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大惊道:“你和你父亲说了什么?”
黛玉忙拍她的手叫她镇定下来道:“我只说他身后之事,又说贾府日后恐怕败落,我父亲也是同样的想法。”
宝钗等她继续说下去,黛玉却喝了口茶,拉着宝钗道:“宝姐姐,我累了,我们躺到床上去说吧。”
宝钗只好依她,两个钻进被子里,起先还有只分两个枕头肩并肩靠着,然而黛玉的手一摸过来,握住宝钗的手,宝钗的身子便好像自己有了知觉一般,渐渐的发热起来,把头一侧,只见黛玉两眼发亮地看着自己,脸上不知是热的还是怎地,布满了红晕。
☆、第49章
宝钗被黛玉看得心内发虚,转头去仰面躺着催她道:“你快和我说那边发生了什么?”
黛玉也转过头去,不看宝钗,只徐徐道:“我去了那边,登岸的时候有个高大俊秀的儒生,穿蓝衫,戴网巾,前来迎接,进退有度,处置沉稳,姐姐猜那人是谁?”
宝钗道:“是谁?”
黛玉就假嗔道:“你怎么这么笨?那还能有谁,自然是薛大哥哥了!”
宝钗失笑道:“你说儒生,又说得那样好,我怎能想到是他!”又道:“你不过是爱屋及乌,所以把他夸得那么出色好叫我高兴罢了,我再不信你的。”
黛玉自然有所夸大,然见宝钗这么说,又不高兴了,说她道:“哪有你这样的!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倒贬得这么低,把个银样蜡枪头的宝玉当个凤凰蛋一般捧着!”
宝钗道:“你回去没了我罗唣,看了不少闲书罢?好一个银样蜡枪头!”
黛玉就把纤纤食指望她肩上一戳,道:“你不许顾左右而言他!你快说,你信不信我?”
宝钗问:“信你怎地?不信又怎地?”
黛玉道:“信我你就和我道个歉,认个识人不明的过错,我再继续给你讲,不信我,那我也不和你说啦,大家趁早睡了好。”
宝钗道:“好好好,我信你,是我的不是,委屈了你,也冤枉了我哥哥,求你再和我说说,好不好?”
黛玉方洋洋得意地一笑,道:“薛大哥哥接了我们,带我们入府...”
宝钗忽然道:“我哥不过中了童生,怎么倒穿起秀才的衣裳来了?别是他得了点子好处,又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在那里穷显白罢!”
黛玉横她道:“别说童生,如今读书人,但凡念了几句之乎者也在肚里,哪个不是高冠博带,把个襴衫方巾天天挂在身上的!莫说薛大哥哥是紫薇舍人之后,官家公子,就是一白身,我苏州林家的学生,还不许穿个好衣裳见师姐了?”
宝钗笑道:“你快别惹我笑,还师姐呢!”
恼得黛玉起身把她腰上狠拧了一把,威胁道:“闻道有先后,先入门为长!你这个道理都不知么?你哥哥是我师弟,连你也是我的后辈,这就是辈分!”
宝钗吃痛,只好道:“是是,林师姐请稍安勿躁,小的这里给林师姐赔罪了!”侧着像作揖那般弯了两弯,又拿手去逗黛玉道:“你笑一笑,你笑了就不计较了。”
黛玉还欲绷着架子,架不住宝钗逗弄,她又正是重逢欢喜之时,终是憋不住咯咯笑着道:“我们进了府就看见方姨娘迎出来…”
宝钗插嘴道:“方姨娘?你肯认她了?”
黛玉恼道:“你到底听不听我说?”
