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源突然不知怎么说才好了。因为堂姑母实在太真诚。
她观察堂姑母神情,察觉老太太确实对她自己说的话深信不疑。
……价值观有这样大的鸿沟,根本无法沟通。
泉源在心底叹口气,道:“姑姑……我并不想改姓陈。”
堂姑母脸色瞬间就变了。
泉源说:“即使我不姓陈,也一样孝顺父亲。”
堂姑母道:“你不要因为你母亲一时糊涂,她已经死了,你还要她坏你前程?”
听堂姑母这样说,泉源就明白堂姑母应该是也知道母亲曾留下过一封永远不许她姓陈也永远不许她原谅父亲的遗书的。
这样一来,堂姑母一直不喜欢她的原由她也了解了。
是那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感觉吧。
大概在座的这些人里面,只有堂姑母是一心为陈家着想,一心想要维护陈家风光。
泉源早就不执著于母亲的遗书了。
母亲说永远不小相信父亲,永远不要原谅他,但如今泉源与父亲之间的心结也已经解开了。她想要留下泉这个姓氏,一来是一种对母亲的纪念,还有就是成年之后改名换姓要涉及的种种手续实在麻烦,后遗症也有很多。
但这些并没有必要跟堂姑母解释。
堂姑母见泉源沉默不语,声音也严厉起来:“忠孝两全名利双收的好事不是想想就有,你不想姓陈又要陈家的东西,没有可能!你母亲鼠目寸光,但你要自己看清楚。这种事就算毓清念她的好,我们也不会同意。”
泉源叹气。
她并不介意堂姑母对母亲的敌意。
就算介意又怎样呢?
泉源不想争吵,因为那样只会让父亲难做。
她说:“我知道。祖父立过遗嘱,外姓不能继承家业。陈氏的股份我也从来没打算从父亲手上继承。不是想要但拿不到,是不想拿到。”
堂姑母审视泉源,泉源坦然地回望她,说:“您不相信的话,请个律师来立字据也可以。”
堂姑母说:“你是说真的?”
泉源点头。
堂姑母觉得困惑。但想到自己无比珍视的陈氏别人并不稀罕,又觉得颓然。
她说:“好,既然这样,连宗坟你也不想入,族谱都不想上吗?!”
出嫁女不入祖坟,这是堂姑母最遗憾的事情。泉源能够理解,却不敢苟同。这样陈旧古老的思想她没有办法应和也没有办法改变,只好摇摇头。不知道怎么能够少刺激堂姑母一些,她只好沉默。
堂姑母站起来:“我老了,我老了,管不住你们。但你看看坐在这里的人,个个都是你的血亲。就算我帮他们求一求你,你既然有余力,为什么不伸手帮一把?恩福,你最忠心,你劝劝她!”
坐在一旁的大伯开口:“大姑太太,你血压高,不要激动。”
堂姑母看向大伯,嘴唇抖了抖,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陈恩福平常也跟陈毓清一样称呼她大姐,现在叫了大姑太太这样的旧称显然是生气了。
堂姑母想说几句软话,可既开不了口,也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大伯平静回视。
他年轻的时候因为自己兄长父亲的影响,一直觉得要忠心主家。虽然泉源祖父把他抱来当样子,但他拗不过弯来,仍旧觉得自己并不是陈家的少爷,仍旧要当陈毓清的忠仆。但如今年老,又经历过泉源第一位后母的那件事情,再者陈毓清也始终把他当做兄长尊敬,他也渐渐改变了观念。
抱着旧日腐烂成尘埃的荣光有什么意义呢?如今这个年代,还留着陈腐思想只会被时代淘汰。
他也因为陈毓清跟泉源的母亲门不当户不对,觉得未婚同居败坏门风而拆散两人,到现在他已经尝过苦果。
对于他来说,对陈家的忠心已经排到末尾,在他心里,自己的兄弟陈毓清,自己疼爱长大的泉源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他并不打算站在大堂姐那一边,只说:“大家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可陈氏也是被自己亲人一点点搞垮。大姑太太,你说对吗?”
堂姑母说不出话来。
旁边没说话的大堂叔装傻充愣:“这次是陈璟做得不对!但人死灯灭,何必再来说。”
大伯哼笑一声:“当年我为什么离开陈氏?谁逼得我把股份全部换出来才让毓清继续当这个家?对,我身上又没有流陈家的血,所以你们算计我也并不能说你们不齐心。我只怕你们齐心是齐心,都只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往怀里捞钱。我问你,只有陈璟一个起了异心,陈氏又怎么会给区区四千万拖垮?”
大堂叔被说得面红耳赤,堂姑母也怒火冲冲地瞪他:“你少说话。”又对阿伯说:“一事归一事。当然被他们吞走的钱也要他们全部还回来。”
她本来因泉源不回陈家又不顾念亲情的样子堵得慌,但现在大堂叔从泉源身上分去怒火,她也冷静下来。
堂姑母重新坐好,说:“既然这样,我也不跟你讲亲戚情分,就把这件事当生意来做。你看怎么样?”
