廉婺思绪拉得有些远,再回神,手不知何时抚上了人肩头。廉婺略是尴尬地抽回手,她才不承认是刚才眼热,这会心痒难耐忍不住了。
廉婺看了眼人伤处,唐昕萏除了腹间的伤口还血流不止,其他地方多少开始结痂。廉婺找来之前的针,三两下缝合唐昕萏的伤口——廉婺可不是一时心软,唐昕萏欠她许多笔账还没有算清,她可不要唐昕萏死这么快掉便宜了人。
小算盘打得哗哗作响,廉婺沾沾喜色溢于言表。
……
唐昕萏一觉无梦,醒来时候少了不少先前的虚软无力,体力恢复反而叫她更惦记此行目的惦记,唐昕萏巡了四周一番,发现天已经沉下,周遭的明晃全靠身旁的篝火点亮。唐昕萏随即询问,出声的刹那嗓子却沙哑得不像话:“……我睡了……多久……”
“你醒了?”廉婺正在喝水,闻声随手把水壶递过去,“喏。”
没有唐昕萏想得周全,廉婺出来时候并无自带水袋,一路过来,两人共用水壶已成习惯。唐昕萏接过,刚喝下一口,廉婺悠悠答她话说:“你方才问睡了多久,我告诉你,你昏睡了一旬天。”
“咳咳咳……”廉婺话音刚落,唐昕萏就被水呛得连连咳嗽。
料不到唐昕萏如此感敏,廉婺见她支着身子从地上爬起,看似好心实则暗笑地提醒:“小心伤口。”
“……我会,”唐昕萏口上应着,但未就此慢下动作,后来发现自己未着丝缕,唐昕萏略为困惑,“我的衣服……”
“那里,”廉婺指了指身后,口吻随意,却是压下了笑意,“应该干了。”
廉婺动作越是洒脱自然,唐昕萏越是心生奇怪:“衣服为何会湿……”
“因为你昨天掉水里了。”唐昕萏话里还带着轻微鼻音,语速较平日要慢缓一截,廉婺见她样子一愣一愣的,笑意更浓却不逗人了。
唐昕萏不掩诧异神色:“我掉水里了?”
猜唐昕萏刚睡醒,一时思绪不能跟上,廉婺见她反应迟缓,于是提示:“对,你昨天还中瘴气了。”
“我竟不知……”唐昕萏皱眉,却一点想不起来,轻声同廉婺道谢,“我是睡太沉……多得童子出手一救……”
“都提示这么多了,你倒是一点察觉也没有。我说一旬天你还当真了?”见唐昕萏一心挂在这一旬天的昏迷里,满是茫然无措完全没头绪,廉婺被无端道谢又是觉得好笑又是无言相对,“你就昏迷了天半时间。剩下你都知道了。”
“……原来如此。”唐昕萏缓了口气,但情绪起伏不大。
见唐昕萏反应平平,先前戏弄的心情此刻一点不剩,廉婺嘟囔道:“真是个无趣的人。”
“但……仅仅一天,我如何能恢复这样快?”唐昕萏觉得浑身轻松许多,又忍不住怀疑廉婺刚才的话不过是在安慰她。
“当时你嘴里沾了我的血,”廉婺话音顿下,见唐昕萏站在自己跟前半点没动作的意思,正色道,“赶紧穿上衣服,这个样子……你也不知羞!”
