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小声聊了一会前路的事,停顿一会花娘又轻叹一声:“这辈子唯一的憾事就是不能为你为沈家留后。”七俭笑笑道:“这确实憾事,到了金陵我们再□□。若娘子还是觉得有憾,那下辈子,我们生好多好多孩儿。”
花娘被她逗笑,捏了一下她的手背:“谁要与你生好多好多了。”“那生几个娘子说了算。”七俭顺着自己的话想着想着也乐了起来。花娘感概良久,越发的抱紧她:“下辈子,守信还愿遇我?”“那娘子可愿意?”“愿,生生世世……”花娘说得突然哽咽,七俭抚着她的背亲呢的安抚:“那就生生世世,你等我,我去寻你。”
不知时辰几时,火光突亮,七俭一惊而起,就听得庙前门厮杀叫喊声甚是厉害。一时惊的扶起花娘,正欲踉踉跄跄往侧门跑,眼前却突然闪出两拿剑的人直指她们。
双方厮杀得厉害,突然听得人群中有人高喊一声:“我等乃官府办差捉拿要犯!何方贼人胆敢阻拦!”唐剑循声看去,心中惊的啊了一声,竟让他们把人给截了。当下心思一转,也亮出腰牌:“我等乃蜀王府护卫!你们不得在此放肆!捉拿要犯必有官府帖文,拿出来一看!”
对方还真的带了帖文,在听说他们是蜀王府护卫后也愣住。
双方僵持住,唐剑首先说道:“既是要犯,那就由我们一同押回府衙!”对方几人嘀咕几声,最终点头同意。他们明白,七俭被押回成都府衙,最终也是要押解回云南,一路上,他们有的是机会动手,不必在此得罪蜀王府的人。
天明回到成都府,唐剑在见人关押进府衙大牢后才回蜀王府回命。沐海棠听说人救回来了,且无伤势,这才疲惫的坐到椅子上,两夜未眠,此时真是累到极点。人到了成都府衙,那就好办,黄册户籍已有,到时让蜀王府的人亲自递去府衙即刻就会放人。
可是,她不能主动,只能等沈守信来求。和黄册户籍同时拟出的,还有一张卖身契。这是唯一的机会,此生此世,沈守信只能是她沐海棠的人。否则,她又为何要救。思即此,又不由得嘲弄的笑笑,这一路,从护送沈守信进蜀到去余家把她娘亲劫出,就算这次沈守信死也不愿卖身,两人之间真的能择得清清楚楚,然后从此两清不再相见?自己真的能狠心见死不救?好像,有些事不是那样能理得清清楚楚一是一二是二了。
拾柒回
唐剑是在当日过堂后再去见的七俭,只见木牢内那人鹑衣鹄面,一脸呆滞,似是还未缓过神来这是到了哪层炼狱。
云南府来的官差疏通成都府衙主薄,一众人各挨了十棍过堂棍,皆哀嚎不已。七俭来不及为自己疼,在外人看来她们是无媒苟合,女子因风化罪入牢狱被凌/辱、糟蹋是常事,常有崩溃者自绝而亡。花娘又本是妓籍,如今真不敢她想会遭什么罪。
听到有人唤她,七俭抬起呆滞的目光看了来人一眼,认出是昨晚自称蜀王府护卫的人,先前入成都前,都掌蛮人也是这人带人杀的。思索半晌,随即问道:“你是何人?三番两次相救,必有缘由,说吧。”
唐剑见她还算镇定,称赞的点头:“沐王府花月郡主护卫唐剑。沈先生,咱们可算是打过好几次交道了,我就有话直说。”说完把余家买通官差要在回云南路途中置她死地的事说出,见她震惊无语,笑哼一声又说:“你上路,吴老板和你那三个奴仆牢狱之灾是难免。在昆明,丽春馆老板已告官,那位丽春馆头牌花娘则会被发配置为军妓。”
七俭难以接受这一切,一直摇头,狠咳两声,点点淤血咳洒出来。老天,真的要绝人活路。两行清泪猝然滴落,音色绝望:“要我如何,直说。沈守信,已无路可走,来个痛快吧!”
