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狂 作者:极慕【完结】(36)

2019-03-30  作者|标签:极慕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城中的百姓妄想着长生不老,他们也确实长生不老了。

所有人都无法离开无法死去,每日重复着腊月初八这日的事情,在虚无缥缈的希冀里浑浑噩噩。

这是活的炼狱。

唯一能出城的只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大夫。济民堂的张大夫在举家搬离的时候,叹着气告诉自己懵懂的小孙子,这是神龙的诅咒,是愚昧无知引发的天谴。

后来有人给这座死城取了个名字——岁月未侵之城。

“所以——你因为一个人的死杀了整座城的百姓?”柳孤灯心下大骇,迟疑着望向一身黑斗篷包得紧密的瘦弱男子。

谢宴思忖片刻,轻声道:“阿九不会希望你带着仇恨活着。”

闻言,远清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低声笑了笑。他的笑声粗粝沙哑,仿佛指甲刮在了石头上一般让人毛骨悚然:“阿九死了,我如何活得下去?所以我就屠了整座城的人,要他们全部为我们陪葬。”

“刷——”宵练出鞘,一道剑光迎面而来,谢宴挥过白虹,反应敏捷地挡在了远清面前。

“谢宴,你让开。只要他灰飞烟灭了,这座城也就——”似乎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简素虞忽然住了口。

“天啊,他的脸——”月黄昏忍不住惊呼一声。

宵练的剑招被谢宴挡了下来,然而带起的凛冽风势却直直地削开了远清面上的幂篱——露出一颗枯黄的头骨。

“别看!”远清杀气腾腾地吼了一句。见蒲新酒也望了过来,远清手忙脚乱地遮挡住不小心显露出来的白骨,原本的杀气转化为哀求,“不要……看……”

一直没有出声的温无垂下头颅,默默地挡在远清面前,挡住了众人的一干视线,冷冷道:“阿九拙劣的演技根本无法阻止贪婪的人对于长生不老的追求——当时在场所有的年轻男子在阿九假装发狂跳河自尽后,一齐立下生死状,他们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妄图延年益寿成仙成神。最后更是为了防止他生出怨灵,把他化为白骨的四肢和躯干封印在了三江城的四个角落与城主府,让他永世也无法超生。”

此言一出,满座俱惊。

所以有的时候,人心远比妖魔鬼怪更可怕。

“上至半入土的老人,下至嗷嗷待哺的婴儿,只要是屋子前系上了红绸带的人家,他们每个人都有份。”远清带着深切的恨意,冷声道,“既然他们想要无尽的寿命,那我就成全他们。从那以后,三江城的百姓将在日出而作,日落则被魔龙遗孤的怒火灼烧灵魂,化为走尸在护城河里溺死自己,就像阿九死的时候一样。”

“远清。”蒲新酒忽然轻声唤了一句。当他开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十分有默契地沉默了下来。

听到他的呼唤,远清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双手紧握成拳。

“你是不是活得一点也不好?”蒲新酒摩挲着脖子上的龙鳞,不禁红了眼圈,他一改往日的不耐,柔下调子,“你这个样子,他看到要心疼死了。”

客栈里突然传出一阵压抑的抽泣声,混杂着骨头相互摩擦的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在静谧的深夜里显得尤为哀伤。

过了许久,蒲新酒拉着远清的手,就像年幼时那般,缓缓消失在夜幕中。

谢宴望着他们的背影,伸出手拍了下温无的肩膀,问道:“新酒真是阿九的转世?我真的想象不出来他那个个x_ing,会护着一个人护到死啊。”

“还用问吗?”柳孤灯似乎也是受了极大的震撼,他抬起手偷偷抹去了眼里s-hi润,“新酒身上的龙鳞不该是最好的证明吗?”

“那是远清留下来的头发吧。”月黄昏附和道。

没有理会他们的感慨,温无忽然无厘头地冒出一句,些许怅然:“所以长生到底有什么好的……”

“道长,”简素虞忽然开口,叫住他转身离开的身影,“万物随心即为道,不必拘泥于寿命。”

“温无!”还没等温无咀嚼完简素虞话里的深意,谢宴也叫住了他,“温道长,我——”

“谢宴,三江城的事情已了,我要找到的其中一人也已经找到。”温无却径直打断了他的话,平静道,“再过几日我便走了,你——保重。”

这道别也太匆忙了吧。谢宴讶然,还没来及多问几句,就见到风一般的道人早已一个瞬移,不见踪影。

“他要找的人是谁?”柳孤灯多嘴问了一句。

月黄昏坐下来,凉凉地望了一眼过来,没好气道:“还用问吗?你见温道长喊过之中除了谢宴之外的人吗?”

