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黎烟在一起时,只觉得她似是闺中姐妹,从未见过她端身份架子。她一时气势未掩,我竟有几分畏惧。
我向旁边看去,果然,这铸剑室中仆从侍者都屏息凝气低头看着自己脚尖,一声大气也不敢喘。
我不喜被人气势所压的感觉,哪怕那个人是黎烟。
然而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转回局势,必定黎烟对我有恩,她未绝情之前便对她下黑手这种事,我还做不出来。于是岔开话题,对她说道:“看看你,一生气就吓到了满屋子的人。也吓我一跳。”
黎烟这时才低了头,白了我一眼,说道:“你才是要吓死我,还恶人先告状。”
我好奇问黎烟:“你竟知道这把剑的剑魂,看样子……好似也知道斩情的剑魂。”
黎烟杏仁般的眼睛看向我,叹了口气,对我说道:“阿楚,我早就对你说过,你的事情,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多。”
听她叹息声音凄楚,我心间有了几分不忍,可这世上,我的每一分伤痛都因最初的在意,我自己都已伤痕累累,哪里还能再顾忌他人。
我到底是开了口,我对她说道:“黎烟,我不知你要了解我做什么,可就算知道了,我也无心再去过问。我能为你做的,只有铸成这一把剑了。”
黎烟偏着头看我,好似奇怪我的话题怎转的如此之快。
我继续自说自话,我说道:“它会给你带来效用的。我将术法带于凡间,本已犯下思灵山修行大忌,如今这世上,也只有它能与斩情抗衡,如若姜黎两国盟约不存,动起干戈,它可保一方无恙。你若还觉着我没还清欠你的债,我也只能欠着,还不起了。”
我掩住黎烟的嘴,拦下她的话,对她说道,“黎烟,我活了二十多年,只觉得人生长路漫漫,我走的累了,真的累了。”
我看到了黎烟眼睛里的泪,只当她脑子糊涂,把我这不相干的人当做了姐妹。可她一哭,我也莫名的带了几分感伤,我还是咬咬牙,狠下心对她说:“今后我是死是活,你就不要再干涉了。”
原本我的手覆上黎烟的嘴唇,她呆了片刻,任由我将一长串话说了下去,可待到我说完,她好似终于反应了过来,将我的手一把挥去。豆大的泪珠啪的摔落下来。
她对我又哭又嚷,和我吼道:“什么叫做不再干涉,什么叫做只能欠着!你阿楚恩怨分明,从来不是那种欠债不还逃避责任的人!”她指着那柄剑和我说道:“你以为你将名剑带入战场我就没法子了?那你自己想想,姜国得到斩情一年有余,这其余三国,可有一国被他所灭?是……南边的魏国丢了大半河山,那也要多谢你杀了边关守卫白恒!可你回想一下,姜国军队是否继续势如破竹?”
我想了想,好似姜国队伍确实没有继续过关斩将。
黎烟抬起手背拭泪,边哭边和我说:“阿楚,你只道家国战争有神兵便有了胜算。可再强的神兵利器,也不过只能搅动一方,天地之大,你不去走走见见,怎能就此便下了定义呢。”
我也偏着头看她,不知她要表达什么。
黎烟挺直脊背,一派王家威严,她对我说:“阿楚,这世间有太多山河壮美,人间百态有苦亦有甘,你总该见见,再下定论。”
而后她对周遭吩咐,她说:“带阿楚姑娘去紫兰殿,不得有半点闪失。”
在那之后,整整三月入冬,我都未曾见过她。
时光转瞬,我逃出白恒掌控的时日,又过了一年。
☆、第二章 诛心
我还在门前赏雪回忆,黎烟不觉间便踏上宫阶,到了我身前。
我抬眼看她,她穿着红色狐皮裘袄,也立在一动不动地看我。
我对她笑笑,算作打了招呼。她也没有在意我寄人篱下的无礼,只是吩咐宫女,天气转冷,支些火盆来。
她也坐在我身前,说我铸剑三月,被困三月,近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问我要不要听些外界新奇事物。
她说的随意,我听得也淡然,好似我们之间没有这三月不见的别扭。
黎烟知我没兴趣探听尘事,就絮絮地说给我听:
姜国里王后党羽大减,淑妃亲族本打算趁此机会打压报复,谁知不过半月淑妃便自尽离世,一时间后宫闲言碎语,前朝为保淑妃子嗣朝堂实力,更是折腾的混乱。军中主将离世,淑妃亲族安插党羽,一时间军纪散乱,争权夺势。
