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摇了摇头,认命的抱着衣服去外间烧火。
湿衣服无法点燃,老头只好先引火煮粥,顺便先将湿衣服烤干。老头把衣服向着火用手撑起,顺便细看手中衣服: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是还是可以看出料子是上好的绫罗,衣服夹缝中还绣着泗水城里最有名的绣房字号。
老头儿正想的出神,突然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一个男人大声吵嚷道:“有人吗?我们是路过的,借碗水喝!”
老头听出来者不善,赶紧收拾了一下,起身开门,见门外是个独眼壮汉,正是陆坝。
陆坝不料这么快门就开了,碗大的拳头险些砸到老头脸上,只好毫无诚意的赔不是:“打扰了,我们就想借碗水喝,绝对不拿你们一针一线。”
老头谦卑的弯腰行礼,将门大开,把陆坝让到厨房,从水缸里捞出水瓢,用水涮了涮,泼到一边地上,再重新舀出清水递给陆坝。
陆坝一手按在腰间刀把上,一手接过水作势喝了一口,拿眼四处打量了一下,见厨房狭小,只有一个水缸、一个米缸和一个简单的灶台,灶上炖着小米清粥,便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烧火啊?”
老头陪着笑答道:“我儿子一直卧病在床,刚才突然好转了一些,吵着要喝米粥,我只好特意的为他熬了一点。”
陆坝干笑了一下,说道:“可真是巧啊,我有祖传秘方,善医疑难杂症,要不我给你儿子看看?”
“当真?”那老头脸上难掩喜色,向内室大声道:“浑家,来了个高人,说能治好咱儿子的病!”
陆坝脸色一变,不等答复,几步抢进内室,见内室同样简陋,不过一床一桌两椅,一目了然,并无可藏人之处。床上躺着一个盖被子的人,床边坐着个垂泪的老妇人,那老妇人见了陆坝,一惊又一喜,忙起身问道:“军爷真的能治好我的孩儿?”
陆坝不答,抽刀在手,上前一把掀开被子,瞪大独眼细看床上躺着的人,见那人是个消瘦的少年,双眼紧闭,眉毛稀疏,颧骨高耸,枯黄的头发松松的挽了个髻,歪在枕边。向下看去,见两只袖子空荡荡的,搭在身侧。
陆坝冷哼一声,把刀放回鞘中,说道:“这种残疾的,神仙也治不了,你们不如趁着还没死再生一个!”
那老妇脸色一白,跟着陆坝进来的老头,笑呵呵打着圆场,说道:“借军爷吉言,我们夫妻定会努力。”
陆坝哈哈一笑,转身向外走去,老头儿点头哈腰的把他直送到门外,关了门,候在门口,直等着从门缝里看到陆坝叫上围着木屋的两个士兵一起离开,才松了一口气,回到厨房,从缸底捞出打了结的衣服,拧干,晾在灶边,又盛了一碗米汤,端到内室。
那老妇人见了老头儿,不免低声抱怨:“你这个死人!让人家欺上门来,连个屁都不敢放!”
“好了,好了。”老头安慰老妇道:“打打杀杀的多累啊,不过是几句话而已,都没个屁有味儿,还是赶紧给那孩儿喂点热汤吧。”
那老妇撅着嘴白了老头一眼,却依言接过热汤,熟练的撬开紫鸾的嘴,一点点喂了起来。
那老头在一边看了片刻,长叹一口气,说道:“你这么一打扮她,看上去还真像咱们的哥儿。”
老妇也跟着叹口气,说:“许是老天见我们可怜,就再给咱们送来一个,让哥儿去的安心……”
却再说不下去,把碗随意放到一边,双手掩面,哭的双肩抽动,却倔强的不肯哭出声。
老头儿上前将老妇抱住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沉默了片刻才说:“都是我的错,当年要不是我骗了你,如今也不会害的你伤心落泪。”
老妇深吸一口气,说道:“要不是我愿意,这么些年,难道你还留的住我吗?既然我们相遇,是缘是债总要试试看,方不负你我人世间走一回!”
不留神,老妇的声音高了一些,紫鸾听到耳边传来吵闹声,吵的让人睡不好,真想叫李妈把人赶走——那里来的不懂规矩的下人!
