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唐昕萏,”头一回这样正经八百叫人名字,廉婺愣是喊得别扭,开头的气势退去许多,到最后一个字时简直细若蚊声。廉婺自然是有所察觉,但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尴尬,或是要掩盖心虚,她再鼓一气,“喂,你哪儿呢!”这次说得底气十足,但又不太像是她自己想要的。廉婺本来想再喊一声,思来想去后,却又选择作罢。
回音四面而来,满满当当填得廉婺一阵耳鸣,但无人回应。
廉婺心里无来由一沉,闷闷直跳让她略是无措。莫不成人还在里面?按理说来,唐昕萏肯定比她早出来才是,难道说人如今有难了?廉婺稳准神思,打消这种不切实的顾虑,她身受重伤都能出来,唐昕萏如何不能?服下了血药,唐昕萏如今的体魄比她强可不知要几倍才是。
廉婺不大意地往前走。前方的路看似平坦,但也不是没有暗板,她地上拾起几个小石,朝前方咚咚扔去。石板翘起,一排□□射来,廉婺两步一踢,挡下暗器。后来发现这条路除了曲折,就再无不寻常的地方,而原本悬挂前方的大铁锤断落地上,廉婺便知唐昕萏破了机关,莫名就松了口气。
墓道前面开始拐角,廉婺听见了刀剑的响声。
肯定是唐昕萏。
做比想来得快,廉婺转过道来,便见在石桥上打斗的两个人,一个正是拿着火把的唐昕萏。而交手的另一人,背影像极她却又不是蚩惑的红衣女子。
廉婺马上会意,对唐昕萏大喊:“是魅鬼,形由心生,幻化无边,你静下心来,不要与它过多纠缠。”
“童子。”唐昕萏正要朝这边看来,魅鬼加快了攻势,叫她根本分不开神。
廉婺见势,前来相助,两步一跃,劈手往魅鬼身上拍去。魅鬼察觉动静,扭过头,吐出长舌打向廉婺。
便是见过许多世面,廉婺如今瞧到魅鬼这副容貌,也忍不住胃里难受翻涌。眼前魅鬼的幻形,怕是她见过最丑陋恶心的,额上是大小不一的窟窿,四五个瞳仁挤在一处眼珠内,眼睛猩红而森森,颧骨高高凸起,而脸颊已经空了,里面有密密麻麻的蛆虫蠕动。它的头扭至身后,身子却还正正对着唐昕萏。
“快走!”廉婺不敢再看,怕自己下一刻会吐出来,狠狠拍去一掌,也不管是否真有打中魅鬼,绕过身拉起唐昕萏就跑。
☆、第 32 章
魅鬼行动受束,她们跑不过一阵,它就没再追来。刚一缓下步子,廉婺胃里倒腾得厉害,人侧脸就吐了。头回在人面前这样出丑,她颇为尴尬地躲开唐昕萏的扶背举动,等胃里舒坦下来,廉婺睨着唐昕萏怪怪问道:“你不觉得恶心吗?”
“并不会。”这种事说来平常,她之前受凉也得过廉婺照顾,自然更不在心。如今见廉婺羞得不成样子,唐昕萏反而莫名其妙。
“……不是说我!”一看便知唐昕萏想错了,还说她心思细腻呢,这人有时候都不看人脸色的。廉婺赧然反怒,“你一直与它正面交手,不觉反胃难受吗?”
“还好,”哪知廉婺反应这样大,唐昕萏说道,“方才心思都在它的腹里,倒没有多留意其他。”
“腹里?”廉婺问完才发现自己还紧抓着唐昕萏衣袖不放,似被烫了手人连忙松开了,佯作正经道,“腹里有什么?”
“童子未有见到?”唐昕萏大致描述与她听,“腹中有一被锁链勒缠挣扎的婴孩,手脚溃烂流脓又黏连成团,有张童子一样的容貌,眼神木然而悲怆,一直看着……”
“够……了!”廉婺听不下去又吐了。倒不是唐昕萏说得有多可怕,就是旁听间不经意把那叙述的模样与魅鬼那丑陋的面容重合一齐,一阵恶心让廉婺难受得弯下腰。
唐昕萏也不是故意,上前拍着背梁助人催吐,没想到廉婺这么听不得,关切道:“童子可还好?”
