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轻骑疾驰而去,下到隘口速度慢下来,窄衣佩刀的护卫拦住为首的马匹,“殿下,天色已晚,我们还是返回兰县落脚吧,山林野道夜晚太过危险。”
他见那贵人不为所动,索x_ing翻身下马,十几号人跪了一地,“殿下您已奔波十几日,过了兰县再有个二三日,便可到西宁,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您就回去吧。”
护卫已经要哭了,这七殿下难伺候的很,出了京城撂下郡王仪仗,像撒缰的野马似的一路狂奔,这要是磕了碰了累了伤了,还叫不叫人活了!
“殿下,马也不行了,歇歇吧。”洛常索x_ing抓了他的马缰,他是王府从属,说话比御林护卫多少管用点。
自从荣康侯世子重伤的消息传入京城,殿下从来没有言语一二,心中这把急火足足压了二月有余,所以此次出京一路他都未出声,只是跟着。眼见要到西宁,仓促成行,可别把世子给吓着。
夕阳的薄光转眼晃晃悠悠就没了,临江郡王轻叹口气,打马掉头,在暮色中留下一行升腾的黄沙。
临江郡王白龙鱼服,在兰县住下,一行人除了王爷全是侍卫,各个杀气腾腾,客栈老板吓得跟三孙子似的。
不多时,兰县大小官员、士绅商贾,把客栈堵成了入海口。王爷气得够呛,打发洛常叫他们赶紧滚蛋,否则参他们个惊扰王驾,这才消停下来。
“殿下,先把药喝了吧。”洛常将药碗递到他面前。
临江郡王梁检,此时除了头冠和腰带,发也散着,衣也散着,在灯下发呆。荧荧烛火下,他轮廓深刻的脸大半笼在y-in影里,露出来的那点眉目清冷疏离。
他不疾不徐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明日应该能到民和吧?”
“殿下,您的声音刚恢复没多久,这通瞎跑着急上火的,别又伤了咽喉。”洛常嘱咐道,“您不如想想,打破计划这么突然出现在小世子面前,别给人吓着。”
梁检不以为然,翘腿往圈椅上一靠,“他都多大了,眼见要行冠礼,还小世子,都是将军了,杀的人比我见得都多,吓不住的。”
洛常道:“世子是个正经孩子,我是怕他怨您。”
“不会。”梁检斩钉截铁地虚张声势,自己心里一点谱都没有,就是嘴硬。
临江郡王梁检,是Cao原第一美女阿热王女的儿子,永宁帝最小的皇子。
阿热曾艳冠群芳,皇帝为她建琼华楼,恨不能将天下所有的珍宝都捧到她面前。美人自古不得好死,阿热娘娘深陷后宫大案,Cao原女子明艳如火,x_ing格刚烈,不堪污蔑,一把火烧了琼华宫,自缢而亡。死前叫族人将只有十二岁的七皇子带走,流落江南。
多年后,永宁帝虽垂暮,却没有放弃对当年案件的调查,丝丝线索汇聚,模糊指向良贵妃,永宁帝悲痛阿热,遍寻江南找回已十六岁的梁检,封其临江郡王。老皇帝一时不查弄得妻离子散,却也只能将贵妃禁足,太子、宣王都已成年,斗得跟乌眼j-i一样,此时重罚宣王母妃,制衡局势一破,难免内外动荡。
临江郡王也是个好样的,能吃能睡,能不干人事儿,不学无术的了得,纨绔的那叫个一塌糊涂,京城的狗看见他都得绕着走。可恶的是,这人偏偏生了张叫人看见就没脾气的漂亮脸蛋儿,持靓行凶,凶残异常。
***
大将军叶戈接到郡王车驾冲着将军府来了的消息,一把长.枪差点扔出墙外,三天前驿报郡王仪仗刚到陕西啊?这是踩着风火轮来的吗?大将军急忙穿衣接驾,阖府上下一通j-i飞狗跳。
梁检身着赭红四团龙郡王常服,丰神俊秀,人模狗样地下了车。将军府人口不丰,他打眼看去,就知道世子不在其中。
“臣叶戈,参见殿下。”叶戈拜完,见梁检就清清寡寡十来个人,未见仪仗,似乎有些疑惑。
梁检咳嗽一声,“本王仰慕西北豪迈风光,便轻车简行,先行游历了一番,还请叶将军不要见怪。”
叶戈是个粗人,也懒得琢磨这些京城贵人的心思,应和几句将人引进厅堂,上了茶水点心。
“叶将军,好像没瞧见世子?”梁检吹开茶上浮沫问道。
叶戈一拍脑门,坏事了,叶翀这阵子怕是服药睡下,人不在眼前晃悠,就容易忘。将军府一府的光棍,没有女主人,平日迎来送往也少,难免忙乱出差。
“来人,赶紧去请世子过来。”还好,不是宣旨的仪仗,否则可是大不敬,他转向梁检道:“翀儿有伤在身,还请殿下勿怪。”
“将军且慢。”梁检道:“我还带了皇后娘娘口谕。”
众人屁股都没坐热,就站起来准备接着跪。