宝钗忙捂住嘴以示诚意,黛玉方道:“我瞧她服侍我父亲还算尽心,就是小家子出来的,没见过世面,一路喊我‘小姐’,和唱戏似的。而且什么大事小事都要我来安排,一点子主意都没有。”
宝钗笑道:“那是她守本分。”
黛玉哼了一声,道:“总之我回去,我父亲那日已经醒了,我们见了面,说了会话,父亲精神就好些了,
拉着我说他几乎死了,只是想着他那同年走后小儿子的流离之态,放心不下我,所以到底没和鬼差去。那位京城去的郎中又开了药,父亲喝了几贴,慢慢好转,到六月中已经能下地,只是还虚着,所以我多留了两月,等他完全好了才回来。这期间多亏薛大哥哥和琏二哥哥在外替我们行走,支应官府僚属并往来亲朋,家里又有方姨娘打点着,我只要每日专心服侍父亲,父亲也只要专心养病就好,不然家里没个人,什么都一团乱,到最后还是要父亲强撑病体操劳,说不得就是前世那样儿了!”
宝钗见她面上还有后怕的神色,紧紧握住她手道:“你既知道,怎么还回来了?你在你父亲跟前,不但他好,你以后也好。”
黛玉的声音就慢慢低下去道:“...我...我放不下你。你们孤儿寡母的,说是说哥哥跟着我父亲读书,其实依靠也只有贾府了,你能不能说动姨妈真是两说。再则我父亲也想让我进京,他和我谈了许久,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我觉着也有道理,再说,我和你商量的那些法子都和父亲说了,祭田家学全都布置下,父亲还额外联络了几个旧识,连他手下忠心得用之人的名单,并那些不要操心有固定出息的产业都给了我。应当无虞。”
宝钗道:“罢了,你既来都来了,总不成再独个儿回去。只是留在这里,你断不许再和宝玉有瓜葛了。”
黛玉白她道:“上辈子的陈年老醋,你现在才喝,也不嫌酸。”
宝钗笑道:“只因你是个肥油油的螃蟹,人人都爱,几辈子的醋蘸了都好吃,不嫌陈。”
黛玉呸了一声,唾沫星子溅出来,又赶忙要替宝钗擦,谁知她道:“螃蟹的唾沫星子怎么不是臭的,倒是香得很呢!”故意咂咂嘴,又道:“我知道了,这螃蟹是姑苏林家香玉池子里养出来的香玉螃蟹,别说唾沫了,怕是放个屁都是香的!”
把黛玉恨得大喝一声:“你才放屁!”声音大了,外头莺儿咳嗽一声,黛玉羞得钻进被子里,揪着宝钗的衣领子拧。
宝钗笑搂着她叫她出来,黛玉只不肯,宝钗只好问她道:“你怎地也不来个信?我哥哥也是,什么都不和我说。”
黛玉听见说薛蟠,扑哧一笑,从被子里钻出来道:“宝姐姐以为从前那些信是薛大哥哥自己写的么?”
宝钗讶然道:“难道不是么?”
黛玉道:“字句倒是他自己拟的,只是里头的东西都是我父亲看过点头才写进去的,后来我父亲病了,家里忙乱,所以竟没送。”
宝钗方知就里,又问道:“林姑父到底是个什么病症?这一时好了,不会再发罢。”
黛玉听见问她父亲,蹙额道:“说是和我一样,是弱症,不过我是娘胎里带来,他是思念我母亲。郎中说根治不了,只能养。”
宝钗便自叹息道:“可惜你也不能一年回去一次,多见见他也好。”
黛玉强笑道:“我父亲身子好,我回去做什么呢?我最好一直不回去才好。”
宝钗见她焦愁难掩,微微笑着拉她的手道:“来叫我瞧瞧这苏州来的螃蟹比别个有什么不同。”就搂着黛玉亲了一下,笑道:“好香好香,不知道吃起来怎样。”竟使出唇舌功夫,把黛玉逗得忘了愁思才罢。
☆、第50章
两人久未相见,自然别有一番亲热之态,宝钗固然熟稔些,黛玉却也分外主动,唇齿相扣,舌尖相触,你来我往——宝钗虽是经过人事,却只得那短短数次,其后经年累月,只是挨日子罢了,黛玉则是全然不懂的。因此这两人虽是调舌弄唇,招式却十分简单,设若有旁人在看,一定觉得无趣之极,然而她两个自己却乐在其中,津津有味地玩耍一会,宝钗渐觉情动,便抱持黛玉,以手来回摩黛玉的背,黛玉被她摸得舒服,头靠在她怀里来回扭动,宝钗被挑得出火,把她按在身前轻轻道:“别动。”
黛玉这回倒乖觉地止了,睁着眼在宝钗怀里看她,半晌才道:“宝姐姐,你下巴真好看。”
宝钗正心猿意马之时,闻言心不在焉地一笑,道:“下巴还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说法?”
