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扔下了两只带着血的断手,对我说道:“姑娘与我们并不相熟,不肯信任也为常事,只是姑娘府宅实在已不再安全,端的是回不得了。”
自己一直平安无事只因未察觉他们的布局?而今局破则危险陡生?我不相信,我不会只凭两只断手便去与母亲部下反目。
我对着众人摇头。折身,准备离开。
那黄衣男子一个健步跃到我身前来,张开手臂横在我面前。大概他知道这般举动失礼,于是一屈膝直愣愣地跪在我面前,对我说道:“小人的部下刚刚误以为姑娘来到这府中是决意离开,便铲除了您的跟随者。断去对方耳目无异撕破谎言,姑娘此刻再回王姬府,断然便是个死局。我辈奉命守护,绝不可见姑娘自寻死路!”
我虽与黎烟有几分相惜,但还不由她破坏我的家事。若非这些人是黎烟的人,恐怕我早放出迷迭香。当然,若非黎烟有令,这些人恐怕也不会同我讲这些事情,早一棍子把我轮倒下,打包带走了。
我咬牙开口,字字清冷,对他说道:“让开。”
身后忽的跪下一群人,统一的开口,说着这里不安全,要我同他们离开。
我掏出腰间的药囊,放出一点迷迭香粉,暂时定住这群人。看了看包中还有很多迷迭香余料。便和他们开口,说道:“诸位放心,此番回去,我会注意安全。我虽身手不济,不过若要离开一个地方,还没有谁能拦得住我。”
于是打开院门,向南行去奔向王城。
母亲……你手下真的有人会害我吗?
自打出了白恒之事,我便将迷迭香磨粉,备着整整一包挂在腰间。身上也备着点蛊毒秘药,其实自己也知道很少得用,只是以防万一。那个万一到来时,用作和人谈判与自保的秘方。
我回到府中,立夏时节雏菊将谢,院中却热热闹闹开起了鸢尾。木槿也打起了骨朵。想起我喜欢素淡,这些花花草草大多为去年黎烟所植,还记得她说,我生命里缺少点活力。
兴许,纵使不愿理会她的安排,也该心间有几分顾及吧。
我开始仔细观察院中管家与一应仆从。
此时我才真正注意到,每个仆人所站位子皆为院中关口,出入的要位之上。平常从不注意这些细节的我,仔细观测这些也略感心惊。
这些仆从不似黎烟安排的那些人一般太阳穴鼓起,眼眸晶亮,可以确定他们不是一群内家高手。然而每个人都身材健硕,指节粗大,掌上皮肤粗糙,想来都练过外家的横练功夫。
我的府宅……布置的还真是妥帖。
我回到屋中,说着要一些新近的春茶,点名要夏国商人带来六安新出的瓜片,回味一下家乡味道。
管家把茶叶送至我面前来,泥炉炭火都备在厅堂之上,又开了门窗通风,不至屋内闷热。
我将西施本绿的紫砂小壶冲洗一番,便把铜壶放在炭火前烧水。
水还未开,我向前走了走,踱步至窗前。看着外面四方院落,花草繁茂,高墙深瓦,还真是藏人的好地方。
我提不了真气,也无法腾翔上屋,于是唤来管家,告诉他给我拿方梯子来。春来饮茶,总也要登个高应应景不是。
管家看我的眼色有几分奇怪,我也不过是笑笑。告诉他快去快去。
果然,管家的梯子拿的磨磨蹭蹭,待到我登上主屋屋顶时,四下已然再无他人。
我在等候时收拢气海,屏息凝神,听到不下五十人的轻声跃动,开合门窗的声音。
王姬府呈口袋状,三进的院落,有角门后门,却没有跨院。我用的地方少,也不需多少人,于是府中只留了二十不到的仆从。
暗中布置五十余人。
原来……黎烟分析的不无道理。
原来……她早已看出一切。也难怪,在黎国,她一直是布局之人。
我笑了笑,既然对方没有撕破脸挑明一切,我又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只是这里……好似真的呆不得了。
我只好安慰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与母亲无关,只是他们自作主张。
春茶不似秋茶浓郁香醇,却更禁冲泡,回味也更加甘香。我要管家也上来,和他交代了几句话,大体是说着这些日子辛苦他了。要他今后保重身体,可以休息一阵子,不再这般操劳。
管家没有好奇我在说什么。只是像我问道:“姑娘要走?”
我点头,对他说道:“管家,我的存在,客观上给太多人带来影响。如若我出了问题,也要牵扯到太多人。我总觉得自己活得太过酸楚,于是贪恋这红尘俗世的一点温暖,到头来却害得好多人为我所累,仔细想想还真是自私。”
我素来淡漠,态度总是淡漠到发冷。此时唏嘘,大概神色也有几分酸楚,管家一时间到不知回些什么。
我将西施本绿的小壶递到他手里,对他说道:“我去同母亲道个别,你保重。”而后跨步出门。
管家忽的在我身后高呼一声:“姑娘留步!”
他没有喊“王姬”,也没有喊“殿下”,他叫的是姑娘。
☆、第十章 众叛
我顿下脚步,回首看他,只见他窜上前来,高呼一声住手!
危险的气息排山倒海一般涌入,我快步后退,像屋中飞掠而去。果然,许多黑衣人破窗跳入院中,对着管家所在拔刀相向。领头黑衣人士说道:“王老,既然姑娘已然发现我们的行藏,恐怕她就留不得了。”
我看到管家凝重的摇头。院中仆人也结阵包围了我这方庭院。
守门的仆人说道:“王老,请您退开,王启和张宏已然被杀,您觉得姑娘若出了这门,还会对我们留存善念吗?”