虽说廉婺样子一本正经,但话里的别扭稍加细心便能听出,唐昕萏把衣服取来穿上:“我也是着急忘了,多谢童子提醒。”
“哼,平日不见你这样失分寸。”廉婺显然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若有方法应付,我也不会过多惊慌,”唐昕萏系好衣结,声音依旧干涩,“……毕竟昏睡的时辰不在我掌控之内。”
唐昕萏动作不慢,这样急肯定是准备着赶夜路,廉婺见状,话里不免带了些埋怨之意。“你睡醒自然好精神,我可人前人后忙活了半天,你要现在赶路我不拦着。”廉婺说着又打了一个大大地哈欠,“如今天色已晚,我乏了。”
这番话一出口,唐昕萏就是有心要走,也不得不迁就起廉婺。廉婺说休息真闭上眼睛,不再理睬唐昕萏。虽不是整天忙碌照料,但对唐昕萏她可没少费心,唐昕萏又是冷又是渴的真够闹腾,廉婺昨晚根本没法睡个好觉。这会人一安静,她眼睛闭上没多会儿就睡熟了。
人的疲倦唐昕萏看进眼里,唐昕萏摸着被重新缠紧的伤口,又见廉婺已经浸湿的一条衣袖,从裙摆上撕下一块布条,蹲身为人包扎伤处。
……
离开砂紫楼也有二旬天余,再细算一下,已经二十四天。算算加紧脚程带廉婺回去仍需大半月的天数,留在南荒之地的时间真的不多。所以公子眠山再危险,唐昕萏都得尽早进。
公子眠山瘴气最多,如此一来,廉婺不得不为自身安危打算。她在唐昕萏人中处点一点药血,防止唐昕萏中毒害自己遭殃。唐昕萏发狠的样子廉婺心有余悸,如今又少了爪刃庇护,她如何能挡下银鞭与唐昕萏一较高低?
廉婺四周打着转儿在忙活,唐昕萏跟随身后挡下漫天飞蚊。这些飞蚊不似往常,大小竟有手掌长。若不是打下来仔细看了,唐昕萏也不信有这样大的蚊子。
那些飞蚊闻血而来,并不畏惧廉婺。反而馋眼她止不住的流血,飞蚊尽数超她攻去。
☆、第 21 章
“为什么会这样?”唐昕萏以为南荒之地是廉婺的天下,除了擅闯之人,再无敢招她惹她的东西。不过如今情形,唐昕萏似乎想错了。
“这些飞蚊无蛊无炼,只是处境所致体态有异而已,当然不会对我有所顾忌。”廉婺一心探路,话说得颇为随意。
唐昕萏恍然大悟:“童子意思是,只有炼化之物才忌讳药血?”
“不然你如何敢靠我这么近?”回头刚好撞上唐昕萏近在咫尺的含柔眼眸,廉婺一下没了好气。
“我不明,童子之血可以解蛊毒,蛊物毒忌惮童子。同理,血药也可治百病,生灵为何不避童子?”唐昕萏一面掌下飞蚊一面问。
“蛊不通灵性,知强不敌,自然三分避让,”廉婺答她,“百物通灵,知强强为,自诩勇者罢了。”
“童子的话我不全然认同,我也遇过毒蛊拼死与我一争高下。”唐昕萏回道。
“一如忌惮我,它们不畏你,”廉婺说,“蛊有高低之列,所谓欺弱怕强,全是信奉之本。不过对你们而言,这便是不通世故的迂腐吧。”
“你们不惧,是无敬畏之心,以为人定胜天,实则不知天高地厚。”廉婺将受伤的手臂举起,招引飞蚊过来。
飞蚊来势汹涌,唐昕萏一人之力根本挡不下,人正要以身护住廉婺,被廉婺轻轻拦住:“你看。”唐昕萏顺势一看,落在廉婺手臂上的蚊子竟然都化为血水掉落在地。
“这是……”唐昕萏不明白。
“你们只知我的血能救人,却不知它也会置人死地,”廉婺收手,躲回唐昕萏身后,告诫说,“给你一个忠告,懂分寸知敬畏,方可进退得宜。一味妄想改变命格与天争,徒劳无功不说,最终会害了自己。”
若非有亲身经历,廉婺自成一体的大道理听来不过是夸夸其谈,外人就算有心求学问也是似懂非懂,唐昕萏来不及细细琢磨廉婺话中意思,只问:“血药竟能要人性命?”