黛玉道:“那当然有说法了,下巴好看,我在你怀里看着舒服,就愿意待着,不然,我才不乐意呢。”
宝钗失笑道:“我以为你回去一趟长大些了,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
黛玉不满地道:“什么孩子气?谁说我孩子气?你看景色也是要好看才看,不好看看不下去,我看你这里难道不也和看风景一样么?”
宝钗慢悠悠道:“那么只是好看便好么?”
黛玉眼珠一转,笑道:“当然,你怀中也分外舒服,比别个不同。”
宝钗耳朵一动,道:“你莫非还在谁怀里待过?还知道我的比别个不同!”
黛玉道:“你这人一碗醋要吃几次呢!我自小到大,奶娘每总有几个,难道不是个个都抱过我、哄过我的?我父亲、我母亲难道没抱过我么?便是老太太、太太、姨妈那里,难道我没待过?”
宝钗见她当真恼了,忙哄道:“是我不是,尽往歪处想了,对不住。”
黛玉道:“你一日说对不住也说了六七次了罢?平白说说,难道我是这么好糊弄的,被你红口白牙几句说了就哄住了不成?”
宝钗问她:“那你待如何?”
黛玉道:“我还没想到,总之你先欠着我,以后再和你讨就是了。”
宝钗只要她高兴,无事都要献殷勤的,何况现在是自己理亏?满口应承,此时天已交过三更,莺儿悄悄在外面道:“姑娘们睡罢。”宝钗心内自还不舍,又恐黛玉伤神,就搂着她慢慢哄她睡。
黛玉舟车劳顿,那一时兴奋过去,此刻也渐渐困了,窝在宝钗怀里,寻到舒服的位置,一手揪着她的衣领,那眼皮上下一点一点马上要黏住的时候忽然又勉强睁开一点,眼中困意虽浓,却还不失促狭:“姐姐知道琏二哥哥带了谁回来么?”
宝钗见黛玉困了,自己也睡意渐浓,模模糊糊道:“谁?”
黛玉眨眨眼道:“琏二哥哥带了个‘瘦马’回来,你知道‘瘦马’是什么么?”
宝钗猛然睁大眼道:“谁教你这么些龌蹉词儿的?!”
黛玉笑嘻嘻道:“可见你是知道的了!你既知道,我知道也分属寻常,何必追究。”
宝钗大恼道:“我知道那是因我年长,且经的事多,你知道就是不该!告诉我,是哪个奴才敢在你面前说这些个下流词儿?我趁早想法打发了是正经!”
黛玉道:“我才不告诉你是谁。总之,琏二哥哥带了个‘瘦马’回来。”
宝钗一顿,眯着眼道:“是我哥哥?”
黛玉吐吐舌头,笑道:“竟没瞒过你。”
宝钗气得脸上薄薄红了一层,立时就要起来回薛姨妈去:“你们都只和我说他怎样学好了!谁知竟日里只知道玩弄这么些个玩意儿!那等人也是他好沾的么?那是破产败家、争闲斗气的祸头子!”
黛玉究竟年轻,虽知那等人的含义,却不知轻重,见宝钗气得马上要起来,赶紧拉住她道:“薛大哥哥没找那等人,是他先前想替我父亲纳妾才买的,后来我父亲又叫人卖出去了,这人在外头过得不好,又被卖到什么‘落红轩’,琏二哥哥去逛的时候遇见,喜欢得不行,和我家借了钱买回来的,我想他也不是什么长情的种子,横竖他也不缺钱,我就叫我父亲借了钱给他,按市面儿上的利息,借据还在我手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