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来说,现象不是真象,存在的现象不是‘真实’的存在,只是假相。但虽然是假相,可毕竟存在,所以不能说无,即为非无。但非无的现象又不真,不真曰空,是非有。所以是非有非无。这也是诸法空相的意思。”
诸座不甚明了,久无应者。
国师细解,“有如名家公孙龙白马非马。”遂说,“以马为例。首先称一个事物为马,那么什么样的东西才能称之为马?以什么来判断这个东西就是马而不是牛不是鸡不是其他东西呢?给一个东西命名,这叫名,这个名所代表的东西,叫做实。名家白马非马论从逻辑的角度上来论证,而佛说诸法空相则从真谛和假相的意义上来裁定。什么是马?假如马是一种四足会跑有毛色的动物,那么必须所有的马都依此性。然而实际的马长得都不一样,形态各异,瘸马瞎马岂能非马?”
“这个一般意义上的马,就如同佛家的真谛。它是真实的,是实相。而各种黑马白马花马瘸马,与实相相对,则不能称为真正的马,所以为虚,是假是空。约近于全和缺的释义。佛家以此为基更进一步,将世界分成两个截然独立的部分,把真谛的一般意义的世界称为真,把现实存在的残缺之界视作空相。故曰,诸法空相。”
满座寂然,望国师宛如天降。
有僧强辩,“不必知真假,此皆佛已证修的真谛,吾辈只需一言而行。”
“意即不求甚解,只断章取义盲目而从?”国师面色不虞,“故而鼓吹烧身成佛,割肉喂鹰,自戕自残?”
“神佛有灵,自当庇佑!”
国师冷然,递匕首与人,“佛说割肉喂鹰,鲜血不流,伤口自愈,请割之,为众生示此神谕。”
其人面如土色,不敢应答。狂热或许可以让他们自残自戕,但不能让他们没有疼痛。
国师恨声,“尔等自愚,且欲惑百姓,造孽深重何谈成佛?”声声讨伐,字字珠玑,遍传清凉峰。
皇帝大为赞许,司徒崔浩代宣帝旨,“楚离,乃恩师寇天师以通天彻地之能请来的高人,以佑大魏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先师证大道而去,特地请来楚离为下任国师。昨日祭祀之时,已得上天承认,今宣天子意,即日起,楚离继位大魏国师。”便对楚离行礼,“参见国师!”
此后半月,更多来自天下各处的百姓、修行人前来和国师论道。清凉峰辩法由此让大魏国师声名远播。
作者有话要说:
☆、钗头凤13
终于可以离开平城回家啦!楚离心中感慨万千,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再难自在行。她来的时候自由自在,想走的时候就总起波澜。但好歹这次总算能回去了,而且皇帝还提供物质支持,说好了云游四海,说不定……游着游着就再游不回来了!
楚离心里打得如意算盘,喜滋滋地回国师府收拾行装。
珠儿问,“楚姐姐,你家远吗?”
“嗯,在很远的地方。不过没关系,皇上给了足够的盘缠,咱们路上不会很辛苦。”
“那要走很多地方吗?”
楚离点点头,一边收拾行礼一边给她讲些沿路的风土人情,听得小姑娘一脸向往,满心欢喜。
珠儿又问,“楚姐姐,你家里有什么人?”
“嗯,就是师父和师姐,”楚离说,“咱们住在山里,住户不多,也就几家。不过大家相处的都很好。平时自己耕种收获,自给自足。还种桑麻,可以做衣服。不过我不会,师父和师姐会。师姐手可巧了,做的东西都特别漂亮。”
“那师姐做的是不是天下最漂亮的?”
“那倒不是。不过咱们隔壁山里有个手艺天下第一的,师姐还是跟她学的呢。”
“隔壁山里又是谁啊?”
“那里跟咱们住的差不多,也是很少一些人,没有平城这么多。不过人都很好。”
“那,师姐和师父会不要我吗?”
