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逢殃托我转交给你的。”见他失神之际,简素虞垂下眼,从乾坤袋里提出一把剑。
正沉寂在回忆里的谢宴愣愣地回过神,只觉怀里被丢进了一柄温热的剑,再粗粗地一瞥,忍不住讶然——这修长古朴的剑身,散发着白桦般典雅的银白光芒以及若有若无的温热触感,不是他的白虹还能是什么?
四周静悄悄的,似乎刚刚的杀气只是一瞬间的错觉,谢宴轻声唤了一声柳时新,久久无人作答。按耐住心里的不详预感,谢宴一剑划开了轿子前大红的帘布。谁知里头早已空空如也,只有座上摊着些许漆黑色的粉末——那是鬼魂的血。看样子,柳时新的鬼魂似乎被新人喜服外露的喜气所灼伤以至于难以现出形体。
简素虞蹲下身,探了探地上众人的脖颈,冷声道:“速度极快,一招致命。”
“不可小觑——”话音刚落,谢宴只觉鼻尖又萦绕着那股奇异的香气,一回首,正对上一对带着欣喜的无辜眼眸。
来人头戴一顶斑斓野花与纤细松枝交织而成的花环,苍白着一张俊俏小脸,拥有一双不谙世事的星眸,身着一件用凤凰花汁染红的赤红长袍,不知用了什么异法,上头还静静绽放着几朵暗红如血的梅花。
“你们是在夸我吗?”陌生的声音传来的同时,一道劲风直袭谢宴脖颈,裹挟着山河崩裂的雷霆之势。
谢宴忙提起剑,格挡了下来,反手一剑刺向对方面门。与此同时宵练闻声而动,直击来人身上几处大x_u_e,所经之处,寒气凛冽。
山鬼微微后仰,灵巧地躲过正面的剑招,又侧过身躲开了简素虞刺向他右手腕的攻击,赤红人影如同风中轻盈的蝴蝶一般飞旋半圈,后退两步,用剑撑着慵懒的身体,微眯着眼对着谢宴露出粲然笑意:“弯弯眼,我还是喜欢你笑起来的模样。”
“喜欢我就要杀我吗?”谢宴紧握白虹,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果然这年头,人长太帅也是罪啊。
拂去沾染在衣衫上的冰粒子,山鬼对简素虞仿佛淬了万年寒冰的杀人目光视而不见,抱怨道:“白毛,你都中毒了还这么厉害?”
……中毒?谢宴哑然,下意识地回头瞥了面色如常的某人一眼。正在此时忽然一道鹤唳风声划破耳膜,才重见天日的白虹闻声护主,就着主人的手自发挥舞起来,更释放出剑内蕴含着的为数不多的日月灵力,硬是将山鬼猝不及防的一击挡得偏离了心脏半寸。
“谢宴!”简素虞一步跨向前,指尖未动,在他们面前腾起一层厚厚的冰墙,与此同时,宵练一生二,二生四,化为二十四道冰寒剑影冲着山鬼袭去,发出凄厉的破空之声。
“你们想打我?但是这可是在山神庙里呀。”山鬼只是随意地挥了挥衣袖,所有的攻击在距离他两寸之时都仿佛收到了什么阻碍一般,劲道锐减。就连宵练所化二十四道剑影都合而为一,直直地顿在半空中,对峙片刻后灰溜溜地飞回了主人身边。
正在两人诧异之时,谢宴只觉一阵滔天杀意划破面前的冰墙,扑面而来。他能看到崆峒剑刺过来的方位,能感受到力道,他想挪动身体躲开,但是身体却跟不上脑子的速度。
电光火石间,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挡在了谢宴身前。一身喜服的柳时新捂着胸口被洞穿的大洞,也不管漆黑的粉末从身体里不停涌出来,拧眉恨恨道:“玛德……老子脚又崴了!”
简素虞见势一剑挑飞了山鬼的利剑,扭头去检查他的伤势:“你怎么样?”
被万年寒冰的简素虞关心了一次,柳时新有些受宠若惊。他本想回一句死不了,但转念一想自己早就死了,于是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什么,让蒲新酒费点时间和精力修补一下就行。”
“我的剑上竟然沾染了鬼魂的血,脏死了!”山鬼万分嫌弃地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佩剑,扶住自己头顶的花冠,吹了下上面的漆黑粉末,“我要快去把剑洗了——不陪你们玩了!”
望着那远去的赤红背影,谢宴本想追上去,但见柳时新伤得不轻,只得按耐住内心的狂躁:“他就是紫霄山的山神?”
