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理解。”柳孤灯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了然地摆摆手。
谢宴全程状况外,直到简素虞急急地出了客栈,还是一头雾水地望着客栈里脸色精彩各异的人们,他把玩着手里折成小纸包的药粉:“师兄怎么了?”
一把夺过谢宴手里的药粉,柳孤灯拈起来在他肩膀上轻轻戳了几下,调笑道:“人家都说他腾不开手抱你,你不懂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呢?”谢宴又惊又喜,一把夺过柳孤灯砸在自己肩膀上的药包。
两人下手都没个轻重,只听得“呲”得一声轻响,原先已经松动的纸包被撕成了两半,纯白的药粉撒了谢宴一身,他也毫不在意地挥了挥面前的粉末,继续追问道:“师兄刚刚真是这个意思?”
“谢宴!”月黄昏忽然脸色惨白地指着他,他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颤声道,“你这药粉是白色的?!怎么会是白的?”
柳孤灯扭头盯着他,心下一惊,不解道:“你给我的药粉一直都是白色的啊……”
闻言,两人面面相觑,月黄昏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他急急忙忙凑到谢宴身边,用指尖拈了下谢宴月白色外袍上的点点白色粉末,凑到鼻子下闻了闻,面色大变:“药粉被人动过手脚了!”
月黄昏是药师,手上最怕染上无辜百姓的鲜血,否则进阶历劫之时将会有葬身天雷的风险。
幽篁里明心阁的大殿的三支大柱刻着的门派“三不救”祖训:妖邪不救、害人者不救、多于百人不救。其中最后一条怕的就是阁中弟子因为术业不精而葬送大量无辜者的x_ing命。
原本研制了许久救命的药粉统统变成了害人的□□。此次,他首次违背祖训行事,竟然酿成大祸——背上了一城人的血债。
月黄昏苦笑一声,暗叹一句,果然是跟这座城八字不合。
柳孤灯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发白,他一把推开谢宴,一耳光甩在蒲新酒脸上,又狠狠一拳锤在脆弱的桌子上,质问道:“为什么?!”
那日,他捧着药正欲出门却发现自己忘记佩刀,回房间取刀之际,便嘱咐趴在大堂桌子上休息的蒲新酒帮忙照看一下。除此之外,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再没有离开过片刻。
谢宴刷白着一张脸,也被这变故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扯了下默不作声只是拭去嘴角血丝的蒲新酒,小声提醒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谢宴,你让他说什么?讲他如何把我下山时送他的那瓶治疗眼疾的药掺在药粉里的吗?”月黄昏捂着脸,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你不该救他们,也救不了他们。”蒲新酒对自己挨了一耳光的事情毫无知觉,平静得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如何。
蒲新酒确实如同谢宴想的那般,不愿再和城中人扯上丝毫关系,所以他没有动手要了那些人x_ing命为远清报仇——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能忍受有人去救这些本就该死的人们。
这话一出,便是承认了。谢宴蓦然想起那日,在寻常人家大门门柄上慢条斯理地系着白色绫条的蒲新酒,像一个从地狱来的勾魂使者——平静到让人害怕。
柳孤灯被他害死那么多人还无动于衷的神情气得怒发冲冠,他大吼一声:“逆天而为,罔顾人命!天都云海没有你这种心狠手辣的弟子!”
蒲新酒一个闪身躲过,倏忽之间整个人高高地端坐在楼梯栏杆上,身法快得出奇。他平静的语气没有变,甚至连坐着的姿势都没有变。
“他们早就该死了,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入土了。因为吃了远清,才浑浑噩噩地活着——如果你们把化为走尸也能称之为活着的话。”
“瞬息白头也不是什么邪门异象,依照天道轮回,那是他们寿终正寝的标志。”
“你们就没想过,为什么首先发病的会是年轻男子吗?因为当年立下生死状,先吃下远清血肉的就是年轻男子!远清一消散,首当其冲的那是他们,然后才是年幼的孩子——”
“这群十恶不赦的人死了还有你们心疼,那远清呢?我的远清死的时候有没有谁心疼他一下?漫天神佛有没有谁出手救一下他?没有——所有的人、神、仙都看着他死,盼着他死!”
