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千结 作者:lcj530【完结】(26)

2019-03-30  作者|标签:lcj530

突然,整幢楼像被重物击中一般,令我一个趔趄。江秋月伸手扶住我:“怎么了,头晕?”接着又责备我:“不会是贫血吧?别再喝酒了。”我愣怔了,我感觉到的,分明是楼群的震动。

我看见江秋月桌上水杯里的水在晃动,晃动的,还有天花板上的吊灯,包括她椅子背后的书柜,书一本本地倒伏……晃动越来越剧烈,外面传来惊呼声,有人跑动,惊慌失措。

地震!江秋月叫,声音颤抖,一把拽紧我的胳膊。一把抱着江秋月,护着她的头,蹲在办公桌底下,我的嗓子眼儿无比干涩。那一刻,我想到了死亡。我和江秋月,命绝于此了?

我的双手,一直紧紧地抱着江秋月。似乎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四周终于静了下来。江秋月呼出一口气,说:“下楼,到空地去。”

组织步月所有人下楼,从未发现这栋大楼有这么多的人,个个惊慌未定。王经理说:三十二年了,又地震了。王经理是河北人,经历过唐山大地震。

四处都是人,一脸的惊惶和疑问。没有人知道哪里地震了。

重新回到公司,打开网络,我呆了,“四川汶川”几个字,触目惊心。到处可见关于震中汶川的报道。第一次经历地震,我所理解的“7.6级”就是成片倒塌的建筑,比我更惶恐的四川同胞,在废墟边上哭喊着埋在断墙残垣下生死未卜的亲人……

随后,“都江堰”三个字,魔咒一般,出现在新闻报道里。呆坐在座位上,我的脑袋“轰”的一下,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直响。老家的电话,个个不通。

步月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注在我身上。公司里,只有我来自四川,来自都江堰。

秀才和小曼一左一右地站在身边,搭着我肩膀。

江秋月让公司的人提前下了班。我拿着电话,一遍遍地拨打,仍然不通。

“打小诗的吧,看能不能接通。”江秋月身子往前倾,靠着我,说。

成都离都江堰,尚且有一段距离,小诗,应该是有惊无险。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听筒里还是那个不厌其烦的声音: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回到家,没有心思吃饭,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江秋月打开衣柜,替我一件一件收拾衣物。机票是次日上午的。在公司的时候,她就让人给我订好了。

晚上,江秋月留在我的房间。和以前不一样的是,这次,是她抱着我。

送我去机场的路上,遭遇堵车。在长长的车河里,我有一种溺亡的绝望。仰头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一宿噩梦,令我有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相信,会没事的。”江秋月握着我的手。我没动,昨夜的噩梦已经腐蚀了我的情绪。废墟上,安安在大哭……洪水漫过来,小诗在对岸喊我:茉茉,救救我!在梦里,我不知道到底身在何处,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冗长的梦境里,完成的都是生命现实里不愿上演的别离和割舍。这样的梦境,太过于冰凉,残忍。这个世界,总有我们无法预知的危险和艰难。

到达机场,换好登机牌,刚好开始安检。江秋月抱住我:“茉茉,保重。”我点点头,说:“月月,再见!”松开她的时候,轻轻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只是一瞬间,我的眼泪盈满了眼眶。这泪水,温润湿热,只为她而流。

过了安检,我没再回头,不想让她看见我已经决堤的泪水。“茉茉!”江秋月大喊。我停下来,仰头,背对着她,然后,又继续往前走。我的步子有些艰难,一步,又一步,全是悲伤的节奏:再见了,月月!再见了,我的爱人!

飞机轰鸣着升空,我再也抑制不住,任泪水肆意横流。悲莫悲兮,生别离。

抵达双流,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看我一脸的焦急,用清晰的成都口音说:“莫着急,我直接把你送到都江堰。分文不要。”

我惊讶了,不要钱?那怎么好意思?司机从后视镜里看我,说:“你不晓得,地震发生后,我们到都江堰的的哥,都不收钱的。还有人专门从成都拉吃的喝的过去,都是自发的。废墟里头还埋起人,我们没法去那里救人,就用这种方式抗震救灾。”

看我没有反应,他又说:“温家宝昨天就到都江堰了,下了指示了,救人是第一,你莫担心,你家人可能这个时候正在帐篷里住起。”

到都江堰的路上,武警消防等救援车辆,出租车等等,排起了数里长龙。停车的间隙,司机看到前面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喊:去都江堰吗?对方点头,司机把头一摆;:上车!听他们的对话,才知道他们是红十字会的志愿者。

我的四川同胞,在大难面前,用自己的绵薄力量,为天府之国的苍生“雄起”。

离都江堰越近,越来越紧张,手心里全是汗,身子发凉。下车后,眼前的情景让我开始晕眩——街道上,随处可见被撕裂的道路,倾斜的、坍塌的房屋,散落的砖块,断裂的木头门板,清晰可见的斑斑血迹,覆盖着白布的遗体……失去亲人恸哭失声的市民,奔跑着忙碌的救援人员。

