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胡乱地应了一声:“刚刚拍动作戏来着,有些动作太大了——你到底干嘛来的?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你爷爷想你了,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这种事儿打个电话不就完了?真的没其他事儿?”
桑芸清瞪她一眼:“电话里你会听吗?”
也对,自己肯定不听的。她是很会保护自己的那种人,近乎封闭地把自己的心关在里边,不管外边闹得翻天覆地,她自己可以安然处之。当初对待钟离然,她就是这样的态度。
说得不好听点,就是自欺。
子桑没说话,桑芸清叹口气:“这样也不像话,你见天不着家,反倒是阿然在床前伺候着。你说这怪不怪?”
子桑把自己的腿放下来,也不跟她谈这个问题:“我得过去了,剧组都等着我呢。”
桑芸清一把拉住她:“导演都还没说话呢,你急什么——宝贝,老爷子要刁难你是肯定的,这一口气他不吐出来,他往后都不舒心。你不如去了,让他发发火,就什么都好了。”
“万一再给他气出来毛病呢?”
“阿然天天在他面前晃,他不生气啊?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想方设法地给阿然添堵,阿然也是很难办的。”
子桑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想什么?”
桑芸清没懂:“什么想什么?”
子桑摇摇头:“没事儿。我今天有个大夜,明天赶隔壁的戏。下了戏我回去,可能会晚一点,不用等我吃饭。”
桑芸清这一趟没有白跑,满意地回去了。子桑其实是想问问,她对于自己和钟离然这回事,会想些什么。会不会很为难,会不会伤心,是不是有些劝阻的话都藏在心里了。
这些话一说出去,好像就把某层薄膜给捅破了,再也没办法假装平和。
桑芸清走了之后,子桑低着头想,都在想老头心里高不高兴,也照顾到钟离然她妈妈的情绪了,怎么就没人问问我妈想什么?我怎么也问不出口?
我妈真得傻吗?
子桑觉得这条路真是难走,敌人没多强大,自己先给自己竖了一道屏障。自己想把自己给困死。
第二天下了戏天已经擦黑了,剧组的盒饭领回来,子桑摆了摆手,换了衣服就去等车。身体疲劳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完全不知道饿的。胃里明明都已经空了,但是没有一点食欲。平时她会逼着自己吃几口,能支撑到半夜,起来煮面吃。
说了不让家里等她吃饭,但是时间也不早了。横国毕竟在郊区,开到家里,也要两三个小时。子桑新配的助理是个沉默的大哥,一路上就只知道喘气,用鼻子就行了,嘴巴不用张——留着吃饭。
子桑在这种诡异的沉默之中睡着,并且睡得很沉,车子什么时候进了市区,过门卫检查,以及停下来,她一点都不知情。
姚林看见车灯了,但是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进来,就起身出去看。助理站在车边抽烟,看见腰副市了,才屈尊降贵开了口,问了声好。
姚林问:“淑……子桑人呢?”
“里边睡着了。”
姚林一双眼睛在镜片下没什么感情,微微皱眉:“叫醒她。”
一家人都等着她吃饭呢,她在这里睡觉像什么话!?
助理看了他一眼,木然的脸上也同样没什么表情,只机械地说一句:“她两天一夜没睡了。”
姚林眉梢跳了跳,想起来白天的时候听桑芸清说过,她昨晚加了个大夜。剧组什么样的他是不懂,但是逻辑上思考一下,也知道大夜之后全组肯定要休息,最少一上午。她连着去赶其他剧组,也就中间的空隙能休息一会。
助理适时地补充:“不过她也一天没吃东西了。”
姚林:“……”
所以到底是让我叫还是不让我叫!?
钟离然从里边出来,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径直走过去,准备叫人:“等醒过来浑身难受,叫她去房里睡。”
姚林想说,饭还没吃呢,难道一家人都白等她了?车门打开,借着昏黄的灯看见子桑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姚林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钟离然在柔声叫子桑,姚林也承认,淑凤跟了这个女人也挺好。她比自己这个便宜哥哥还操心,简直是无私奉献。
正常结过婚的男女,也不一定会对对方的父母那么掏心掏肺。反倒是她们这种站在边缘处的人,能握在手中的支持太少了,有机会就拼命去争取。争不来更多的,也要把手里拿一点点给护好。
姚林终于什么都没说,转身进去了。
子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半天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好歹没有睡觉杀人的习惯。钟离然看她困得像只猫,又觉得猫现在对她们小两口来说,不是什么好的象征,想着其他什么动物。
没等她想出来,子桑终于伸了个懒腰,抬手抱住钟离然的肩膀,把自己挂了上去:“好累。你抱我。”
钟离然:“……”
我看起来力气很大吗?
☆、第81章
钟离然拍拍子桑的背:“来,换个姿势——公主抱我是不行了,你是要扛着还是要拖着?”
子桑笑着推开她:“去你的!”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从车里钻出来,一看助理还一脸木然地站在外边抽烟,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子桑脸一热,赶紧拽拽衣服站好了:“我叫阿姨给你准备间房,先吃饭吧。”
钟离然脸皮厚,也不在意,很自然地接过子桑的包替她拎着:“诶你说在家当个小媳妇也挺好的,每天就等在门口,你回来了替你拿大衣拿包,然后问一句是想先吃饭还是先吃我。”
子桑嘴角抽搐,我吃得着你吗?公主抱不行,某些力量简直不容违逆,根本不给人反抗的余地!