柳孤灯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他要找的人是谢宴?”

无心理会他们的没有营养的交谈,简素虞揉了揉眉心,转身向楼上走去。

“师兄你该不会误会了什么吧?”谢宴也追了上去,嚷道,“师兄你听我解释啊!我跟温无真的不是很熟啊!”

第32章 瞬息白发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座城终于凭着微弱的希望迎来了原先的繁华。有一缕的炊烟从民宿街坊之间腾起,在晚间的微风中轻轻飘动着。

温无早就不知所踪,谢宴本想抓着他最后想问问关于自己的事情,谁知那日去他房间寻人的时候,发现屋子里一阵空寂,不知何时已人走茶凉。也是,温无出身于神秘的镜月谷,本就和其他道门中人相交甚少,这般来去如风也倒是符合他们一派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格。

谢宴叼着一根Cao,倚坐在客栈的屋檐上,脚下是喧闹的客栈大堂,向来刀子嘴豆腐心的月黄昏面带笑意,正在与伤得不轻的店小二热切地讨论着什么,大大咧咧的柳孤灯坐在桌子边大碗喝酒,时不时附和几句,拍得桌子哐哐作响。

他这个位置,一转身恰好能对上对面简素虞房间的小窗。对面的人眉头紧蹙,绷着一张俊秀的脸颊,原本正盘坐在床上入定,佩剑宵练在桌子上散发着莹莹蓝光。似是察觉到过于灼热的视线,简素虞睁开眼瞥了偷笑的某人一眼,起身走到窗前,“砰”得一声无情地关上了窗户,震得房檐上的灰都抖了三抖。

谢宴又开心地笑了一会,他一手抚着自己的白虹剑,望着人声鼎沸的码头,一手摩挲了下后颈的封印,喃喃道:“难不成我也是条龙……”

然而温无已经走了,再没人能回答他。

自打他们发现温无离开的三日之后,失魂落魄的蒲新酒现身了。大家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去打扰,任由他一人盯着一枚j-i蛋,在房间里呆了好久。

最后让蒲新酒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是看不下去的谢宴。确切地说,是蒲新酒沉默了好几天后,主动来与谢宴聊天。

“远清的怨灵消散了。”不知何时,蒲新酒已然坐在了谢宴身旁,满眼俱是疲惫,全然没有原先天都云海弟子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我亲手打散的。”

“他不会怪你的。”谢宴了然地点点头,百无聊赖地望着街道上人来人往。就像师兄所说,只要远清消失,这座城市便能恢复正常,如今海清河晏,其间缘由大家都心知肚明。

蒲新酒的身体止不住地颤了一下,他紧紧揣着脖颈上的龙鳞,哑声道:“是我怪我自己,上辈子咬了他一块肉,这辈子打散了他最后的残魂——我只是怪我自己。”

“他带我去了很多地方,城中最大的包子铺,最热闹的码头,早已成为废庙的寒山寺,还有我们以前住着的破宅院。”

“还讲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可是我都不记得了。”

似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蒲新酒忍不住笑了笑,眼里满是宠溺:“远清说他死前没能吃上我送给他的j-i蛋,便在城主府里藏了好多罐等着我回来。你说他一个活了这么多年的人,还总是跟个小孩子一般。”

忍不住叹了口气,谢宴安慰地拍了拍蒲新酒微微颤抖的肩膀。

那个怨灵怀带仇恨,守着一个死城,等着一个不会归来的人,如今的结局对远清来说,反而是个解脱。

不止他解脱了,这座城也解脱了。

“谢宴。”蒲新酒忽然站起身,扭过头望着护城河的方向,声音飘渺不定,“你说这座城的人,以后会好好的吗?”

“会的啊。”谢宴肯定道,“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好的。”

“谢宴!”月黄昏忽然惨叫一声,震得屋顶上的两人俱是一惊。

“黄昏出事了!”谢宴一个飞身跳下屋顶,闪进客栈大堂里去了,身后蒲新酒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客栈里原本喧哗的人们早已吓得躲进了房子里,不敢出来。

“我给他检查伤势……”月黄昏惨白着一张俏脸,他手里还手足无措地握着几瓶丹药,惊魂未定道:“他……刚刚还好好的……一下就晕过去了……呼吸没了……”

原先还在与月黄昏攀谈的店小二像是忽然提不上气来,两眼一闭,一头朝着月黄昏栽了过去。柳孤灯还笑称小二哥是累得睡着了,谁知须臾之间,眼前昏死过去的人生出了满头白发,再一探——呼吸没了,心跳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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