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眼皮微动,似乎快要醒了。
泽叶忙收回手,迅速坐直身子,装出斯文有礼的模样。
“穆清。”
他又喊他。
穆清勉力睁眼,视野有些朦胧模糊,费了好大劲才把身旁之人看清晰。认出泽叶的瞬间,两只清澈的眸子立时积满郁色,泛起点点水光,长睫颤了颤。他欲挣扎起身,但手脚使不上半点力气,逃避不得,只能别开脸表示对泽叶的嫌恶。
泽叶数落他:“明知必败,却仍要出战,落到这个地步……你为琢允父子拼死拼活,值得吗?”
他又试图动了动,嗓音低哑地回道:“要杀便杀,不必讲这么多废话。”
泽叶垂眸,语气柔和:“别乱动,你伤得太重。这里是安全的,你只管好好养伤,多余的事不用去想。对了,我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饭菜,扶你起来吃一点可好?”
穆清置若罔闻,他完全不明白泽叶是何用意。
泽叶转头对丫鬟吩咐:“把饭菜拿过来。”
丫鬟端来饭菜,侍候在一旁。
泽叶掀开锦被,把穆清抱起来搁到自己怀里,怕他乱动,又圈住他的双臂。
由于他浑身是伤,泽叶只给他穿了件薄薄的里衣,毫不合身,松松垮垮的,显出极精致的锁骨。
大概是身上的衣服过于宽大,竟在不经意间从他的肩头滑落。
一个黑粗的字体赫然出现在他雪白的肩上,十分刺目。
是“俘”。他的左肩被刺了一个俘字,是身份等级的象征。
在裕国,只有身份最卑贱的人才会受到墨刑。
泽叶拾起绸衣遮住他的肩,厉色将丫鬟屏退:“出去。”
丫鬟应声答是,放下饭菜离去了。
泽叶揽着他的肩头安抚:“别怕,等你身子好些,我会想办法帮你抹掉它。”
对方的言行举止实在太过反常,穆清耳不忍闻,合眸道:“你杀了我吧。”
“不!”泽叶抱紧他,“我不会再伤害你的。对不起,我错了。”
“你错在何处?”穆清讶然,倒想听听他怎么说。
“我,我错在……”泽叶难以启齿,停顿半晌才憋出话来,“我错在爱不自知。”
泽叶的目光非常虔诚,“我喜欢你,穆清。来日方长,我一定改过,好好待你。”
穆清噎得一阵猛咳,咳得面红耳赤。喘意稍止,他有气无力地吼道:“你疯了!我认输。求你别再变着花样折磨我,给我一个痛快。”
泽叶将唇紧紧抵在他的额上,死死吻住:“我不准你死,你想都别想。”
想都别想。
一股透心的寒冷席卷了穆清的全身,冻得他整个人都僵了。
泽叶是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第2章 寻死
泽叶正温言细语地哄穆清吃饭,却听下人通报:“大人,宫中来人,邀您赴庆功宴。”
祁坤打了胜仗,裕王亲自设下庆功宴款待功臣。
泽叶袖中的手握成了拳。
庆功宴?
恐怕是寿终宴。
现今穆清已到了他眼皮底下罩着,往后生死皆由他,再轮不到别人掌控。
是时候放开手脚收拾一些人了。
谁蹦得最欢,他先收拾谁。
硬是把手中的饭菜喂完了,泽叶才准备动身进宫。
他将穆清放平躺下,伏低身子道:“你先睡会儿,我尽快回来。”
见穆清不作回应,他黯然离去。
泽叶到场时,宫宴进行得正到酣处。
管弦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宴上的舞姬体态盈盈,婀娜曼妙。
宝座上的裕王放下酒爵,神情微有不悦,质问:“爱卿何故来迟?”
泽叶一揖到底:“臣有罪。”
裕王的眼睛眯起来,醉意已有些明显,“罢了,孤今日高兴,不与你置气。你且入席吧。”
泽叶躬身:“谢大王。”
未过几时,裕王当着文武百官对泽叶笑侃道:“孤送给爱卿的战俘,爱卿满意否?”
泽叶忍怒,答:“臣甚是满意。”
众大臣笑而不语,目光中带了几分玩味。
裕国上下虽不兴男风,但至少对此有所耳闻,浅薄的了解还是有的,不至于过分大惊小怪。
更何况,穆清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貌若灵玉,清隽绝尘,有仙人之姿。沉醉于他,不稀奇。
泽叶绝不是第一个对他动心的人!