楚离看珠儿有些怯,便摸了摸她的头,暖暖地笑,“不会啊。珠儿很可爱,楚姐姐都这么喜欢你,师父和师姐一定也很喜欢你。尤其是师父,他呀,最喜欢和小孩玩了,一定会非常喜欢珠儿的。”
“我……我最喜欢楚姐姐……”珠儿绞着衣角,一脸担忧。
“嘿嘿,那是你没见到师姐,等你见到我师姐,说不定到时候我留你都留不住呢。”
珠儿眉头耸起来,“师姐是什么样子的?”
“师姐很有趣,她会做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平时很温柔,不过惹她生气了她会打你屁股。”
“唔,那姐姐你惹师姐生气了,师姐会打你屁股吗?”
楚离撇嘴,“怎么不打,下手还重。我都这么大了,她还照样打呢。”
珠儿扑哧一笑,惹得楚离脸上有些烫,挠她痒,“好你个珠儿,你敢笑姐姐!”
“没有没有没有,”珠儿连连摆手,“不是笑姐姐,不是笑姐姐!”
楚离双手捏住她肋下,威胁的问,“那你笑什么?”
珠儿又笑一声,见楚离又要挠她,小女孩连忙说,“楚姐姐,我是觉得……刚刚你的样子很可爱啊。平时姐姐你都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有说到师姐,姐姐才有很多表情。”
“是吗?那当然了。”楚离有些得意,“在家的时候,要是师父在,我就不说话。跟师姐在一起,就不一样啦。”
“姐姐一定很喜欢师姐吧?”珠儿指楚离的眼睛,“一提到师姐,姐姐眼睛都会亮亮的。”
“嗯~”楚离想了下,“她不欺负我的时候,我还是很喜欢她的。”
“师姐会欺负你吗?”珠儿惊讶地睁大眼睛。
“额,也不是啦。”楚离连忙说,“就是师姐有时候总差使我做东做西。最过分的是,明知道我怕蛇,她还动不动突然吓我。讨厌死了。”说着皱眉想了想,“等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郑重告诉她,不许再打我屁股,好丢脸。第二件事,就是不许她再玩那么幼稚的游戏吓我。不然,”楚离眼珠一转,“珠儿,我们先说好,你要站在我这边,可不能跟师姐学坏了。”
珠儿点点头,“我一定跟姐姐站一起。”
楚离这才满意的笑了笑,接着说,“那好,到时候她要是再欺负我,那我们一起欺负回去!”
“好!”
两人开开心心的击掌立约,一旁有侍从过来,“楚姑娘,公主有请。”
楚离顿了下,心想也是该去和上谷公主告个别,于是吩咐珠儿好生待着,自己去了公主府。
她素来好孤身步行,还不习惯带上侍卫,可没想到刚出了国师府到崇文街,竟然遇到截杀。楚离大惊,全然不知何故如此。然而那羽箭可不会跟她讲道理,一支支利箭破空而来,楚离躲闪不及。幸好身边还有个公主府的侍卫,然而饶是如此,她也陷入了箭阵中去。
楚离并不会功夫。她固然身子骨灵活,可再怎样也躲不过这箭雨,几番狼狈踉跄,那侍卫被一箭穿心丧命在楚离身前,献血溅了她一脸。楚离震惊不已,眼睁睁看着不久前还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自己面前,很明显这些箭雨是冲着她来的,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又所为何事。
然而眼下却没有时间让她思考,楚离别无选择,拔足狂奔,身后箭雨嗖嗖,楚离左闪右避,终究没躲过去,只听“噗”一声闷响,是箭支穿透血肉的声音。楚离只觉得膝盖一阵剧痛,再使不上力气,身子轰然向前摔倒,重重落地时才发现,一枝利箭已经刺入她膝盖,登时鲜血淋漓。
她是逃不掉了吗?即便再奋力挣扎,然而伤及双腿,楚离已经无力再逃。在天子脚下国都平城,堂堂大魏国师难道就要丧命于此吗?楚离眼睁睁看着箭支仍旧毫不留情地朝她射过来,不由得攥紧了脖颈里的红心菩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速度极快地箭支,喃喃一声,“师姐……”
却在这时,一柄长剑挡在了楚离面前。楚离抬头一看,大喜过望——“公主!”
