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垂眸听着半晌,忽然抬头望向石霂,“师姐,你虽然同我一样是山野之人,可你对宫廷之事的了解,远比我强上太多。”她眸子忽闪,“只怕上谷公主也未必比得上你。”
石霂樱唇微张,扭过头去,“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楚离沉默了一会儿,“那我们去哪儿找巫溪?要去墨庄吗?”
“这倒不必。”石霂道,“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我自有办法联系她。”
天微微亮时,她们行至一处村落。稀稀落落几户人家,皆衣衫褴褛,贫寒之极。她们倒是不惧吃苦,毕竟两人从小到大没少吃苦,便借住在一家农户里。
这家农户只有一个女主人,靠上山砍柴为生。听说丈夫曾想出家,可不料尚未到达寺庙,便被当地豪绅抓去当苦力,从此再没见过。村里人都说,大约是死了。所以女主人成了村里又一个寡妇,也没有孩子,只她自己一人。看起来约有五十多岁,谁知道也不过二十出头。
石霂一声浅叹,楚离唏嘘不已。
“两个女人在外面走,太不安全啦。”寡妇似是难得有人说话,喋喋不休地说完自己的经历,又开始叮嘱楚离二人。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就见石霂取了一枚树叶,吹起了悠扬的调子。没过一会儿便飞来一只鸟儿,石霂在鸟腿上寄了极短的信笺。
楚离这才知道她和巫溪的联系方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蹭蹭地走到石霂身边,从身后揽住她的腰,轻声问,“那是信鸽吗”
“不是。”石霂说,“墨庄奇人异士辈出,有善养鸟者,能训练通识百鸟,负责墨庄的消息来源。”她微微后仰头,挨着楚离的脸颊,“离儿,你累吗?”
楚离摇头,“你呢?你最近身子倒是大好了。是何缘故?”
“大约是师父。”石霂想到那日在傲徕峰顶的事情,猜测可能是因为这个。她们的师父虽然不能根除石霂祸患,但能保她无虞。又加之她近日来思虑不多,跟楚离在一起便心情好,所以身子负担不重,境况就愈发好了些。
楚离很开心,“师父这么厉害。”又道,“就是不知道他天天跑到哪里去了,还说师徒缘分将尽,唉!”
石霂摸着她的脸,轻笑,“叹什么气,年纪轻轻该开开心心才是。”
“嗯,我很开心。”楚离亲吻她耳廓,“缘来缘去有尽时,既然师父说缘分将尽,那就随它去吧。只愿我和你的缘分,能长长久久,生生世世。”
月色正浓。
这农家小院里,不知名的虫儿窸窸窣窣,却显得极为安详。
她们正相拥赏月,忽然听得村子里传来连片的狗吠声,楚离心中一紧,“出什么事了?”
石霂握紧她的手,“我们先不要动。”
那寡妇衣衫不整地奔出来,面色仓皇,朝她们喊,“你们快进屋来!定是那吃人的妖怪又出来啦!”
“什么妖怪?”
“专吃女人的妖怪!”寡妇大急,“快,你们快进屋,躲起来!”
楚离和石霂相视一望,顿时了然。
“师姐,你先进屋等一会儿,我去看看。”
“不行,”石霂握住她的手,“要去一起去。”
楚离犹豫了下,“好。”
☆、第64章 五十四
夜色朦胧,她们谨慎地循声而去,却并未见到什么可疑之人。
“难道真的是妖怪不成?”楚离有些紧张,她还从未见过异类。
石霂轻声道,“是妖倒还好了。”
楚离惊讶,石霂抿唇,“人比妖可怕。”
话音刚落,忽然刮起一阵细风,夹杂着血腥气,楚离连忙握紧石霂的手,却突然发现石霂整个人都僵住了。
“师姐?”
楚离刚要说话,石霂却声音嘶哑,“快走!”她紧紧攥着楚离掌心,转头就走。
可那股血腥气却未散。随着楚离和石霂的奔跑,血腥气一直尾随。
石霂掌心里都是冷汗。
空气里传来桀桀怪笑,那声音撕裂像划破木头发出的,让人毛骨悚然。
楚离安然无恙,身前的石霂却闷哼一声,踉跄了一下。楚离大惊,“师姐!”
她们一路疾奔,这会儿竟然跑到田间小道上。楚离抬头,就看见面前站着一个浑身裹着白袍的人,带着极重的血腥气。
“离儿……”石霂身子有些发抖,却将楚离护在身后。她声音有些艰涩,“离儿,待会儿你抓住机会,一定要逃走。”
楚离不知道她为何脸色苍白如纸,似乎面前这人带给她极大恐惧。她握住石霂的手腕,“我做不到。”
石霂回头瞪她,急切道,“做不到也得做到!”
楚离咬牙不做声。
那白袍怪人说话了,“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的宝贝儿,终于找到你了。”那话却是对着石霂说的。
石霂将楚离拉到身后,一步步往后退。
又是一阵刺骨的怪笑,白袍人好整以暇,像猫捉老鼠一样看着石霂。
没过一会儿,石霂却像是脱力一样,也不退了。她知道自己躲不掉,却深深望了楚离一眼。
“师姐……”楚离心都颤了,石霂那眼神竟似诀别。
她们站在山丘上,身后杂草灌木丛生。眼见着白袍人一步步走过来,石霂手上忽然用力,将楚离推落山丘。楚离不察,一时跌落进丛密的灌木中。她大惊失色,“石霂!”