泉源递上台阶:“长辈肯提携我,我当然不会拒绝。”
堂姑母点头:“你能想明白这一点,我也就放心了,这分生意还做得下去。既然你不想改姓,那陈氏的股份不能给你。我们请人来评估,然后按价收购开元的股份怎么样?”
泉源把开源被小看的不快压下去,说:“开元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东西,恐怕我卖股份别的股东也不会同意。”
大堂叔在旁嗤笑:“开元的股东是什么状况我们都去调查过。不是我说你,几千几万块钱的投资,你就把股份百分之五百分之十地送出去,连技术入股都算……这样跟冤大头白送钱也没有区别。”
泉源愿意给堂姑母面子,却十分看不起大堂叔,于是道:“开元吃的就是技术饭。技术比钱重要。”
大堂叔哼一声:“这种时候当然随你怎么说。”
堂姑母不满:“景仁,叫你少说几句。”
大堂叔道:“对外人那样大方,对家里人就想坐地起价。”
泉源倒不生气。
她只是好奇自己手上的系统能起什么作用,要怎么救活陈氏,于是试探一句:“不知道陈氏拿开元去有什么作用。”
大堂叔说:“你只说肯不肯卖就好。”
泉源笑:“知己知彼,做生意也要看对方有没有诚意。”
堂姑母说:“也不瞒你。有个合作公司找来,点名要你的系统,那边拿到手里,就肯借一笔钱来给陈氏周转。”
大堂叔道:“大姐!”
堂姑母瞪他:“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否则为什么不能说出来?横竖泉源把股份卖过来,对面接手的时候她也会知道。”
泉源说:“这么说有用的并不是开元,只是开元的系统喽?”
大堂叔没好气地说:“开元这样的公司,我们拿来也没有用。”
华蓉说泉源是笑面瘫,确实这样,在外人面前她越生气的时候反倒越有风度。
她没理会大堂叔的挑衅,反笑:“确实,开元不算什么。不过不知大堂叔知不知道,系统已经跟n记签了合约,三年内不能公开。”
大堂叔说:“违约金也由那边来出。”
泉源问堂姑母:“对方是什么公司?”
堂姑母说:“蓝光。”
泉源点头,这样一来她就理解为什么对面肯花大价钱来换泉源这个还不完善,最多能换来几百万利润的系统了。
蓝光也是一家大的信息产业公司,原本同n记算是两大巨头。如今n记因为发展方向错误,原本的手机市场被如今的智能手机冲撞得七零八落元气大伤,因此,n记可以说是想要借着新出的搭载开元系统的手机做拼死一搏重新打开市场。说到底要不是虎落平阳,n记也不会同意开元在新手机中技术投资分这样一杯羹。
所以蓝光肯借钱给陈氏周转,看中的不是陈氏也不是开元,而是要借此对n记动动手脚罢了。
想通这一点,泉源心底的不安也就消退了不少。
说实话,生意场上当然是尔虞我诈……这是手段也是艺术。因为这样的竞争存在才更加刺激市场。只是泉源并不喜欢这样的手段。
但是如果真的能这样救一救陈氏……
她并不介意别人会怎样,只是不想看父亲一辈子的心血这样毁于一旦。她倒不担心自己的几个亲戚在这之后还不老实。父亲也有雷霆手段,只是以前碍于种种亲情不好下手,这次事情出来后应该也没有这样的顾忌。
到底要不要用开元换陈氏呢?
如果对方只是要系统的使用权,倒不用把开元整个搭进去。可对于开元来说现在系统就是一切。而且做生意总要讲诚信,开元做了这种事,以后恐怕要步履维艰。
泉源在心底其实已经否定了这个提议。
但她想到父亲与大伯这段时间的种种辛苦又产生动摇。
要怎么样?
还是好好跟父亲同大伯谈谈。
说实话,陈氏的情况她有意回避,并不算十分清楚。
见泉源犹豫,堂姑母又说:“我想你知道陈氏下面有个新兴信息产业。”
泉源点头。父亲曾希望自己放弃开元,带着开元的成果加入新兴最近的重头项目中去,自己还为此跟父亲吵了一架。
堂姑母正要说什么,大堂叔在一边插话:“你把底牌掀开,还有什么好谈?”
堂姑母说:“到这个时候!陈氏一分一秒都等不起,你还要在这里讨价还价。”
大堂叔有点不耐烦:“生意上的事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只是想救陈氏,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怎么样我都不关心。我只知道出价到她满意,用开元能够救活陈氏。”
大堂叔一拍桌子出去了。
泉源觉得奇怪。
大堂叔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
将陈氏百分十股份来换开元他都没有这样怒气冲冲……现在大堂姑不过是透个底,他倒气得走了。
他们仍旧是想谈条件拿开元的系统,泉源不肯要陈氏股份,不满意他们开出的价码。如果系统真的像堂姑母说的那么重要,这样一算他们应该更着急来求才对……大堂叔却为了一个低价连陈氏都不顾了。本末倒置还是其中另有玄机?
泉源一时想不通,只好把这个疑惑放到一边。
也许大堂叔只是面子上过不去吧。
要说城府泉源看他也实在没多少。如果不是有陈氏这棵大树,他实在难有什么成就。在泉源看来,这些堂亲多少只能算有点小聪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