王城之中人心惶惶,也得亏姜王才略出众,生生稳住乱局,只是内部动荡,要他国没有可乘之机。
夏国那方与姜国不睦,常年于西境纷争,去年来姜国挥师东下入侵魏国。中境夏国也抽调部署,由东北进发,吞了魏国东边疆土。
可怜魏国一时间西抗姜国,北有夏军,好好的一个繁华东南之国,生生被掳掠的只剩都城附近七州土地,已然不足以称之为国了。
机遇扭转,他夏国趁机入侵南魏,北部防线空虚便给了黎国可乘之机。一时间黎、夏二国统统南下,不同的不过是,夏国军队折损于南魏,占下了大半个魏国,却丢掉了自己原有的疆土。
我笑了笑,黎烟,还真够本事。不过短短半年,便吃掉整个夏国故土,虽然暂时收手,可她的野心,恐怕不止如此。
蓝羽和蓝依拿来很多栗子。大概是黎烟的喜好。她拨了壳尝一颗,便将栗子扔在炭盆里,又嘱咐她们拿两双镊子来。
黎烟一边拨弄火力的栗子,一边对我说着天下大事夹杂着无关痛痒的闲聊。她说炭火里爆出的栗子味道最香,要我一会定要尝尝。
我看着她笑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黎烟的手覆上了我的手。她手指白细而修长,也很温暖。
她问:“阿楚,这些时rì你是生我气了吗?”
我对她摇头,说没有。
黎烟叹了口气,好似自言自语,说着:“我倒宁愿你生我气,那就代表着你又有了心思,会生气了。”
我笑对她说你这是什么逻辑。黎烟也苦涩笑笑,说是鬼逻辑,要我少管。
我翻个白眼,心说我才懒得理她。
黎烟看我没有兴趣同她玩笑,便找话题勾起我的好奇。她问我:“你说我如今侵入夏国,攻入夏国原有一百一十七州土地,夏国会不会对我黎国全力回击?”
我想也不想,说道:“当然会”
“但他没有,猜猜看为什么?”
“不知道”
黎烟鼓起脸,说道:“不知道也得猜。你欠我人情,便应该知道我是债主,你总得提起些兴趣,哄我开心吧。”
看她耍赖,我无奈只能胡猜乱讲,问道:“畏惧你强国力度?”
黎烟摇头,黎国纵使是钻了防卫漏洞的空子入得夏国一阵,却不可能次次好运。纵使有人可用兵如神,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军队长途奔袭收归所有城池也总该有点分驻折损,按道理讲不会方一占领一国土地,便可立即强势收归。
此刻,确实是夏国反攻的良机。
我摇头表示已然尽力,但猜不出。
黎烟看着我笑,说道:“你啊……到底是江湖人。”她动了动,坐的离我近了些,分出一半狐裘袄和我共披一件,挤在一起。
她继续说道:“我大黎攻至澜沧,便勒住战马。承诺如不遭受攻打,绝不主动出击。夏国将领也没几个有胆色的。老侯爷夏恒被害,精干一党也被铲除个干净,夏国君王弄权夺势手段不错,励精图治就不怎样了。龟缩在原来魏国土地上挑软的捏,看着南魏只剩七州土地,便想着先收了那里。占据了湛江要位,也好与西边姜国对立,也可同我黎国有一方较量余地。”
我看她话语间带着嘲弄,等着她的反转。身手向她讨炭爆栗子。黎烟用镊子夹出一个,小心翼翼剥了壳。栗子肉绽开,带着糯糯的香气,塞进我嘴里。
难怪黎烟喜欢,味道还真不错,想不到这丫头还挺懂吃。
我边吃边问:“你说了半天,然而呢?我还等着听反转呢。”
黎烟噗嗤一笑,眉眼弯弯的看着我,说道:“总算是有点你感兴趣的东西了。”她继续说道,“那夏国主君也真够胆大,魏国虽只余下七州领土,连强如姜国都不敢擅动,姜王不动,自然有不擅动的道理。魏国骁骑军、王城军全部驻扎在那七州领土里,已然是退无可退,不论谁要啃这块硬骨头,都得忍着魏国狗急跳墙,被咬一身伤。”
黎烟又剥了一颗栗子给自己,便剥栗子壳边说:“本宫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等,等他们掐个痛快。本宫不知能拖他姜国多久,姜国势大,黎国此刻如想做强,恐怕很难。此时个其他小国骚扰骚扰,给姜国捅点事端,对我黎国而言,反而是个机会。”
我好奇问她:“按道理讲你夺了夏国土地,黎国才应是他夏国最大仇敌,他们怎会不先同你一较高下,反而遂了你的心思,同姜国夹缠不休?”