可是嘴像被缝起来了一样,怎么都张不开,勉力睁开酸涩的双眼,首先印入眼帘的是简陋的茅草棚,有那么一会儿,紫鸾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的扭头向身边的二人看去。
老妇人见紫鸾醒了,推开老头儿,笑着问紫鸾道:“你醒了啊?可想吃些东西?”
紫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说道:“老妈妈能给我点水吗?”
声音暗哑,连紫鸾自己听了都觉得的异常陌生,可那老妇闻言却不住的掉下眼泪来,老头看到老妇不停的擦眼泪,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去。
老妇好容易止住眼泪,忙起身去倒了一碗水端过来,细心把紫鸾扶起,把碗凑到了紫鸾口边。
那水应是炒菜的锅烧的,盛水的碗也是最便宜的粗瓷,往日,紫鸾宁可渴死也不会喝这种水的,可如今,紫鸾是稍微迟疑了一下,就大口大口把水喝下。
老妇见紫鸾喝了水,神智清楚了一些,便问道:“儿啊,快跟妈妈说说你这是怎么落难的?”
紫鸾试着回忆,刚才老夫妇似乎在争吵,恐怕是在怀疑自己的来历,心思百转,回道:“妈妈,我家里父母双亡,只好来这里的泗水城投奔亲戚,结果没找到亲戚却路遇强人,劫了我的财物,还把我推落山涧。是我命不该死,被树枝勾住,等那伙歹人走了之后我才攀下峭壁,终是力气不济,掉落水中,万幸保住了性命。想必是您二老救的我,在下谢过二老的救命之恩。”
说完,紫鸾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叩拜,老妇一把按住,心疼的说:“孩子快别动!你身上伤还没好,等你伤好了再谢也不迟。这里是宝山,泗水城东100里,平时也没什么人来,你尽可安心养伤。”
紫鸾一动,又是疼的倒吸冷气,听了老妇人的话,放下心来,听话的重新躺下。
那老妇人坐在床边,笑眯眯的左右看了看紫鸾,说道:“我叫梅姑,那个死老头子叫燕栖霞,你没了父母,我们没了儿子,你何不认我们做父母?”
紫鸾略觉尴尬,但很快答道:“二老对我有再生之恩,如不嫌弃,那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我现在有伤在身,不能跪拜,还请妈妈谅解。”
“孩儿,俗礼就免了,你心里有我们就好。”梅姑喜滋滋的站起身,边向外走边说:“我去给你熬点肉粥。”话音未落,人已经在门外了。
耳边又安静了下来,紫鸾觉得不光腰腹疼,连脸上都是木木的,迷茫的看着棚顶,觉得自己像根漂在海上的枯木,无助的任波浪推动着自己起起伏伏,不知道自己是在前进,还是在后退,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会去向何方。
紫鸾茫然了一阵,正要昏昏沉沉的睡去,耳听突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紫鸾扭头看去,见是燕栖霞,乍一看是个暮年老人,细看又觉得没那么老,正思索着编个什么名字的时候,那个老头又接着说:“别想了,反正那个名字已经和以前的你一起死了,以后你就叫燕百岁,我是你爹!梅姑是你娘!”
无需权衡,紫鸾干脆的喊了声:“爹!”
见紫鸾如此配合,燕栖霞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你的脚踝脱臼了,我已经替你正好了。”
紫鸾点点头,没等道谢,就听梅姑在外面大喊:“死老头子,别去吓唬孩儿,快出来帮忙干活!”
燕栖霞一晃就在紫鸾面前消失了,很快又出现,嘱咐道:“你的脸上有易容的药膏,小心别弄掉了。”
紫鸾连连点头,燕栖霞又一晃消失了。紫鸾等了半天,见燕栖霞真的离开了,才小心用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发现颧骨果然高出很多,而且摸上去毫无知觉,不由心有余悸:“还好只是易容药膏,我还以为自己摔面瘫了。”
☆、回忆
(6个月之后。)
紫鸾手上缝着义母的衣服,心里想着:时间已经过去半年了,并没有什么人来找麻烦,或许是他们已经忘了我吧,毕竟我只是一个弱女子。
可紫鸾永远记得那一天。
那一天清晨,朝阳初起,娇艳的桃花上还带着露珠,紫鸾如往常一样在窗前读书,李妈坐在闺房门口守着门。
突然前院传来吵闹哭喊声,一伙士兵闯了进来,那个陆坝见了紫鸾,挥手一指,大喊:“先把这个抓起来,其他的也不准放跑一个!”