“再别说了……”廉婺连忙打住她,只怕再听到其他让人不舒服的话来,又恼又气地换了话问,“你怎么遇到了她?”
“我出来时,便见到童子已经走出了许长路,并未停下脚步,反而叫我快些跟上,”唐昕萏也只自己太过轻心,“等赶上了,我发现并不是。”
“形由心生,你便这样想我?!”廉婺说不出滋味来。
“我也不知,”唐昕萏实话道来,“但如此说来,童子见到的该与我所见不是同一个人了。”
廉婺恍然才想起自己先前问了个不该问的傻问题还为此动了气。那她看到的又是什么?廉婺自己也拿不准主意了。
刚想说唐昕萏糊涂,又念到这里确实是是非之地,加之魅鬼化形于心,唐昕萏心底如是念着,它便能不露丝毫破绽,如此一来,也不能全怪唐昕萏,廉婺一声低叹,话脱口而出:“你如此掉以轻心,还如何敢让你一人独行。”
“让童子劳心了,”廉婺态度愈然有变,唐昕萏早有觉意,只是如今听来有怦心之暖,声音轻缓而挚诚,“下不为例。”
唐昕萏是这样,廉婺反而显得忸怩:“就事论事而已,你别多想。”不说还好,如今明摆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廉婺后知后觉,可惜出口的话覆水难收。
“你还笑!”唐昕萏掩袖之举只是欲盖弥彰,廉婺一下火烧上脸,怪人的模样羞嗔更娇,脚一跺,她恼声道,“还愣着做甚,等人追来么?快走了!”
唐昕萏跟在其后,不知哪里来的欣慰,她只为廉婺这番孩子气心有喜欢。
周围一度安静下来,只有快速的移步声。
不多时便来到了这里。往前看去,前面路不宽,却被长沟挡道,沟里水清澈见底,甚至有莲叶游鱼,上面有踏石,过去应该很是容易。但越这样安然适宜,越叫人觉得古怪诡异。墓穴处处煞气,人不可久留,如何能容下活物恣意生长?不猜也知这水不简单。
“我先走,你看着,记得不要被水溅身,”廉婺提醒道,“上面是浮石,跃速且快且好。”
说完,廉婺纵身一跳,脚点浮石上面。突然水里跃出大鱼,大鱼极大水渠根本不能容下,古怪的是,大鱼偏偏就从这里探出身来,大鱼掀起水花又拦住去路,廉婺断刃甩去,它吃疼落进水里,同时砸出巨大水花,廉婺赶紧往后一躲,踩在后方踏石上。
浮石下沉极快,于是人高处一跃,连登两脚,踏过大鱼身体落到前方。这条沉下,又有其他跃出水面,张嘴就要把廉婺吞下,廉婺早有意料,飞去两刀直入大鱼嘴里。大鱼侧翻掉落水里,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廉婺又是三步两步,跃到对岸,回头同唐昕萏说:“水里动静你都当留心,这水奇特之处还在于在能将水中之物以大化小,稍一不留神都将会成这些大鱼的腹中餐。”
“多谢童子提醒。”说着,唐昕萏捏紧银剑跃步上前。兴许是看过廉婺的招式又将人的话牢记在心,唐昕萏应付大鱼得心应手,没两下人便踏石跃来,旋身落地,站直跟前。
“哼,果然是多心了。”刚才那担紧的心思忽然涌入心间,廉婺莫名就不高兴了,落下一句让人无解的话甩了袖子就走。
廉婺哪里都能耍脾气,唐昕萏不知该笑不笑。不过她也注意到了廉婺的伤势,廉婺身上哪里不是伤,大大小小的血口早已把衣裳染湿,明明身形摇晃不稳,还保持了十分的警惕,面上花得一塌糊涂,无法盖去眼眸的睁亮,这样看着,叫人怪疼心的。
“童子,我先给你包扎一下伤口吧。”唐昕萏说。
“不用,”并不说其中原由,廉婺只道,“此地不可多留,得赶紧先出去。”
“只需片刻,不花多少功夫的。”见廉婺着急着离开不肯多留一刻的模样,唐昕萏不以为然。
“她追上来就半盏茶的功夫,”唐昕萏非要在这上面较上劲,不禁让廉婺有些头疼,撂下话,人头也不回地离开,“她能耐如何你心里有数。如今墓道又走了大半,你知这得耗我多少内力?我可再无多余气力与她斗,当然了,你若是愿意,我也不留你。”
廉婺一走,唐昕萏自然也就跟了上去:“那我们几时能出去?”