我想到那两只断手,所谓割下跟随我的尾巴,大概杀掉的就是那张宏与王启了。
黑衣领头人直接说道:“王老,主公刚刚下令,今日这弯月姑娘,必然是留不得了。你不要一时糊涂,抗主公命。”
我看到管家犹豫片刻,还是退开了。
屋门光秃秃的暴露于众人面前。我看到了众人手中的刀剑。
我笑了笑,对着那个黑衣人问道:“如若今天我死了,血染王姬府,你们如何交差?”
众人不答,鸢尾花簌簌而落。
我心间有几分凄苦,心说这还用问,我这等出身江湖的册封王姬,只要对姜王说上一声云游江湖便可再无踪迹。
后面的黑衣人拿出了□□,想来此日他们无心留下我的活路。
又要来一场你死我活吗?好累……
烧水的炭火小炉还在,小铜壶里水汽沸腾,我又泡了一壶瓜片,春茶耐泡,回味依旧不错。
院中□□已然上弦,我开口问道:“临动手前我只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奉谁的命令?钱庸,还是南翼?”
院中无人说话,黑衣人头领举手示意,招呼众人抽刀放箭。
小炉炭火烧的很旺,我却觉得大殿中并不暖和,心说是炭火太差,一定不是上品的银丝碳。
我掀掉了炉火,烟尘飘洒在院落中。
此刻一干人等终于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我抽出匕首,那柄吹毛短发、割掉白恒头颅的匕首,架于黑衣人颈项之上。
如若他们离去,迷迭香的秘密便可依然保住。抱歉了……
轻风过阵,一丛鸢尾吹落在我肩上。我拂落这从鸢尾,却在回身之间看到了管家。
院中七十人性命。活生生的,有妻子儿女,有父母朋友的七十个大活人。就要因我保留一方保命迷香而送命?
我想想自己长大的经历,生命艰辛不易,寿命并不久长,岁月流转不息,总该有些自己的生活。性命……也不该如此轻贱。
何况……管家还曾为我发过一言,管它几分真心,是否久长。
我收回了匕首,对他们说道:“罢了,我知道你们奉命行事,问得多了你们也不晓得。我于炉内洒下了药粉,原本不过控制筋络声线一天,可是刚刚你们急着动手,我一激动之下踢翻炉子,烟尘扩散的快,大致要辛苦各位多呆半天。”
我将匕首插回腰间,一些事情,总要自己亲自调查。
我曾去过一次枢机使府院,这次决定首先到这里调查,不论是否是他们因考虑自身安全而对我出手,总要看在母亲面上留三分情面。若担心我存在的麻烦,我走便是,只不过总是要把话说清再离开。
他们应该清楚,我不会伤害母亲。
也请他们不要伤害我,要我痛痛快快的走。
不料我方一入门,钱府守门侍卫便关门落锁,众人拔刀将我围住。
我笑看这一方喧闹,想来要除掉我的,是钱庸了。
钱庸……母亲的哥哥,算起来,我应叫他一声舅父。
我看着众人,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们的目的,想来你们主公下达的命令是要我消失,不再惹麻烦吧。诸位放心,过会儿我自会离开,只是有些话要对他讲个明白。”
一干人哪里肯听,盔甲刀剑向里逼近,我的包围圈越来越窄。
我心里有些烦闷,和这些只知听命不知思考的人真是说不明白。我洒出些迷迭香粉,没有火烧使之快速扩散,只能数量上多撒一些。这等保命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
我瞅了一眼定定站在一旁手举刀剑的侍卫,转身前行。一路快速纵跃以迷迭香定住二十余守卫,进入厅堂内室。
我看到了钱庸和南翼。
二人坐于案前,神色淡淡地看我。
后面有□□手立于门外,厅堂四周都是拔刀出鞘的府兵。情形与王姬府中相似,场面却是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我开口说道:“大人,我并无恶意,只是有些话想要说个明白。”
这是夏日,门窗大开,我自能看清外面院中的一切。危险抑或是威胁。
钱庸开口,说道:“姑娘若是要讲,我也该听听。姑娘请说。”
还未等我开口,南翼便提前出声,对外人吩咐道:“合上门窗,你们退下。”
众人关好门窗,齐齐退去。
我知道,危险尚未结束。
可我还是压下心里的酸涩,淡淡开口说道:“大人觉得我是个麻烦人,意欲除去也是正常。不过不必这般麻烦,弯月可以自己走。”
钱庸看我的颜色依旧淡淡,没有作声。
南翼将手里的棋子左右摆弄,也在漠然看我。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只想平静离开,今后再不干涉各位的生活,也再不会给母亲带来麻烦。还望二位大人可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南翼轻声哼了一声,对我说道:“姑娘说话何必如此藏头露尾?你若要离开,自己离开就是,又何必装模作样跑到钱大人府上。姑娘要对我等出手,老夫心中还是有数的,姑娘这定身法术当真稀奇,莫不是否要借此良机杀了我们再行离开?”
我苦笑,说道:“南大人既然敢将话说的如此笃定,想必是料定了我若胆敢贸然动手,必定不能活着离开。”
南翼笑笑,没有说话。
钱庸依然盯着我,神色复杂。
我回看钱庸,开口说道:“钱大人,我一直叫您钱大人,可我知道,于关系上,阿月该叫您一声舅父。”
钱庸对我摇了摇头,语义淡漠,他说道:“不行。”
我苦笑,说道:“是啊,我不该痴心妄想,与您攀上关系。您也自然要顾虑自身,不会准许我与您连有亲情。”
我顿了顿,知道自己不该这般小儿女状,从小到大怎样的孤寂没有走过,何必如今扭扭捏捏。于是开口说道:“说出来也许大人不信,可我真真没有伤害母亲的意思。弯月可以发誓,自己绝无此心!如若今日我的存在对母亲是个负担,那我可以永远不入姜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