黎烟柔腻的手指拍了拍我的脸,笑说道:“他夏国都火烧眉毛了,自然只顾得了眼下。我与他不过是宿敌,暂且却不会要他一国性命。”黎烟笑笑,继续说道,“姜国就不一定了,当年还算得上是四国鼎立,而今只剩下两个大国,余着他不足半个的小国,自然是先收拾了他,才能考虑如何将我黎国收入囊中。”
黎烟看着我,说道:“当眼前矛盾才是最大矛盾,这人这国都已被动到极点。没什么希望了。”
我心里几分烦躁,大概是我被算计太久,对黎烟这种筹谋时事算计人心的行为也带了几分厌烦。我自己剥了颗栗子,扔在嘴里,说道:“可夏国到底还有几分作用。至少,他牵扯了姜国,给了你时机。”
黎烟看着我笑笑,不可置否。
我看她笑容都觉得几分恶心,她刚刚提到,在姜国的一年已暗中部下些势力,母亲与淑妃亲族关于储位和朝堂的争执,她会从中点播平衡实力外加推波助澜。要姜国继续内乱好争取时机。
黎烟对我不错,可她对谁又不好呢!
对母亲,那个姜国王后,她表现的不能再妥帖贤惠,母后对她珍而重之。太子怀青……更是早就对她真心相倾。
她与众人皆温和相待,看起来一派真心相交,背后却这般拨弄利用,坐收渔利。
她与曾经白恒、钱庸、南翼、甚至母亲没有任何不同,唯一的区别不过就是利益纠葛时期未到,此时不必下手罢了。
我有些恼怒,抬起身来转身欲走,对她说道:“殿下布得一盘好局,我累了,懒得再听。”说着抬腿前行。
黎烟看我冷下脸,赶忙跟着站起,一把拉住我的衣袖,嗔道:“你这是做什么,说翻脸就翻脸,说使性子就使性子,莫名其妙!”
我开口笑的凛冽,对她说道:“黎烟,你做了二十多年布局者,我做了二十余年棋子,听你下完一盘棋,你要我能有多好的心情?”
北国的风雪总是相伴而来,鼓荡的空寂院落森寒的冷。
黎烟也莫名其妙忽然发起了火,她对我嚷道:“你只觉着自己委屈?这世事本就是一盘大棋,人人都是棋子,人人也都是弈者。你自己蒙了眼看不清明怪的了我!”
她一把扯过我的胳膊,要我正对着她,她捂着心口对我叫嚷:“阿楚,你摸摸自己良心问问,可有一次……可有一次我算计过你!”
☆、第三章 成迷
那天黎烟又喊又哭的吓坏了一帮人,我也莫名其妙的跟着受到惊吓。后来想想她演技太好城府太深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当时连哭带喊,倒让我觉着是自己理亏了。
那天晚上黎烟不肯离开,便宿在紫兰殿中。反正宫殿很大,本来也是她家的,我也就由着她住。
那天夜里黎烟好似动了心念,整个人都絮絮叨叨十分话多,她对我说:“阿楚,你知道我是几时开始注意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