“快则短,慢则长,全看脚程吧。”唐昕萏体贴人来也真磨人,廉婺没那个心,敷衍了事地回。
唐昕萏觉得不无道理:“我们快些走。”廉婺血滴落地上的声音分明可听,她是怕血流太多人出不了山。
“你——”说走就走,但风风火火真不像唐昕萏的作风。廉婺面颊烧红,全因唐昕萏握上了她的手。前几次心急也会不拘小节,不过被唐昕萏带着走又是别种心思了。心里总觉得慌乱,她越是惦着越显在意。盯了好一会儿,廉婺觉得自己手都烧了起来,别扭地挣扎开。
“这样不好……”廉婺犹豫地找了一个借口,理直气壮地道,“这样根本跑不快嘛!”
☆、第 33 章
的确不快,唐昕萏松开手由了她。
也就过了一小会儿的功夫。巨响从远处传来,震得地面一阵晃荡。廉婺看着要摔倒,唐昕萏眼疾手快伸手扶稳,疑惑同她道:“是出了什么事?”
廉婺也颇为茫然,她来得几次都不曾遇过这种东西,而且这种震感不同寻常,像、更像是用了……火药?对,是火药!
南荒之地可不屑这些看似威风实则无用的东西,不用多想便知是外人作为。廉婺说:“有人想闯进公子眠山。”
唐昕萏也有点头绪,只是不敢笃定。如今廉婺开声说了,心里有了底。这些人肯定是冲廉婺来的,唐昕萏担心她的伤势:“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
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若是退避不见,肯定廉婺的作风:“当然了,我要去会会他们。”
“可是童子你身上有伤,”唐昕萏并不认同,分析利弊,“童子才说无心纠缠下去。他们如今敢擅闯入内,肯定早万全的准备,要真的出去,我担心童子安危。”
“他们敢如此跋扈嚣张,在这里也能放肆无忌,我如何能坐视不理任由他们胡来?!”廉婺不以为然,反倒是唐昕萏束手束脚的样子叫她满心奇怪,“你不必担心我,对付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她话还未说完全,又是一阵轰雷震地,廉婺被颠了一颠,脚步不稳地栽进唐昕萏怀里。
这次震响来得比先前厉害许多,火药怕是用了不止一倍。她们离出口尚有一段距离,就有如此强烈的震意,只怕出口动静更大。偷入南荒之地,本就该掩人耳目地偷摸行事,如今却丝毫不肯掩饰,想必来人真如廉婺所言,嚣张狂妄之极。
“他们有几番能耐,竟想炸平这里,”廉婺冷冷一哼,微阖眼眸透得目光更冷,她是真动了气,“无畏无知,不自量力,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否真有这种本事!”说着也不顾壁缘土石直落,执意朝洞口奔去。唐昕萏不知廉婺还存有如此多底气,她几乎追不上廉婺的脚步,反而是她顿足的一刻,廉婺已经落在了远处。
山时而晃摇,不时有东西掉落前方,廉婺一掌击碎阻碍,毫无慢下的意思。中途的暗箭活板,于廉婺不值一提。她竟能如此轻巧地躲过,唐昕萏在后面见着,都不由讶于她的灵活身手,要不是廉婺伤势亲眼看见,她并不以为廉婺身有带伤。
廉婺开声提醒:“留心,她来了。”
唐昕萏略略有讶,她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并无觉察到任何响动,廉婺如何知她来了?又走了不知多久,那股逐渐逼近压抑气息唐昕萏才有感受,握紧手中的剑,默然而备。
“她这会应该没有动我们的主意,”蚩惑肃然煞气让人胆寒而立,勃然怒气叫廉婺忍不住打起寒颤,“等会我们见机逃走就是。”
“那还要与他们交手?”唐昕萏问的却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