上谷公主神情冷峻,手持长剑扶住她,喝道,“留一个活口,其余杀无赦!”楚离这才发现,原来上谷公主身后竟然带了数十精兵,当真是威风凛凛英姿飒爽。
然而膝盖处传来的剧痛,已经渐渐流失的血液让楚离脑袋开始发昏,她撑不住地昏了过去……
“快传御医!”上谷公主迅速将楚离送上轿撵,快马加鞭赶回公主府。
御医急急忙忙赶来时,额上冷汗直流。上谷公主拓跋迪最肖似乃父,行事不羁,且素有威仪。可怜的御医看见上谷公主阴沉着脸,心里就直忐忑。战战兢兢地给国师看完病,御医整个后心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启禀公主!”御医道,“国师大人未伤及要害,箭支入肉不深,只需静养数月定无大碍。”
上谷公主听到这话才松了口气。
然而御医打量一眼上谷公主神情,再看一眼卧在公主凤榻上的国师大人,心里不由得嘀咕起来。谁不知道上谷公主有个怪癖,她的床榻谁都碰不能,连太子拓跋晃来了,不小心碰到上谷公主的床都要被臭骂一顿赶出去的。传闻中,即使被上谷公主看上的女子也从不能沾公主床榻,而今看到一身血污的国师大人躺在那里——御医不免有些感叹,难道传闻是真的?国师大人果然和上谷公主有一腿?前阵子上谷公主代国师宴请百官时,就已经流言四起了,如今国师大人竟然又成了公主榻上第一人——御医不禁望向昏迷不醒的国师大人,心中暗叹,这宫闱之中,当真是混乱不堪呀。
御医向公主告辞,留下一个年轻后生照顾着国师大人。
楚离一直昏昏沉沉。她一会儿觉得自己在上洛郡,一会儿又觉得在平城。一会儿看见了她娘亲,一会儿看见了她爹。在她十九年的生命里爹娘、师姐、师父,挨个出现。一时骂她,一时夸她。可是她叫这个,这个没反应,叫那个,那个一眨眼就消失了。楚离急了一身汗。觉得自己好像被炼丹的火给烧了,又觉得好像坠入冰窟,忽冷忽热。身上还时不时疼一下,又快得抓不住。
上谷公主进来时,那少年正在用草药热敷楚离膝盖。只见他双手捏在楚离露出的白腻膝盖上,动作轻柔地揉捏着。可这场面却不太好看,楚离额上敷着热毛巾,裤子被掀起大半,露出雪白的小腿及膝盖。少年一边给她按摩,一边不时拿活血化瘀的热毛巾给她擦拭,专心致志地都没发现上谷公主进了房间。
然而拓跋迪刚刚靠近了些,那少年回神,登时吓得跪倒在地,急忙解释,“这是热敷活血不能停,医者父母心,小人绝无意冒犯国师大人!”
突如其来的解释让拓跋迪一时没能明白。不过片刻功夫,她就了然——果然大家都以为国师和她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拓跋迪意味不明地扫他一眼,眸子幽深。她素来知道宫里长舌妇不少,没想到这御医署也在其中。拓跋迪悠然坐定,恍若未闻,“病不避医,你好好治病。”
她这一坐镇,那少年就紧张地手直哆嗦,顿时手上没了轻重。楚离即使昏睡着,也被捏的痛出声来。拓跋迪不满地皱眉,“嗯?”
少年带着哭腔道,“公主恕罪!”
上谷公主走上前来,嫌弃地皱眉,“瞧你笨手笨脚的。”她盯着楚离看了会儿,忽然道,“我来。”就坐在床边,骨节分明的一双玉手捏在了楚离膝盖处,“你先跟我说说需要怎么揉捏。”
少年生生被噎了下,上谷公主什么都不会,就敢自己上手……不过话又说回来,能让上谷公主亲自动手,恐怕就是被捏死,国师大人也心甘情愿吧?遂说了要领,拓跋迪应下就打发他一旁等着。拓跋迪学武出身,对关节和穴||位手到擒来,也会一些跌打损伤的法子,手法比少年娴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