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死拉着我的手,在我耳畔道:“答应我……”
我哭的泣不成声,一个劲的点头承诺,我不知说了几百次“阿念……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阿念……”
阿念……
阿念……
唯有死亡方可解脱血咒,这些飞矢本应夺去我的性命。生命抽离的一刻,血咒也随之消解。只是……身上种下生死蛊,付出生命的却是阿念。
阿念……
我左肩胛骨处的命符消褪,真元如海般涌荡于气海。终于,我有了自保与诛神之能。
然而,我拗不过生死。我拗不得阿念回来。
我在她的左肩处留下一道藤蔓双生曼陀罗华。阿念,如有来生,我定倾尽全力去守护你。
☆、第六章 绝尘
而后黎国大丧,举国悲愤,黎国君王黎洛强压民意。军心浮动,众人摩拳擦掌,剑锋直至西姜。
姜国震惊,国君怀青也愣神良久,最终向东朝拜,斋戒十日谁也不见。听他身边贴身侍从说,君王入室斋戒期间,只说了一句话,他只说了:“可惜。”
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关心阿念。我同黎洛葬了阿念,黎洛将她安葬于王陵东侧,紧挨他们母后陵墓,望为他操劳一生的长姐泉下不至孤独。
我抱着阿念,不忍将她放入棺木,阿念性格最是旷达,她爱大山大水,大江大河。她不会愿意在四四方方的棺材里,对着眼前不足三寸空间的棺木走向黄泉。
黎洛很是理解,命人将寝陵地宫修高,搬入长公主府中的白玉冰床,要黎烟穿着华贵、神采安详的躺在冰床之上,好似美人入梦,榻上安眠。
在行丧事期间,我才了解到事情的始末。原来怀青下达最后通牒国书之时,覆上赤羽营营徽赤羽,他抓获赤羽营精英十七人。虽未查询到什么,但已然核证出黎烟身边,确实有一行踪可疑女子——我。
比较自身情报网探查出来的结果,黎烟对我的重视显然超过常理。
聪慧如怀青,自然会就此事进行敲打。
若非当局者迷,黎烟不会这般被动。可满朝文武皆对我的存在表示不满,姜国势大,百官有所顾忌,自然提议将自家事端处理干净,这般也好在姜国面前占了道理,可以继续争取时机。
然而黎烟不肯同意,她遣走了我,将我封锁于紫兰殿中,严禁任何人出入。
我忽然想起不知是多久以前,黎烟去找我玩乐,二人在榆树下吃着蒸出来的榆钱糕。我和她讲小时候家乡一到秋季的百里桂花香,我们也拿桂花做糕饼。记忆最深刻的是母亲做的桂花糕……
那时我又想起了母亲放弃掉我,同黎烟相处日久以后我才明白,人总有取舍,选择重要的而舍弃不重要的,我无权无势,自然总是弃子。我还记得榆树下的光影里,黎烟扔掉糕饼,和我很认真很认真的说:“阿楚,不论抉择为何,不论代价多大,我都不会放弃你。此间之苦,绝不要你尝第三回。”
那时我只当她是在开玩笑,原来……
我终于明白了怀青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也终于明白人们为何常常感慨“当时只道是寻常”
然而当我终于懂得这一切时,只能独倚栏杆思旧事,独上高楼念旧识。
我和黎洛一直不解黎烟是如何做到神鬼不知情况下将生死蛊寄在我身体里的,然而安葬好黎烟后我们也懒得盘查。黎烟有心,总会将事情做成。我只当黎烟是个可闲话家常的姐妹,而黎洛清晓,自己长姐那不凡的实力与手腕。她要守护的,总会想尽办法维系守护。母亲早亡,自己就是在她护卫下长大的。
黎洛很重视黎烟,她在意的,他便在意。因而也很尊重我,纵然是我害的黎烟,他也生生守护我安好的活下去。
无他,只因我的平安是她姐姐的希望。
我清晓生死蛊的种下必须要种蛊者心甘情愿,此事方可实行。然而黎烟……你为我,究竟值吗?