“我只是恨,但不是逆天而行。城中活着的这些人本就是违背天道的存在,但是你们却要去救他们——是你们在逆天。”
谢宴竟然无言以对。
第35章 佛随缘,道随心,鬼随x_ing
“我知道你恨,没想到你那么狠。”说这话的是简素虞。
宵练闻声而动,一道剑光快速落在蒲新酒的位置,然而蒲新酒更快,下一瞬已经居高临下地伫立在柜台上,腰间一柄大刀,深紫色的外袍十分潇洒地随风飘动着——这显然不是天都云海的门派身法。
“对,我是恨。都说佛随缘,道随心,那鬼,就随x_ing吧。”蒲新酒轻飘飘地说。
谢宴、柳孤灯、月黄昏面面相觑,却发现有无数漆黑的鬼手从地底伸出来抓着他们的双腿。只要有人强自动用灵力妄图挣脱,便会被闻声而动的鬼手吸个干净——鬼魂最爱吸食的便是修士的纯正灵力,因而大家都动弹不得。
这已经不是蒲新酒了,他变成了鬼王。
鬼王蒲新酒右手一扬,顿时有几个鬼魂在空中显形,挂着长长的舌头,朝着简素虞扑了过去,他微笑道:“简素虞,这座城里到处是孤魂野鬼,你打不过我的。”
简素虞挥舞着宵练正在与长舌鬼们搏斗,口中默念法诀,片片冰凌自半空中长出,将长舌鬼攻上前的手臂刺了个对穿。然而不知疼痛的鬼魂又不断地攻上前来,简素虞心下一动,解下腰间碎冰置于唇边,轻微地吹了几个音。客栈的所有的鬼魂霎时被冻在了原地,动弹不得,片刻以后碎为冰渣。碎冰是仙派至宝,向来驱邪清魅,连谢宴他们脚下的束缚都轻了不少。
蒲新酒面上的表情凝了一瞬,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无奈道:“好吧,宗派大比的第一人还是有些本事的,但是你抓不到我啊。”
仿佛为了印证他所说的话,他又挥挥手,身后空中一群黑影显了形,其中一个矮小的鬼魂一不小心还头朝下地摔在了柜台上,把脖子给摔断了。
谢宴眼角抽搐地盯着它在蒲新酒的注视下,小心翼翼爬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摸到自己的头安了上去,假装无事发生凶狠地瞪着屋子里的人。
顺着他的视线,蒲新酒自然也看到了,他安慰一般地摸了摸那个小鬼的头,后者捂着头受宠若惊般盯着自己的主人。
“再说我也不想和你们动手。”蒲新酒忽然大手一挥,一把扯下身上宽大的深紫色外袍,高高扬起手,在众人注视之下,缓缓放开手。
那件象征着天都云海弟子身份的衣袍,就那么颓然垂落在地上,透过飞扬的尘埃,依稀还能看到袖口上蹩脚的针脚绣着的“新酒”两个字。
蒲新酒身着一身玄黑干练衣衫,衬得他脸色苍白。他的目光也在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上停留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什么往事,眼眸里有一瞬间惘然。但他依旧解下了腰间陪伴了几年的长刀,丢在衣服上,发出一声钝响。
“大师兄——别生气,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唤你了,请告诉鸣鸿,蒲新酒同他弟弟一起,死在岁月未侵之城了。”
说完这句话,年轻的鬼王毫不留恋地转身,身后跟着他那些大鬼小鬼。身影在视线内忽远忽近,飘忽不定,最后终是消失了。
“这个没良心的兔崽子!”手掌紧紧地握着蒲新酒归还的门派外袍,柳孤灯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句,“我宝贝二弟要难过死了……”
这话谢宴听在耳里,一时之间也猜不出柳孤灯对于蒲新酒去留的看法了。
离开的人潇洒走了,原地的人还要默默收拾残局。
自从知道自己背负血债以后,月黄昏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柳孤灯变着花样逗他,都没什么效果。
最后头疼的柳孤灯无可奈何,只能自暴自弃,把所有锅都往自己身上揽:“药粉是我撒进井里的,因果报应都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你和我抢什么啊?”
月黄昏睨了他一眼,回了他两个字:“无聊。”
“难不成你心疼我?”柳孤灯觉得自己跟谢宴闹在一起久了,似乎脸皮也厚了不少。
“没睡醒呢。”月黄昏这次赏了他四个字。
“我给你看个东西,你看——”柳孤灯打了个响指,指尖忽然冒出一缕电光,他拍着胸膛,言之凿凿,“放心吧,我可是天生万里挑一的变异纯雷灵根属x_ing,雷啊电啊这种东西,我从小玩到大。以后飞升成仙前历劫据说有致命的天雷?你们如果要历天雷劫,我给你们扛伤害——黄昏你别生气,我没开玩笑,是认真的……”
城中四处堆积着尸体,观察他们满头白发掩盖下的神情,似乎走的时候没有经历过什么痛苦,十分安详,如同蒲新酒说的一般——寿终正寝。
谢宴总觉得真相似乎与他们想得有些出入,其中内情只有蒲新酒一人知晓,不过不知道何时何地才能相逢了。
“据说尸体腐烂的气息常常会引来魔物。这些尸体放得久了怕是要出什么变数。”简素虞表达了他的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