吓得李妈赶紧扶着门站起,拦在门前,说道:“阿弥陀佛,你们是什么人?休要放肆,你们可知这里是泗水城城主的府邸?”
陆坝冷哼一声,早有士兵上前一把把李妈推到在地,闯进紫鸾的闺房,粗暴的抓住了紫鸾的胳膊。
李妈拖着残疾的右腿,奋力扑上来抱住一个士兵的小腿,乞求道:“有话好商量,不要吓到小姐……”结果被那个士兵一脚踹在心口上,向后倒去,后脑重重的撞到桌角,晕了过去。
不由分说,紫鸾被拖到了前院,见到整个府邸的人都被抓了起来,跪在院中,却独独不见父母。
陆坝似乎也不关心城主夫妇在那儿,抓住一个负责在厨房烧火的妇人,一指紫鸾,问道:“她是沈紫鸾吗?”
那个妇人只是个厨房的粗使杂役,平时只在厨房干活,并没有见过紫鸾,此时被吓的哆哆嗦嗦,如实回答:“不知道,小妇人并没见过小姐。”
陆坝笑着点点头,突然抽刀,只一下就砍掉了那妇人的脑袋,然后才大声斥道:“说谎!天下第一才女,泗水城城主的独生爱女,你在府里竟然不认识?”
被抓的下人们开始骚动起来,有的尖叫,有的哭泣,还有的直接吓晕过去。
围在周围的士兵用鞭子胡乱抽着众人,喝道:“安静点!长官在问话!”
紫鸾虽然心里怕的厉害,可心里有那么一根支柱,那就是她的父亲,泗水城城主沈墨林,撑着她,让她站直,尖着声音说:“你不用逼问她们,我就是沈紫鸾!”
可陆坝就像没听见一样,狼一般的眼神在人群中搜寻,随手又抓过来一个妇人——府里的管事婆婆,用刀指着沈紫鸾问道:“她是沈紫鸾吗?”
“是!是!”那妇人腿软的站不起来,连连称是,只求能保住自己的命,没想到陆坝又是一刀劈下,将她砍翻在地,骂道:“我最瞧不起出卖主子的奴才了!什么玩意儿!”
此时紫鸾明白了:说什么都没用,陆坝不过是在杀人之前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给自己找点乐子。心里期盼着爹爹能够从天而降,就像天神一样,把这些恶人赶出家门。
陆坝在下人中反复查看,女人中除了年轻貌美的都被挑出来杀了,一连杀了5、6个妇人,最后转头问紫鸾:“你们府上的下人都在这里呢吗?”那语气轻松的就像问:“你们家的厕所在那里?”
紫鸾假装仔细查看一遍,镇静的答道:“都在这里了。”
可惜陆坝并不相信他,随手抓住一个穿着略好一点的男人,问道:“她说的是真的吗?说实话就绕你一命。”
“还差李妈!李妈是她的贴身奶娘,平时寸步不离。”那男人紫鸾认识,是个管家,平时说话慢悠悠的,此时浑身发抖,匍匐在陆坝面前回答的飞快,说完哭道:“您老放过我吧,我家里还有老小…”
“啰嗦什么?”陆坝一挥刀,砍掉了那个男仆的头,那头颅咕碌碌的滚到紫鸾的脚下。陆坝再一脚把尸身踢开,转头问紫鸾:“李妈去那儿了?”
紫鸾低下头,正看到那个管家的眼睛哀怨的望着自己,抬起头四下望了望,所有人都看着自己,那眼光里毫无一丝往日的尊重与羡慕,只有诅咒和冷漠。
“你们在找谁?谁让你们来的?”紫鸾反问。
陆坝嗤笑一声,弯腰用尸体的衣服擦了擦手里的刀,放回刀鞘,说:“问那么多干嘛?不过徒增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