黎烟曾说最怕寂寞,总是宿在紫兰殿中要我唱着儿时歌谣给她听,方能安然入睡,不知此刻,黎烟她是否能走过那倒地狱暗途。
我采来灵光玉,寻到乌金珠,入九霄之中寻找阴阳雷引,又入九幽之中得来司幽冥石。黎烟,此刻我终于有上天入地搬山劈海之能,凡尘之中纵使国君怀则也对我奈何不得。可是为何,我不觉得开心呢?
我总会在漫漫长夜里做着难以明说的迷梦,梦境里好似伸手便能抓到你的衣角。好似只要寻觅到你,你就会回头对着我笑……
我一次又一次,一声又一声的呼唤:阿念……
醒来以后,我围炉成火,以真元运出三昧真火,采日月灵气共筑,一锤一凿,都对着剑身吟唱歌谣。
唱的是我最擅长的,阿念最喜欢的,家乡的歌谣……
此剑历时三年,一锤一炼间我将真元丝丝注入。是的,如今的我,再也无需咬破指尖放于璇玑星位上强行注入修为了。这柄剑带有阴阳之能、破暗之光、斩神之威、诛魔之力。
我将这柄剑送于黎国王宫之内,赠予黎国之王——黎洛。
我相信,他会懂得处置。
果然,这是一柄名动四海的宝剑。斩情与弃念在半年前的两国交战中二刃相交,双剑尽毁,黎国趁此良机一鼓作气,继续西进。
不论斩情或是弃念,都比不上如今这柄。
然而,黎国君王不过只是看看,便唤我一道,将宝剑带入帝陵,放在黎烟身侧。
黎烟好动、黎烟怕黑。我们绝不容许她在黑暗中挣扎恐惧,绝不容许!
我看到,我铸下的曼陀罗华封印泛着微红色的暖光,曼陀罗封印与我命息相连,除非我死,否则黎烟尸首便可倚之善存,百年不腐。
黎洛将泛着暖暖白光的宝剑放入黎烟怀中,要她拥剑而眠。
剑入黎烟怀抱之时,墓室里满满歌谣之声,不绝于耳。
黎洛奇异的看着我,询问我这时何意?
我像他打手势,比比动动的给了他一份回应:黎烟不耐孤苦,这剑中歌谣便陪她共度暗夜,永久相随。
黎洛看我好似嗓子有疾,也便没有要我多说。问我这柄剑取何名字?
我拿起狼毫笔,写下淡淡两个字:绝尘。
黎洛不知,每一柄神剑都是需要剑魂的,斩情要、弃念要,那些都过于凶煞,到底是走了下品。黎烟高洁,我绝不容许任何事务玷污她的身侧。我以道术为灵、歌谣为魂,为她铸出此剑。
绝尘出,今后我失去五音,自此再不能唱歌。
阿念……自你以后,我也不再想要为任何人唱歌。
你要我寄情于世,不可冷心绝念。其实阿念,并非是这尘世繁华不美,也不是我刻意绝尘,冷心而对。只因这凡尘执念,我已统统给了你。
自此,我绝恋于凡尘。
☆、生息
黎国十余载励精图治,强盛壮大,最终合并西姜强敌,彻底结束了四国鼎力的状态。当时举国欢庆,国君黎洛改国号为宣德。自此社会稳固,百业复兴。
宣德二十二年,四海一统,民富国强。
二月春祭,十五岁的小公主在出发前试验着礼服,淡紫色的曲裾三绕膝礼群显得娇小的公主也有几分成熟。
春风微寒,摇着院落中几株红梅,芳草初透,还是有着几分的冷。
小公主看向窗外,有一人立于院中,无声、无息。
殿宇里的仆从侍者吓得纷纷白了面容,急急忙忙挡在大殿门前,躬身戒备遮挡危险,也遮住了小公主视线。
对方是个年轻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左近的年纪,面容白皙五官姣好,穿着天青色薄衫,初春里好似不知何谓寒冷。
她皱了皱眉,走上宫阶,气息压迫着众人退却。侍从被无声地压到小公主的身后。公主有些害怕,她年纪尚小,出生时已然四国一统天下归一,这世间曾有一段波澜霓彩,她并不清晓。
小公主见对面的女子眼眸现出亮色,定定的看着自己,几乎是颤声问出一句“阿念?”