我宁愿相信,这是一场梦!只是一场梦!等梦醒来,这里依然是成都平原西部美丽的风景名胜区,千年如斯。

几乎是拖着双腿,到了大哥家的巷口,正撞上大哥提着口袋出来。“茉茉!”大哥叫我,我像个孩子,呆在原地,只知道哭泣。大哥抱着我,像小时候那样,低声说:“不哭不哭,我们都没事。”

父亲的头部受了点擦伤,缠着绷带。安安就读的学校,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不幸中的大幸,安安因为感冒,请了几天的假,父亲陪着他打吊针。为了护着孙子,父亲受了点伤。全家人都住在临时安置点里。大姐也打来了电话报平安。

(四十二)天若有情天亦老

晚上,躺在帐篷里,给江秋月发短信报平安。离开她不到一天,我的想念,已经迫不及待地占据了大脑。短讯只有八个字:一切安好,不要挂念。

地震的震级,已经修订到8.0。满目疮痍的画面,令人不忍卒视;凄厉哀绝的哭喊,让人不忍卒听。当一个姓张的大爷看到父亲的时候,叫了一声“沈大爷”,声音便哽咽了。那几个经常在巷口黄桷树下对阵的老爷子,有一个已经离开了人世。救援人员争分夺秒,奋战了整整三个小时,还是没能跑过他生命的时钟。他的家人,除了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儿媳,全走了。

狗日的地震!张大爷大骂。老泪,满脸奔流,湿了衣襟。

老天爷,应该是重度残疾吧?聋着,瞎着,痴呆着,缺心缺肺。

废墟下的生命,还挣扎着。目睹失去亲人的悲痛欲绝,觉得全家人的平安是那么的奢侈的幸福。这种庆幸,是在和他人不幸的对比中获得的,尽管是不自觉的,但多少让人内心有种苟且的愧疚。

不断地滑坡,坍塌,映秀、茂县已成孤岛。活着的人在帐篷里等余震,揪着心做悲剧的观众。

再也坐不住了,我对父亲说,我要出去。父亲以为我要去映秀,急了:武警都只能徒步进山,你能做什么?添乱!咱们这里一样需要人帮忙。

是的,挖掘机整日轰鸣,废墟下,生死未卜;废墟上,撕心裂肺。活生生的悲剧,撕扯着神经:一个女孩儿哭着给她妈妈擦拭脸:妈,你等等,等会火葬场的车来了,接你去见爸爸……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大半个身子被压住了,脖子也不能转动,对着距离自己一米远的妈妈说:妈妈,我好痛,救我!妈妈只能不停地哭,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儿子闭上眼睛……当微弱的生命气息从废墟底层传出来后,地面上一阵惊喜,这惊喜马上又跌落深谷:废墟上,还有没有坍塌的建筑,挖掘机只能加快死亡的速度……一位七旬老人不断地刨砖块,徒手,直到血肉模糊。砖块下,她的孙子用微弱的声音喊着她。老人的眼泪,无声地滴落在废墟的尘土中。三个小时候,孙子终于出来了,只是,是一具停止了呼吸的尸体……一对母女的遗体紧紧相拥着,救援人员没有把她们分开,前往天堂的路途中,也不要分开……

死亡,不断攀升的数字,让活着的人已经失去了恐惧感。让人觉得更可怖心痛的是,有的遗体,已经无人前来认领。

灾难不再是文字里的想象,一旦它和你近到没有距离,你内心体味到的悲凉,已经足以让文字苍白。我再次发现自己内心的不够强大。面对惨象,呼吸刺鼻的异味,让我窒息、晕眩。

去医院,也去过疾控中心,发现里面的秩序有点混乱。医护人员,志愿者,缺乏统一的安排与协调。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除了眼前能看到的,需要伸手的。至于哪里需要人,需要做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在中心医院通往手术室的走道,目睹一个满面血迹的老人跟在推车后面,哭喊着。车上,躺着一个双眼紧闭的小女孩儿,大约三岁。满是尘灰的手,搂着一个同样满是尘灰的嘻哈猴。手术室的门关上了,老人不肯离开,护士只好就地给她清理伤口。

“艳末,我的乖孙……”老人失神地念叨。我的脚步,钉牢在地面,挪移不开了。又一个悲惨的故事。

被救援出来的时候,老人的老伴已经停止了呼吸,为了护着婆孙俩,老伴被水泥块击中。而今,孙女奄奄一息。

手术室的门打开后,医护人员脸上的表情,让老人昏厥了过去。

我离开医院的时候,这位老人,也跟着她的乖孙,她的妍末走了,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

仰头看着都江堰五月的天空,阳光刺得两眼生疼。最终,我还是没能阻止住眼泪再一次的侵袭。

夜幕降临后,思念越发活跃。走出帐篷,对着上海的方向,说了一声:月月,我想你了。你,听见了吗……不敢拨通她的电话,我怕在她的声音里,泄露自己的脆弱和悲伤。

余震不断,睡眠越来越差。常常是迷糊上半个小时,又醒转来,久久难以入睡。

举国致哀的第二天上午,十分钟的默哀结束,临时避难所里,抱起一件矿泉水,我的腿有点发麻,一个趔趄,暗念糟糕——一双手托住了矿泉水。

“师妹?”我看到一双惊讶的眼睛。没想到,这个时候,在这里,再次见到雷云飞。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26/30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