“前人有云,欲思其利,必虑其害,欲思其成,必虑其败。事物有好既有坏,你如何笃定药血无毒,仅有起死回生之效?”廉婺话音凉凉,偏要打击人。
“我……”若不是事情迫在眉睫,她也不会仅凭他人所言便孤注一掷,如今想想,唐昕萏觉得自己真的欠考虑了。
“可童子并无害我,我身上伤口愈合也是事实。”唐昕萏扬手几连挥鞭,飞蚊成百上千打落地上。
“这能证明什么?我不害你,就不会害别人?”廉婺不屑道,“你太天真。”
唐昕萏摇头,声音如潺潺清泉轻缓好听:“不,我只觉童子是个好人。”
这种话听了不少,廉婺却头一回脸红,话音急急欲意掩饰:“少来奉承我,我不需要。”
“童子不信也无妨,”唐昕萏话音依旧柔和,“但刚才一番话,确实出自我真心。”
“我不曾救你,也有心要你命,”廉婺害羞成怒,大声驳道,“而且眼见不一定为实,你根本不知我心里作何打算——我留你不过是你还有用处。”
不用看也能知道人此刻多羞赧,唐昕萏顺她意思说下去:“我乃无名之辈,能为童子所用,是我的福气。”
廉婺一面答着话,一面不忘找入口:“别骗我,你若没有能耐,先前敢许诺应我一切要求?”
“童子还记得。”唐昕萏浅浅弯起嘴角,一抹笑意在脸上漾开。
“你说了不下两次……我便记得又如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笑!”廉婺搡了她一把,但没把唐昕萏推开,知道人又在动用内力,“你只不过退了烧,体内毒素还在。别说我没提醒你。”
要不是飞蚊成千上万太难清打退,唐昕萏也不会出此下策:“多谢童子相告,我有数的。”
“有数就不该硬撑,明明在胡来,”廉婺不信她,一把攥住唐昕萏手腕,往踩点的位置弯腰进洞,“快走了——”
……
唐昕萏以为入墓前至少要打点好周身,备好一切以防不测。不过见廉婺颇为轻松地徒手进墓,想墓中不会更危险,也就放下心来。廉婺把背后瓷坛取下打开,放金蛇出来探路。金蛇一游出来便将四周染得通亮。蛇鳞在暗处透着光芒,眩晕得让人睁不开眼。
“别盯着蛇光看,”廉婺边讲边回头,却见唐昕萏在三步以外的位置,不得不停下来,颇为嫌弃,“你怎么这么慢?”
“洞里的土腥味太呛人,我不大适应。”唐昕萏只觉嗓子刺辣辣的,很不舒服。
闻言,廉婺又抹了一点血往唐昕萏脸上揩,把一八字胡画人脸上。唐昕萏并不知情,廉婺看着那说话就会动的假胡子直乐:“看你逞能要来。这里的瘴气已经最为稀薄,且你血药防身也不能抗住,走到里面更不知会是什么样子,待会儿你要撑不住便记得说。你中毒我不管,但你要害我我可不干。”
“好。”唐昕萏声音柔柔的,明显带着迁就的味道。很平常的答应,唐昕萏往时做得不少,但廉婺此刻就十分在意,不知是否是人刚才的调侃,让她这会还不能释怀。
廉婺心闷跳得有些厉害,没有再和人斗嘴的心思,一心摸着凿好的墙壁慢慢往前走,愉悦的氛围就此沉静下来。
唐昕萏后面跟着,不敢掉以轻心。洞里阴气极重,寒意直冲天灵,偶尔不能觉察呼吸。逐渐,手脚冰凉无力,唐昕萏不得已驱使内力维持体热。刚开始还好,到后来显得力不从心,唐昕萏步子越来越缓,与前面的廉婺落了老大距离。
眼前景象变得摇摇晃晃,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唐昕萏感觉不对劲,想喊住前面的人,张口开声,却发现自己连讲话的气力也没有。
从刚才起,廉婺心里便是糟糟一片,然而越是留心后边,她人越不能平静。廉婺不知何时加快脚步,将唐昕萏甩身后。但等她有所察意,听见后面有跌落的声响。
☆、第 22 章
回头,唐昕萏已经倒在道上。廉婺跑去查看,只见唐昕萏脸色青紫,与先前有血色的样子全然不同。廉婺不信唐昕萏是吸入瘴气,但中毒必定事出有因,莫不是唐昕萏毒发?廉婺觉得不无可能,于是掀开唐昕萏裤管一看究竟。
金蛇游回身边,廉婺可以清楚看到唐昕萏缺了一小块肉的腿上满满可怖的淤色。唐昕萏的腿伤她之前见过,但没有放在心上。如今仔细一瞅,廉婺才知唐昕萏的腿保不住了,只是想不到人竟然能不瘸不拐地走到这会儿,廉婺不得不佩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