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了他一眼,随着他离开了混乱,两人一前一后地坐上了一辆马车,车上一个布片一样的人早已在等待多时了,魔君白离一伸手,它便像一只狗一样,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
邹燕来道:“容下官送魔君入府。”
“你有什么事?”白离靠在车上,头也不抬地问道。
“昨日下官夜观星象,见银河天崩,大灾已起,细细算之,竟是密约被毁……”
白离挑起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声音轻得仿佛怕吹破了风中的尘埃,问道:“是……他做的?”
邹燕来低了一下头,不可置否。
“他这时候动作,我这时候出关,你说我们是不是也有缘分呢?”白离嘴角牵扯了一下,竟仿佛是笑了一下,然而目光却依然冷得叫人胆战心惊,只听他继续说道,“施无端如果起事,必从玄宗下手,邹大人可以及早准备一下。”
邹燕来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白离仿佛知道他没有说出口的问题——玄宗乃是三大教宗之首,哪怕真是教宗密约失效,也只是破坏了大教宗之间的牵连,然而千百年的惯性,向来同气连枝,即使密约不再,联盟又哪里那样容易被破坏?
施无端会飞蛾扑火地挑战玄宗?
“我了解他。”白离却只是轻声道,“我从小就了解他。”
第四十四章:烽火
大乾二十九年,先皇殡天,新皇即位。
后世史书记载,这一年便是长达十二年的大纷乱之始。
自大乾二十年以来,各地动荡不断,起事者甚众,八方呼应,仿佛已经成为一种风尚,谁若是没造过几次反,简直都有些见不得人似的。
以及天灾人祸连年不断,朝廷忙于拆东墙补西墙,每日像疲于奔命一样,苦苦地守着这份风雨飘摇的江山社稷。
大乾二十九年,舟粤之地十四州连番战乱,蓬莱、东越等地流民组成义军,趁火打劫,流民将领自立登基,延边靠海自称“东越上国”,人模狗样地请了国书,昭告天下,公然反了。
新皇使大军讨伐,然而朝廷军队走到了一半,便赶上了这片大陆最大的一场地动。
平叛军还没找到叛军,自己便先被崩塌的山峦砸死了几千人。地动波及到蓬莱、东岳、秦河、淮西、吴楚等五六个州,大周山因地裂下限了百丈,西山壁坍塌了一半。
可怜“东越上国”新上任的国君当时正在巡视他的新宫,险些给修了一半便坍了的皇宫压死在下面,吓破了胆子,屁滚尿流地都来得及解散他的文武百官,便先带着他那后宫佳丽们收拾细软逃走了,朝廷平叛军便这样损失了几千人和全部辎重,班师回朝……大捷了。
这场闹剧还仅仅是个开始。
众人不知道,剧烈的地动正是三大教宗密约被毁的结果。
同时,舟粤十四州叛军不敌朝中剿匪军,此时领头的几个悍匪趁机将军队带入了原本“东越上国”的地段,心安理得地鸠占鹊巢起来。
官服还未曾捂热乎的东越上国的“文武百官”们本着“有奶便是娘”的思想,纷纷不管三七二十一,与原本的舟粤十四州流寇军合为一体。
原来流寇军的第一把交椅“黑麒麟”披红挂绿,牙缝里还夹着没剔干净的菜叶子,便沐猴而冠地坐上了龙椅,成了东越上国的第二任皇帝。
此后,该国皇帝换了七八任,总共历时一年半。所以后世百姓也将这个神奇的“东越上国”称为“走马灯国”。
东越上国的开国皇帝虽然是个颇为传奇的二百五,但是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选的地方相当不错,蓬莱以南并上东岳大部的这块地方,要平原有平原,要粟米有粟米,四周是无数小丘以及天然形成的林子,山间无数奇珍吃食,是块肥沃之地。
此地用兵更又新奇之处,这些土皇帝们平日穿金戴银,剿匪军来了也不含糊,招呼一声便迎战,战无不败,然后一头丢盔卸甲,一头钻进山林中,在那山间洞中躲几日,全当像平阳帝都的皇帝那样,出去行宫避暑了。
等剿匪军扫荡一番入驻城中,这群自封的“王侯将相”们又时时骚扰,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挂着丞相的衔还兼着土匪的买卖,抢完便跑,被抓住了便投降,过几日跑出来继续抢劫。
无论军队辎重还是寻常百姓,都十分不堪其扰。
然而他们的运气也是好的,剿匪军通常在这里驻扎不到一年半载,便又有其他的地方出事,于是这些个仿佛一块抹了油的万能砖的剿匪军,只得又换上其他的编制,到其他地方去剿新的匪。
一旦他们这东墙被拆去补西墙,那些个山林中做土匪的“上国”文武百官便又摇身一变趁虚而入,简直像是一块狗皮膏药,没皮没脸,怎么也甩不脱。
一个“皇帝”死了,千万个“皇帝”前仆后继地爬起来,为了防止争权夺势,他们还想了个办法,各自有编号,号小的死了,号大的排在后面顶上,按手印磕头上香为誓,这队伍竟十分有秩序,几年不见有加塞挤队的,倒也堪称奇迹。
第二年新皇改年号为普庆元年,单是这一年,这“走马灯国”几次三番地作乱,便轻而易举地将国库给掏空了,而三大教宗这时候正修补密约研读经典,自顾不暇,整个大陆都在混乱。
各地税收越加繁重,百姓苦不堪言,仿佛成了恶性循环,死路一条便去造反,再将已经摇摇欲坠的国家拖往更深的深渊。
新皇下罪己诏,随后当朝大怒,发作了颜甄等一干重臣,又以雷霆手段斥责颜甄身为群臣之首,全无作为,尸位素餐祸国殃民,将其下狱。
颜甄跪倒在地,平静地三呼万岁,在无数老臣撞柱子的嚎叫中蹲大狱去了。
新皇帝王心术,玩弄平衡之术,一方面斥责了颜甄,一方面却反而对同为密宗出身的邹燕来委以重任,一边安着教宗的心,一边暗中收拾着皇权。
随后新皇本人就干了一件更加祸国殃民的事。
他斥责颜甄加税祸害百姓,加税使得苛政猛于虎,然而朝廷要打仗,要四处赈灾,要开支,要钱。新皇推行仁政收不上税,便只好自登基后一切从简,削减宫人数量以及各宫日常用度,御膳每日份利削减过半,土木更是碰都不碰。
传说皇宫中西北角有玉鹤殿,乃是新皇宠妃居所,一日因大风掉落了两块琉璃瓦,宠妃哭哭啼啼地来撒娇,要求重新修缮,竟惹得穷疯了的新皇大怒,认定这是个败家娘们儿狐狸精,从此竟将她打入冷宫——可见贫贱夫妻百事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