大概是听出对方声音里并无恶意,小公主偏了偏头,问道:“姐姐……是叫我?”
对方的牟色又暗了下去,她好似自言自语,说着:“是了,不是阿念,只是长得像而已,只是长得像而已……”
好似这女子的气息威压,殿中众人都无法动身,也无法呼喊。这女子只是坐在小公主身前,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你叫什么名字?”
“黎念。”
“你是王族宗亲?”
“是啊,我是父王的女儿。”
对面女子笑笑,慨叹自己和小丫头废话似的对白。又开口问道:“你一直住在这紫兰殿中?”
小女孩好似很信任眼前的姐姐,她开口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道:“不是的,我本依照族谱,名为黎笙,长大一些后,父王特别给我改成这个名字,而后又将这座宫廷中最高的大殿分给了我。这座宫殿很大很漂亮,却空了好久好久,母妃和我都很欢喜。”
女子摸了摸小公主柔嫩的小脸,说道:“你父王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小公主摇头,说着没有。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她开口道:“可是宫里的老人说,我长得……有几分像姑姑。可是我没有见过姑姑,自己也不知究竟像是不像。”
青衣女子看着小公主黎念,五官眉眼都似极了心中旧人。她点头,说道:“你和她眉宇之中有几分相似。”
“你也认得我的姑姑?”
青衣女子不语,只是默默点头。
春风吹落了最后几簇红梅,地上白雪青草几簇落梅,烙出斑斑驳驳的印痕。
小公主好奇:“可是你看起来不比我大多少,怎么会识得我姑姑?”
青衣女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一柄轻剑放入小公主手中,说道:“我曾与一人有约,看尽人间百态,山川河谷。三十年间从未间断,只叹人世纷杂,喜乐忧怖皆为人生。又有山河壮美,平原广阔,四海浩瀚,可见人生果非一时一念可为概括。这柄剑不甚昂贵,一路上采到的松针碎木砂石砾土所造,蕴了三十年的世间百态,昼夜交转,与人同修同悟,慨念世间万物生生不息,因而铸件成时,定名为生息。”青衣女子看着小公主,似是和她说话,又好似喃喃自语,“我本打算将它悬于紫兰殿内,但今日与你有缘,便送给你吧。”
青衣女子话说的很长,好在黎念公主自幼聪慧,似是知晓这是一段她未曾赶上的时代,她未曾了解的事由,眼前之人也绝非常人,也便收了眼前的剑。
她拔剑出来,只觉得剑身通透近乎琉璃透明,没有七彩流光,没有耀目的璀璨,却有着一股股暖流,不霸道、不张扬,涌入四肢百骸,让人觉着很舒服。
握剑在手,好似能看到很多事物:许是满满的人间烟火气,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一家家一处处各有喜怒哀乐;又好似有深山幽谷,清林禅院,可见人无杂念,清心无为;又好似有玲珑娟秀的庭院楼阁,风歇雨后衰败萧条,院中空无一人,只有对着虚空诉说当年的繁华景象;又好似有山川河谷,大山大水的辽阔,或有人耕耘开垦,或空寂而无谓……
黎念抬眼看着眼前的青衣女子,自己方才十余载的人生却经历近百年的岁月,可以圆滑光润,也可有自己的意气与棱角。
黎念开口说道:“我曾听人说,世上有两柄魔剑可纵横江湖,一柄名为‘斩情’,一柄名为‘弃念’,听闻在平复西姜之时两柄剑同毁于沙场。父王一次祭拜姑母后,回宫喝多了酒,对我说那两柄魔剑只能称谓下品,只有一柄剑可称为神兵,可惜父王没有说出名字……而今我想问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