“这有黄册户籍两份,还有卖身契一份,你仔细瞧瞧再决定签与不签。我家主子有言,你看了就会懂,她并未欺你。”说完把东西递到七俭面前,让她细看。
七俭抖着手拿起东西翻看,黄册户籍应是很有权势之人所造,不能称之为伪,因为这就是真的。再拿起那份卖身契仔细逐读,那位郡主的心思在这上面依旧看不清,但有一点她看明白了,这卖身契是要她以这份黄册户籍的身份去签,也就是男子沈守信签。如若有一日,她甘愿放弃这户籍,那这契约,也就无效。
这就是所谓的不欺?好一个不欺。当即伸手:“笔墨拿来!”唐剑没想到她这么痛快,迟疑了稍许才让人奉上笔墨。
第二日午时,所有人放了出来,成都府尹还严辞斥责云南府官差,说他们浪费官费,不为朝廷分忧。这话说得重,云南府官差都讪讪不语,虽知有人从中作梗,但也无可奈何。他们得到手的钱银不值当在此冒险,于是打道回府禀明府尹再作打算。
花娘得了一顿皮肉之苦,又惊恐怕被发配充军,从牢里出来时已病得不轻。七俭衣带渐宽终不悔照顾三日,脸颊深陷,看着着实可怜。沐海棠用扇掩面来遮住浓郁的药味,走到床边看了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就往厅里去了。
七俭勉强收拾一下出来,昏昏沉沉行了礼,跪那像是站不起了。沐海棠看她半晌,示意旁人把她搀扶到椅子上,这才说:“此处事情已告一段落,你即刻收拾,明日清晨随我回昆明。”七俭这才惊醒,猛的看向郡主,瞬时又懂这是犯上,略别开眼说道:“内人病重……”
才一句,就听得郡主合拢扇子忽的敲向椅背,惊得她不明所以,但还是要说:“内人病重,沈守信走不开。”
唐剑头一回见自家主子脸色这么难看,瞅了一眼七俭,本想说几句缓和一下气氛,但莫名吞了几口唾沫后,还是没敢说话。
“明日一早用完早膳就出发。”沐海棠说完就起身走了。七俭望着那背影好半晌没缓过神来,等红儿唤她回神,她这才明白,命已是人家的,再无她说话的余地。可要是坚决不走又会如何?花娘病成那样,怎可能走。
回到蜀王府,沐海棠一脚踢翻挡道的物件,唐剑跟在后边大气不敢出,刚才合着哐当声似乎听见了一句:哪门子内人!不敢确认听到的是否是这句,因为没理由啊,实在没理由。胡氏是听见哐当声赶来,一看郡主鞋子上沾的些许污物,赶紧吩咐人换鞋子。
把靴子换好,胡氏这才小心翼翼问道:“主子这是生哪门子气,余家公子回便回,难不成咱还怕他不成?我看咱就在这蜀王府呆个三年……”一记眸刀让她把余下的话吞回,老实的站那不敢乱说了。
今晨接到云南府轻竹飞鸽传书来,说余家公子确已回府,已到沐王府接人两道,但都被他挡回。如今二爷三爷在外出征,沐李氏好说话,但这样一直推辞下去不是办法,要如何断个彻底,还是要郡主回府才能决策。可能小主子就是烦这件事?也许。确实也该心烦。
沐海棠站在窗边生了会闷气,突然说道:“你想个法子让她明早跟我走。”胡氏这才明白,这主子原来是在烦沈七俭的事,问清缘由,沉默良久才回:“主子若许,就让奴婢在此照顾花娘,等花娘伤势好转,我们一起回昆明。那她总该放心了。”
沐海棠显然没料到胡氏会这样说,思索片刻又懂了。她对胡氏,早已不是先前的态度,这一路不说提心吊胆也是惶惶不安。留在蜀地,也算得片刻清闲。当即许了这事。
胡氏听见那声嗯,笑得有些慈爱的看向她。这笑虽看着慈爱,目光却颇是悲凉。沐海棠刚要说话,就见胡氏施礼退下了,这让她一句话憋住,好半晌没弄明白刚才这是什么错觉。
傍晚,花娘醒来,七俭赶紧把熬好的粥端过去喂。吃了两口,花娘不愿再吃,七俭轻声哄了两句见她实在不愿,也就搁到一旁了。
花娘不傻,知道这么容易出狱必是有人相助,而环看寰宇,能助她们又在蜀地有如此权势的,必是和蜀王府有关。不难猜,就是那位沐王府的花月郡主。她忽然明白,郡主那日去店铺,既不是找茬,那也不是无缘无故。
思即此,突然抱着七俭呜呜哭出声。七俭被这哭声勾得心痛,轻抚着她的背安慰:“不怕,没事了。”哪知这话刚出,花娘却抱她紧紧的哭得更是厉害,七俭觉得不对头,刚想细问,就听得二喜进来说有客到访。