“怎么可能?”柳时新嗤笑一声,不甚牵动伤口,疼得咳嗽了一下,“你们肉眼看不到,但我能清楚地看到他身上有着浓烈的血色杀伐之气。他应该不是紫霄山百姓口中时时传颂的山神,倒像是相伴而生的山鬼。”
柳时新的伤势不容耽搁,谢宴将他收进乾坤袋里,两人火速赶回了落脚的客栈。谁知谢宴一进门就撞上了一脸y-in鹜的鬼王:“你这是什么脸色?酆都被人端了?”
见他们回来,蒲新酒松了一口气,但声音里仍然透露着一丝焦躁:“谢宴,小隐不见了。”
第53章 外甥肖舅
“什么?!他在哪不见的?”简素虞蓦然沉下脸。
难得见他们俩如此失态,谢宴有些奇怪,将装着柳时新的乾坤袋丢进蒲新酒怀里,开口宽慰道:“你们俩溺爱晚辈也要有个度啊。镇子上槐花开得正好,他不过就十几岁的孩子,估计是跑哪里玩耽搁些时间,说不定等会就回来了。”
“你——”你了半天,千头万绪,蒲新酒一腔说辞就这么被堵在肚子里,一副被谢宴打败了的神情。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心下烦闷,把怒火发到了简素虞身上,吼道:“简素虞,你又没告诉他?!你自己的事爱说不说我管不着,小隐的事你也不告诉他?”
一向冷心冷面的玄音首徒难得沉默了一会,随后轻声道:“……没来得及。”
“你们又当着我的面,在打什么哑谜呢?”谢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事实证明,每次师兄瞒着他的事都不是什么好事。
“你他么到底是有多迟钝?!止水剑圣的那一剑是戳你脑子上了吗?”蒲新酒发作完简素虞,火气又窜到谢宴这里来了,仿佛看弱智一般盯着谢宴,“你们俩的事情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也懒得管,但是你就没想过小隐为什么姓岚?”
“我知道啊,岚隐,好像就是岚家的人。”
闻言,蒲新酒翻了个白眼,仿佛满脸都写着:不想跟煞笔讲话。
“谢宴,小隐——他是岚月时的儿子。”最后,简素虞静静地说,“也是你的亲外甥。”
“……你、你说什么?!”谢宴惊呼出声,激动地紧拽着简素虞的衣袖,定定地望着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岚隐他竟然——”
因为岚这个姓过于稀少,所以谢宴一见到岚隐身上的蛟龙纹,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岚隐是岚家的某个小公子,因而也忽略了岚隐身上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如今总算明白了,原来——原来他竟然是岚月时的儿子。都说外甥肖舅,谢宴怎么也没想竟然是岚月时当年留下的那个孩子——
有汹涌的热意从心底涌上眼底,谢宴垂下头,使劲抵了抵眉心,才压下心中酸涩。他本来以为这世界上只剩他一个谢家人,再无一个拥有血缘关系的人了,如今有人告诉他:你不是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你还有个小外甥尚在人间。“我——我去出去找找!”谢宴双眼有些茫然,但还是抓着白虹跌跌撞撞地奔出门。
“唉?谢宴,你等等我!”蒲新酒回头抓起自己的修罗鬼面就要追上去,却被简素虞一抬手拦了下来。蒲新酒戴上修罗鬼面,抬眼盯着面前紧抿着唇的人,忍不住揶揄道:“怎么了?你这是在后悔没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了?”
“谢宴他——”简素虞慢慢摇了摇头,简要地复述了一遍在山神庙里发生的一切,蓦然垂下眼,“他本应该能躲过那一剑的。”在山神庙里的那一剑,按照谢宴以往的修为,不该躲不开。
“哈,大剑圣——”蒲新酒轻笑一声,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他境界大跌难道不奇怪吗?你以为他还是你那个整天追在你身后‘师兄师兄’的谢宴?他早就堕魔了!”
“他不是。”简素虞决然反驳,回想起谢宴在山神庙里闻见血腥味之后不停作呕的痛苦神情,“道魔本就一念间,他自醒来以后,从未迷失本心,更是从未杀过人——他不是魔。”
“他那不过是压抑体内魔x_ing,至于是为了谁,你我都心知肚明。”蒲新酒摇了摇头,暗暗替谢宴不值,“魔修不吞噬他人血肉,不吸食他人修为,如何增强实力?难不成——和你双修?”
也无暇顾及蒲新酒的失礼,简素虞捕捉到了他字里行间的关键词,呐呐道:“那谢宴当初——”当初踏上灵山的复仇之路,更以一己之力将整个门派搅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没错,他吃了人。”随心所欲久了,蒲新酒向来不将这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作风放在眼里,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怎么?止水剑圣是要杀了他,除魔卫道吗?”
握紧了随着主人心境动荡不安的宵练,简素虞只觉得整只手都在微微颤抖,挣扎着问道:“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