传闻,欢国王子宿宇曾在川国国宴上对穆清一见倾心,并当场作了一首诗称赞他。
但这首诗字字轻佻,惹得川国王子琢允和宿宇大打出手。这场争斗险些见血。
后来有传言,说裕、川两国交战之时,琢允因穆清而与川王反目成仇,最终挥剑自刎。
总之,有关穆清的事情,大家都略知一二。
男人长得过分俊美,那也是倾国倾城的妖孽啊。
宴饮结束时,裕王踉跄着拍了拍泽叶的肩,意味深长地道:“泽叶你记住,孤是把穆清赏给你当玩物的,他顶多只能做你的奴才,你莫生别的念头。你是朝中重臣,孤很器重你。若是日后被孤发现你耽于美色不能自已,那孤会立即送他下地狱,绝不给他半条生路。”
泽叶眸中一凛:“臣明白。”
……
祁坤回府当晚,染上了风寒。整夜咳嗽,第二日便一病不起。
及时请了太医前去医治,前前后后服用了多个药方子,均未见效,病情甚至愈发严重了。
最后太医是摇着头走出将军府的,表示束手无策,更直言行医多年,不曾见过这么凶猛的风寒。
措辞是凶猛,那就是到了要命的地步。朝中的大臣们闻知此事,都道是乐极生悲、天妒英才。
裕王见爱将得此重病,心忧如焚,亲自前去探望。
回到宫中没多久,裕王不幸也染上这可怕的风寒。
短短数日光景,一国之君和护国大将接连病倒,莫非有人暗中捣鬼使坏?
在裕王的怀疑下,太医们多次确诊:是风寒。
不是中毒!
裕王默。
-
经过数日的疗养,穆清的手脚稍稍恢复了一些气力。
因他总是把“死”字挂在嘴边,泽叶心生警惕,命下人将房中所有的锋利之物全都收走。
这还不算夸张。夸张的是,就连带尖的桌子角都被磨圆了。
为了防止他自尽,泽叶可谓煞费苦心。
这日,他正无聊靠在枕头上发呆,一串红通通的糖葫芦陡然映入眼帘。
泽叶拿着糖葫芦冲他笑:“给。”
穆清:“……”
什么意思?
他受不了泽叶这个样子,抬手一掀,把泽叶手中的糖葫芦打落在地。
未曾料到泽叶挺能忍,赔着笑脸讨好他:“没关系,等你想吃了我再去买。”
穆清气得唇抖。
紧接着,他被泽叶灌了一碗大补汤。
泽叶总有千百种方式逼他吃东西,导致他这么久还没能渴死饿死。可恶!
灌完汤,泽叶用丝帕擦了擦他的嘴,突然握住他的双手,盯着被白色纱布缠住的手腕自问自答:“伤口还疼得紧吗?一定还很疼,待会儿我让余老头换更好的药膏。”
穆清:“……”
“松手。”
泽叶略略皱眉,乖乖把手松开。
穆清倒回床上,裹了被子背对着他。
正好李达在外敲了两下门:“大人,云棠公主来了。”
泽叶将盛汤的碗勺搁在柜子上,前去大厅会客。
他知道云棠是为何而来,见面后不过顺口安慰一两句:“大王洪福齐天,公主不必忧心。”
云棠愁眉深锁,讲话不太客气:“泽叶,我父亲这次病得蹊跷,宫中太医全无法子。你结交了不少能人异士,其中定不乏善医术之人……”话说一半,不往下讲了。
泽叶笑道:“臣哪有那么多能耐结交能人异士?公主过分抬举了。公主口中的善医术者,可是指余半仙?或是公主真信得过他,臣立刻让他随公主入宫为大王诊治。”
云棠语塞,她正是为余半仙而来。没想到泽叶答应得还算爽快,只是她方才说话欠了妥当,就等于明面上责备泽叶为臣而不忠——臣子府中藏着一位神医,却不主动给病危的大王遣用,是何居心?
“你……信不过余半仙?”云棠小心试探。
泽叶扯起谎来异常镇定:“身为人臣,倘若泽叶知道有谁能够治好大王的病症,自会第一时间将他送进宫去,可惜事实上并没有。余半仙确有两把刷子,但不见得比宫中太医强。毕竟他的老本行不是大夫,想必公主也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