没想到客是胡氏,七俭虽见她几面,但不知如何称呼。胡氏上前自报家门,然后说:“我来看看花娘,可否?”七俭本不想允,但转念一想,郡主总不会差人来寻花娘什么错,花娘又没签卖身契。这胡氏可能真是来瞧人的?于是说:“她虚弱得紧,胡大娘若真心来看,那也请长话短说。”
为照顾花娘,七俭已是两餐未进水米,这会她又要跟进去,二喜看不过,拉住她让她吃点东西。也确是饿得不行,于是跟着二喜进了偏厅。
夜晚,七俭听花娘说要沐浴,于是抱扶着伺候。沐浴完毕,花娘坐在窗边让七俭把窗子打开,看着满天繁星出神。七俭怕她凉着,给她披了披风这才自个去沐浴。再出来,已是闻到醇厚酒香,一时有些嗔责的咂了一声:“病未痊愈,怎可饮酒。不要胡闹了,快去床上歇……”“守信,我知道你以什么换我安生。此恩此情,花娘无以为报。花娘……”泪水决堤,让七俭心疼不已,过去抱住她轻叹一声:“说傻话。我就不要活?我也要活。我们都要活着,活着才能在一起不是么。”
“花娘这些年,以顾影自怜来当高格,旁人见之,真以为看透红尘,能笑谈人间万事,其实心中所愿,不过一人一心相守白头。本以为老天不会眷顾,可上苍对花娘始终不薄,守信你出现了。一路相知相守,守信对花娘情深义重,花娘却一直在拖累守信……”
才说到此处,七俭掩住她的嘴不让她往下说,目光真挚的看了稍许,说道:“我们是夫妻,再说这些就生分了,见外了。娘子病未痊愈,去歇息吧。等你病好了,我们还要去金陵,听闻那边江河错杂,十分繁荣,想必是个经商的好去处。”
花娘被她的话逗笑,却始终笑得悲凉。拢住她抱紧,不舍又不舍的说:“守信,我只求能在你身边,什么我都接受,你,万万不要弃我。”“又说傻话。不去睡啊?不去那我抱你去。”七俭说到做到,用了全身力气把她抱起,花娘也顺势勾住她的颈脖,窝在她怀里轻声呢喃:“明日,跟她走吧。只是守信万万莫忘了我。”
原来,胡氏真把事情给说了,七俭咬牙切齿的气了一番,又不能说什么。把花娘放到床上时,略痞气的扑压过去:“你今儿老说傻话,要罚,一定要罚。”花娘羞了神情略微避开,又在她亲吻过来时抱紧她。缠绵,是诉说不舍,诉说难过,也是在诉说不离不弃。
七俭只收拾了套换洗的衣物,什么也没带,因她想好了,就算要搬家,也得是花娘好了后一起来搬回昆明。如今,就当是跑了一回商。
花娘体虚,却也在一大清早起来帮着七俭收拾包袱,两人昨夜缠绵一番,似是让花娘的病又重了。这会七俭本就又心疼又自责,本是不要她帮,但得了一眼娇啧,就乖乖让开了。此次回云南,福德来不跟着回,留下给红儿有个照应一起照顾花娘。福德来虽不愿与二喜分开,但主家吩咐,他自然应承,且承诺定照顾得好好的,到时七爷来接人,可以数头发丝。这话让大伙难得的笑了一笑。
上马车时,七俭看到郡主竟在里面,愣了一愣。一旁的唐剑也轻咳出声,他跟了这主子这些年,可头一回见她跟人同乘一辆马车。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时,听得郡主说:“怎么,要我让?”七俭赶紧进去放下帘子,一时局促,索性掀开窗帘,见花娘被红儿搀扶着站那望着,于是挥手:“娘子快回去歇息,我很快就回来接你们!”
来送沐海棠的朱悦然听了这话莫名一笑,很快?跟了她这冷面阎君的侄女,如若不是达到这人的期望,怕是一时难回这成都了。不过也没什么,沈守信不来,他这娘子可以自己回云南嘛。想到此,一身男装的她打马到马车旁,略躬身撩开窗帘看了一眼:“那咱这就出发?”
沐海棠都懒得对她看,本是让世子熑来送,这人临时顶了这差事,也不知有什么乐趣。
马车渐行渐远,花娘一路远眺,直至看不见人,就听得胡氏说:“人走了,回房吧。”
一行人初七出发,十五到泸州,唐剑从驿站得密报,十二那日,守金川门的朱橞和李景隆开门迎燕王,发动金川门之变,燕军得以顺利进入金陵。皇宫失火,马皇后葬于火海。自此,江山易主,有樵夫闻讯投江。这场仗,打完了。惠帝败,燕王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