“不是什么大事,将军不要紧张。”他抬手叫众人落座,“皇后娘娘得知世子受伤,十分牵挂,令我看看世子,不得打扰。”
他走到叶戈面前,“若是世子不便,我过去看就好,这是娘娘的心意。”皇后是叶翀的姑母,平日疼爱有加,这道口谕倒也合情合理。
“既是娘娘的意思,那有劳殿下了。”叶戈向他微微揖手。
二人走到廊下,突然有军报传来。叶戈拿起来一看,是西海三卫最新的布防情况,经过两个多月的修葺,被炸得稀烂的巴燕,和被烧成锅底的长宁,终于恢复点先前的模样,可以重新布置。叶戈一时有些犹豫,想回营地与诸将军会议。
梁检:“将军军务繁忙,不必亲陪,我自行看过世子就好。”
叶将军感叹临江郡王真是善解人意,着人安排了王爷的其他事务,就急匆匆的赶回了营地。
***
最近时节更替,军医给叶翀换了方子,新药比较霸道,喝完以后眼皮都抬不起来,真不知道是伤药还是蒙汗药。
叶翀在房内眠浅梦深,睡的稀里糊涂,突觉有人手背搭在自己额头上,清清凉凉的。他晃神看了一眼,心道:“哟,做梦真好,梦中阿越都能长大了。”
他赶紧梦意盎然地把那只手攥紧了,放到胸口迷糊道:“阿越别闹。”
手中踏实感太真了,真到不像幻觉,清凉的指尖在手心里骨肉均停的……叶翀心中一个激灵,仿佛魂魄从天而降摔进肉体凡胎中。
他张开眼,就见一张与阿越有八.九分相像的脸,穿着团龙郡王常服坐在床边,叶翀差点没被吓死!
第4章 春梦
叶翀毕竟出身侯府,姑母又是皇后,看见这身衣服,就知道八成是来宣旨的临江郡王。
他根本来不及想对方为什么出现在自己的卧房里,先慌不择路的将外衣套上,单膝跪地行了拜礼,“臣叶翀,参见殿下,请殿下恕臣失仪。”
就一眼,叶翀心里好像揣了一座快要爆炸的火山,烧得噼里啪啦,根本没有勇气抬头再看,一只手撑在地上,青筋突兀,犹自抖着。
梁检的目光从他的发顶落到颤抖的肩膀,然后就后悔了,但思念如破堤之水,日复一日,冲得心中堤坝早已不堪重负。
他蹲下身,扶起叶翀的肩膀,强硬的叫他面对自己,“平云。”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沉沉浮浮几个来回,万般狼狈。
两人眼神抵在一块,叶翀眼中是连绵不绝的惊慌失措,他仓皇的避开脸,竭尽所能的抓住理智,“殿下,臣幼时……幼时,有一知己,与殿下略有几分相似。”
他深吸口气,感觉刚长好的胸骨炸开似的疼,“许是殿下与她都是巴部人,其中或有误会。”
梁检知道此时后悔心软均已没用,他沉默着解开领口,扯开天潢贵胄的层叠衣领,坦露出左肩一排动物撕咬的可怖伤痕,用手语比划道:“你还记得吗?”
烈日炙烤下的戈壁,十二岁的叶翀领着亲卫杀了三头黑狼,救下了阿越和商队。他一路抱着受伤的女娃娃,血浸透了衣衫,粘着皮肤灼人似的疼,那是他第一次祈求诸天神佛,保佑一个人。
叶翀瞳孔骤然一缩,抬起手反复挣扎了半天,手指悬在领边,叫了声:“阿越。”
梁检这么多年,细细密密攒在一块,带着针缝在心肺间的心思,百转千回地涌出来,每多看一眼叶翀便是一层贪嗔痴怨。
而叶翀此时心中惊涛骇浪翻得是五味陈杂,一边无比庆幸阿越全须全尾,还能好好的活着;一边怆然生出几丝缠绵的怨怼,他心中对阿越那点若隐若现的情愫,被从天而降的梁检砸了个稀烂粉碎。
“殿下白龙微服隐于边塞,臣年幼无知,多有得罪,请殿下治臣不敬之罪。”叶翀头脑清明过来,心如刀绞,自己这么多年牵肠挂肚,今日落得如此狼狈收场。
梁检心中一凛,心道:这下完了,这是真生气了。
他伸手想把叶翀扶起来,“个中原因,改日我与云平细说。”
“臣不敢。”叶翀牙关紧咬,竭尽全力控制心里张牙舞爪腾起的,全心全意的恨。
整整四年啊,杳无音讯,生死不知,他没有一天不是在忧怖丛生中,难道自己连丁点讯息都不值得。
梁检面色惨淡,纵有千万隐情今日也不是说的时候,他终于攒齐了离开的力气,站起身,“我们改日再谈。”
洛常看见梁检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着不为察觉的狼狈惨败。他心中明镜似的,这事搁谁身上都得崩溃啊,世子没揍殿下已经是好修为了。
在边塞的时候,小世子对殿下的那点心思,骆驼都能看出来,自家这位心大的没边没落的殿下,还敢这么干,真是被惯出花儿来了,活该!
等他回头再看,梁检甩着宽袍大袖,已走到廊下,留下个四大皆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