子桑给了她一手肘,附带凶狠目光一枚。
现在的天还是很凉的,尤其到了晚上,子桑空着肚子飘飘悠悠,一推开房门,被橙黄的暖意给打了个措手不及。有饭菜香,还有不灭的灯光。这其实太像个家了,子桑以前都没有发现。
桑芸清先过来,咋咋呼呼地叫道:“回来啦?那可以开饭了,刚刚热好的。你要是再不回来,羊肉就要炖老了!”
一句“我不吃了我先睡觉”在嗓子中间卡了半天,子桑开口道:“我去洗洗脸。”
她下戏之后赶时间,换了个衣服就上车了,还是在车上找了瓶卸妆水胡乱擦了把脸。这会儿能看出来脸色本来的苍白,还带着彩妆糊成一团的狼狈,全堆在眼角。
桑芸清看她一眼:“哎呦你着急回来干嘛!又不差这几分!下次卸了妆好好贴上面膜。”
子桑体内有一口悠悠的气在吊着,还不足以支撑出来一个微笑,但也不会让她现在倒下。她只能看桑芸清一眼,转身往卫生间走,这中间就和坐在沙发上的老爷子对了个正面。
结果子桑脚下趔趄,差点摔下去。
姚林手长反应快,捉住她的胳膊把她提了起来。对视就散了,子桑转头进了卫生间,拿桑芸清的卸妆油往脸上涂。
以前觉得自己特别牛,有这么一对不靠谱的父母,还顽强地活成现在这个样子。真面临所谓生活的时候,她才发现,以前真是公主做够了,一点抗打击的心理建设都没有。
生活的瓜葛、琐屑,其实她一点都不懂。
子桑洗脸的时间长了一点,钟离然说是来催催她,开了卫生间的门,见她还好好的,就放心了,干脆也钻了进去,想跟她说说话。子桑却拿了毛巾擦脸,露出眼底的青紫。钟离然的话就吞了回去。
说什么呢,先吃饭,然后睡觉才是正理。
好在子桑在车里睡了两个小时,能支撑自己吃完这顿提心吊胆食不知味的大餐。她现在开始有点钟离然“充电”的前兆了,不过充电效率还是差很远就是了。反倒是老爷子吃到一边,放下筷子要去休息。桑芸清跟着起身,扶他回房间。
子桑的心底松了一口气,绷直了一晚上的腰背也塌了下来。老爷子在这个时候停下来,转回来看子桑。
子桑没说话,他也没说话。他又看看钟离然,钟离然正在给子桑捞砂锅里的羊肉块儿,半勺肉看起来香喷喷的。
老爷子什么都没说,就回去睡觉了。
桑芸清说她听到老爷子住院的时候感慨,人活这一辈子,真得及时享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忍气吞声的多亏?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到哪里去就赶快去。人实在是太脆弱啦!
老爷子一走,子桑就放下筷子洗澡睡觉,钟离然跟她挤一个被窝,往她眼皮上吹气。子桑烦得要命,差点把她踹下去。钟离然小声地说:“你知道黑猫的另一个占卜是什么吗?”
子桑很努力想睁开眼,眼皮实在太沉了,就“恩”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很早了,她让我跟你分手,不然我前途就完了——这是我刚跟她签订契约的时候。”
中间出了这么多事儿,有伤有病有泪,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来了。
这一局,是黑猫输了。
钟离然在子桑耳边悄悄说:“只要有心去做,哪儿还有命数这一说?”
子桑艰难地抬起胳膊,拍在她脸上,回了两个字:“睡觉。”
她把好运气都拿去换那个半吊子契约了,能拼的就只剩运气之外的东西。万幸运气就那么一件,而在运气之外,我们能发挥的东西太多了——不管是爱和孝心,还是人脉和谋划,这都是黑猫拿不走的。
子桑第二天睡过了,钟离然叫她起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慌慌张张地收拾自己,在厨房拿了一包吐司就准备走,桑芸清拦住她,把两个保温盒交给助理。
“一个是早上煮的八宝粥,加了糖,上边那层有小菜,待会儿车上吃了。另一个是煲的汤,中午喝。晚上还回来吗?”
子桑摇摇头,把嘴里的吐司扯下来一块儿。
桑芸清又补充道:“早饭是阿然煮给你的。那个汤,是你爷爷四点叫人开始煲的。”
子桑被吐司给噎了一下,心想这算什么苦情戏啊?头天晚上交代一声就行了,自己忘了还得我感激你四点起床?
她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老爷子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于是在这个清晨,看着那个保温盒,心里一半是暖洋洋的感激,一半是清高的不屑一顾。还要在这中间分出来指甲该大小的那么一点,狠狠地骂道,子桑你可真是不知好歹!
大概是因为心头最大的困扰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揭过去了,人的精神气就很容易回来。子桑还是两个剧组来回跑,还要去录美妆比赛的节目。为了照顾老爷子的情绪,在刚刚和解的日子中不能总是不回家。她的时间被挤得满满的,人反倒没那么单薄消瘦了。
当然,也可能是姚家的厨房比盒饭靠谱,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汤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