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两日,果然放榜了,可算是得了个好消息!来财慌忙跑回这月把主仆二人暂住的宅子,一进大门便高声叫道:“少爷,中了!少爷,中了举人了!”
他音量放得极大,把愣神沉思的祝福禄惊得一颤,口中念道:“我中了,那檩之……”念到一半,自己住了口。他没来,又怎么会中?
想了这许久,还是想不通他为何不来。若说是为了躲自己,那装作不认识也就行了,虽说被他哄惯了,也还不至于看不懂人的脸色,就怎么值得这么绝情,连乡试也不顾了!放河灯的那天,可不是自己腆着脸皮猜的灯谜,那后来的又都是什么?
他面上僵着,心中却总这么来回的想着这些,憋着气,竟没见发出什么病症来,以致来财也看不出什么。这放榜中举的消息,却像一根大棒将人打醒,哪里有什么河灯、灯谜,又哪里有什么鱼汤、梁栋才,只是大梦一场空,都是骗人的。
这一醒,连着憋在心中的沉郁也醒了,祝福禄就这么因为中了举病下了。不知道的人只说是:“乐极反生悲,世事总无常。”说得倒也对,只是此乐非彼乐,此悲非彼悲罢了。
他这一病,连那鹿鸣宴也没去成。来财急得团团转,这里不比书院,没个人关照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奈何,总拿“老爷、夫人”在他耳边劝慰。
总算祝福禄面上虽孱弱,心志却还坚定,加上银子花的利索,那积郁的病一点点抽丝似的去,也算抽去了,只是把个人累得够呛。
试早就考了,榜也放了,如今举人们都锦了锦衣返乡准备来年春闱。祝福禄病好的时候,也回了乡,一路上非常好伺候,来财恍然发现,少爷似乎从小就是这样,很懂事,很配合,娃娃一样,只在书院那一段有些不同。想一想,倒觉得还是在书院那样的好些,那个骗子其实心地也不坏,总能逗少爷开心。
回程行的是水路,倒不用来财驾车,他闲来无事就一直打量他家少爷。
这天,来财惊呼一声:“我知道了!”然后立马蹦到祝福禄面前瞪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又更加确定的点了点头。
被他吓了一跳的祝福禄微微扯了扯嘴角,叱:“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近来他因病更加的柔声细语,来财根本不惧他,只将自己的发现大声讲了出来:“我总觉得少爷有什么不对,看了这几天,我总算发现了!”
祝福禄心中“咯噔”一声,提了口气,不自觉抬头看向来财,见他正自得意,就捏紧了手,扭转头去,淡淡“哦”了一声,没了反应。
他这个样子不是一天两天,来财正得意也没心思去分辨,兴致勃勃地继续说自己的发现:“少爷,你之前也总是笑吧?像这样。”说着,抿起嘴勾着,眯起眼只漏道缝,学得可笑无比,见祝福禄看他表演,又赶忙接着说,“可少爷你现在虽然也笑,就跟刚才那样不一样。”
祝福禄看他耍宝,顺着他问:“怎么不一样了?”来财见他捧场,更加卖力,道,“少爷你现在的笑是这样。”说着,只勾了勾嘴角,笑得颇为文雅。
“那我之前的笑倒是比现在丑了很多。”祝福禄说着,便垂了眼皮,不知又想什么。
来财忙摇头,争辩道:“我不知道什么好看不好看,我只希望少爷多像以前那样笑,那样让人很想亲近少爷,现在这样我都不敢……没,哈哈,我一直跟少爷很亲。”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出去吧,我想静一下。”祝福禄说着去拿书看。来财暗骂自己说错话,弄巧成拙,却也没得后悔药吃。
见他走了,祝福禄才放下书,摸了摸脸,叹息,心里不快乐又如何笑得开?
船到岸那日,来财早早的收拾好东西,颠颠儿地跑到船头去看,终于是回来了。加上祝福禄生病耽搁,这一趟出门虽只有两三个月,却像是两三年一般,总提着心吊着胆,什么日子也不好过。
现在已是十月末了,虽不到穿棉袄的时候,祝福禄却因前次的病早早的穿上了夹袄。来财不给他准备蓝、绿那些冷色调的衣服,穿起来显得脸色不好,他现在身上着的夹袄便是茶色的,叫秋日的太阳一晒,映着脸色很是温和。
下得船来,自有府上派来的人接,踩上舶板,来财背着行李在前走,祝福禄在后低着头仔细的看脚下。他这一阵子不是躺着就是坐着,脚下虚的很。
“欸!他怎么在这儿!少爷,看,那是梁公子!”
祝福禄叫他一惊一乍的吓得脚软了一下,抬头望去,竟真的是梁栋才。他站在岸边码头,此时正面朝这般定定的望着这里。看见他,祝福禄只觉心中大乱,有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似的,虽不知见了该如何应对,却知道就算是为了脸面也要先把心定下来。
知道是一回事,做却是另外一回事,祝福禄只恨他选择在这人来人往的码头再次出现。
不知如何磨蹭到的,只是一站定,那人就说:“少爷,老爷叫我来接您回府。”一句话,将祝福禄定在当场。来财一听就来了气,大叫,“梁栋才你装什么蒜!骗人也就算了,现在还来拐带我家少爷!你真是胆大包天!”
梁栋才被他诬赖却还是一脸的笑,对着祝福禄说:“子寿,走,我们回家。”祝福禄忍无可忍,抬起头颤声道,“你竟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你还是不是那个梁檩之!”
他说完便又低了头掩去神色,扭头就要越过梁栋才自行离去。梁栋才慌忙抓住他,急急问道:“你竟什么都不知道?你没看到干爹的书信吗?”说完,扭头瞪着来财。
第十三章:大哥
“干爹?”什么干爹?他,他,他!这是要做什么!祝福禄头疼的很,被他抓着的腕子更是疼得很的很,他生性喜静,怕是消受不了大波大浪的冲击,兴许只能痛苦的随波逐流。
梁栋才见他不对劲,总算放过来财,扶着祝福禄进了祝府的轿子。来财不明所以,什么信?什么干爹?他还是认定梁栋才是来拐带他家少爷的!欸?这当真是祝府的轿子!那骗子又卖什么葫芦药?!
轿子抬起来就走,祝福禄在轿子里,来财也赶忙跟上。梁栋才紧紧张张的在轿子里跟祝福禄解释,说他不知道那封信祝福禄没收到,说信里讲得一清二楚小葱拌豆腐,状况就是这么个状况,现在他是他的干哥哥,是祝老爷收的干儿子,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祝福禄脑中只剩下“荒唐”二字,心中抗拒,却不得不问:“你是真要做我的干哥?只是干哥?”梁栋才听他这么问,有些着慌,忙说,“咱们先不管这个,只说以后可以时时在一起,不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