石霂身子仍然有些微发抖,却昂然而立。羸弱的身形挡在山丘前,望着白袍人。
“宝贝儿,你让我好找啊。”白袍人眼角瞟了跌落的楚离一眼,却不甚在意,周身血腥气裹住了石霂。
石霂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她虽然善用阵法,但功夫不高,修为也一般,白袍人近在眼前,她根本无力抵抗。
见状,白袍人哈哈大笑,“这才是我的好宝贝!”
他裹住石霂正要走,突然听得身后一声怒吼,“放开她!”
石霂回头一看,楚离竟然爬了上来,“离儿!”石霂心都在发抖,“你……快走!”
看见石霂被那白袍人抱在怀里,楚离只觉得整个人都快愤怒炸了。她强压着声音,“放手。”
白袍人不屑的笑两声,“宝贝儿,这可是她自己找来的。”话是对怀里的石霂说的。
可却彻底激怒了楚离。一个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最容易全神贯注地集中到一点。楚离声音有些变形,“放开她。”
白袍人不以为然,看一眼愤怒中的楚离,故意挑衅似的钳制住石霂下巴,就要吻上去。
“……”楚离倒抽一口冷气,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便是在那一刻,她双眸变了颜色,那澄澈的眸子这会儿呈现出阴沉的黑。她缓缓抬起了右手,白袍人眼角余光瞥见时,毫不在意,可下一刻,他却被重击一下,整个人倒退几步。双臂发麻,定睛一看,竟是楚离自己以极大的力度朝他撞了过来,当此之际,忽然觉得双手手腕一阵刺痛,疼得他松了手,怀中的石霂便被抢了去。
原来是楚离的银针。
“离儿……”石霂搂住了楚离的脖子,浑身发抖。
楚离一身戾气,像是积攒了二十年的怨气都爆发了出来。五官都有些扭曲。
白袍人大怒,一掌朝楚离打来。楚离将石霂护在身后,脑子里源源不断闪过那本书的内容。她虽然力有不逮,但极度愤怒之下,手心竟让化处了一柄短刃,漆黑如墨,却又带着隐隐血色。
白袍人眼见着楚离掌心泛红,待看清那短匕时,大吃一惊,连忙止住脚步,“刈鹿刀?”他乍然变了声音,惊慌失措地一声尖叫,“刈鹿刀!”
那是上古名器,杀人不见血。铸剑名师徐夫人的嫡裔徐鲁子耗尽毕生精力铸成的武器,“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胜者得鹿而刈之。”此刀乃王者之刃,戾气极重,杀尽天下人。仁者持刀,刈鹿刀为仁者之刀。凶者持刀,刈鹿刀便是天下最难匹敌的杀人利器。可杀奸佞之人,亦可杀忠义之士。只是此刀早已遗失,不过是传说中的东西,若非白袍人汲汲于此道,绝认不出来。就连化出刈鹿刀的楚离,都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白袍人惊恐之极,“你是什么人!”可楚离不答话,她正拼劲全身力气在掌控手中的短刃。那短刃似乎还在变长,楚离只觉得浑身气血翻涌,她根本控制不住这柄刀。白袍人就要逃走,楚离却忽然抬头望向他。那眸子里一片死寂,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却好像隐藏了无数的汹涌暗流,堆积了成千上万的尸体。没有比那眼神更可怕的东西了。
白袍人再不敢停留,拔足狂奔。
楚离却还在跟这柄刀较劲。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柄刀控制了。那一时积攒的怨愤,从她原本无暇的一颗心里喷薄而出,便让她整个人都陷在愤怒里。脑子里翻过这一页,竟让她掌心化出了这柄刀。可等她回神过来,这刀却已经不受控制了。
“离儿!”石霂连忙握住她双手,“你怎么了?”
楚离眼神毫无变化,仍是一片肃杀的死寂。只有眉头皱了皱。
“楚离!”石霂捧着她的脸,“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楚离说不出话来。这柄刀好像在吞食她的意识,刀身渐渐泛青,发出幽冷的光芒。
月光忽然被乌云遮住了,大片大片的乌云涌过来,连天色也变得阴沉沉的了。
楚离竭力控制,她也觉察到自己周身发怒,心里止不住地恨和怨。恨她的爹娘,恨她的邻居,恨那些世族豪绅,很所有曾经欺辱过她的人。恨皇帝拓跋焘,恨上谷公主,恨一切试图玩弄她于鼓掌之间的人。
那恨意和杀气几乎要埋没了她。
“走……”她唇齿间挤出字来,“你……走……”
说话的声音也是极为阴沉。
刈鹿刀是要见血的。
石霂紧紧握住她的手,却觉得自己好像也被绞了进去。渐渐地楚离神志有些不够清楚,唯一心心念念地也只有那么一句话,“走……你走……”
“离儿……”石霂心疼地落泪,她死死抱住楚离,一下又一下亲吻她,“你醒醒,你怎么了……”
眼泪打湿了楚离的脸。
楚离勉强说出话来,“我……我控制不住这把刀……你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