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直听他如此说,这才顿住了脚步,罢了往里闯的想法,只是到底还是坐不住,在产房门口走来走去,眼见着天边都已泛起了霞色,产房里头还是半点动静都无,季怀直脸色越来越差,脚下一停,身后跟着他的李福差点撞了过来。
李福险险地止住了步子,还未回神,就听季怀直一句质问,“这怎么都没声儿啊?!”
他缓了缓神,侧耳去听内间那嘈嘈杂杂的声音,有一瞬地懵然,好容易才反应过来,季怀直问的是为何没有皇后的声音。他拭了拭额上的汗,“这……这……”磕巴了许久,才倏地闪过一道灵光,缓声道,“娘娘必定要留着力气生产的,这可不能叫喊出来。若是喊出来,这股劲儿可就容易泄了……”
季怀直胡乱地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又开始在殿门口疾步走来走去。只是苦了跟着的李福,一来要注意着别撞了这个祖宗,二来还要绞尽脑汁回答着季怀直突如其来的各种问题。
所幸,季怀直现在脑子基本处于短路状态,他的这些回应,甭管有理没理、是不是胡诌,只要话能圆过去,季怀直也就辨不出那许多。
这次生产一直从半夜折腾到晌午,期间几次有人送过膳来,季怀直哪里还有心思吃饭,摆了摆手便把人打发下去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头炙烤得地面都开始发烫,一声嘹亮的哭声自内传来,四下一阵欢腾。
季怀直神经一松,这才感觉到身上的衣衫已经浸s-hi了一层,产房的门缓缓打开。还未待里头的人出来,季怀直已经先一步冲了进去。
门口的守着的小太监因为先前李福的那一眼,这次拦人的动作就有所迟疑,这一瞬的迟疑之后,季怀直已经闯了进去。
甫一进屋,便是嗅到一阵浓烈的血腥气,里头还在有不少人都在忙忙碌碌地收拾祟物。
季怀直几步抢到了床前,屋内的人这才如梦初醒般欲要行礼,季怀直随手免了她们,视线落在赵媛苍白的面颊上。
赵媛此时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他也不敢随意动赵媛,只是将自己的手塞到了赵媛的掌心下,缓缓地扣住了她仍在微颤的手。
感到手上的力道,赵媛本有些涣散的眸子,这才缓缓地聚焦,看清了季怀直的面容后,她眼睛动了动,但却连惊讶的表情都无力做出,更别提说话了。
季怀直另手轻轻摸了摸她汗s-hi的额发,轻声道“让你受累了……好好歇歇罢。”赵媛闻言,极为轻缓地勾出一点笑来,发出了一句气音应和,眼睛却向着季怀直身后瞥去。
季怀直顺着她的实现看过去,产婆正将孩子抱来,上前贺喜道:“恭喜陛下、娘娘,是位漂亮的小公主!”
听得这话,赵媛脸上的笑意顿了顿,眼神也黯了一瞬。
季怀直倒没注意到她这情绪,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从产婆手里将自己女儿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抱孩子的姿势,又带着孩子凑到了赵媛跟前,“看!咱闺女!”
赵媛的目光落在季怀直脸上,她记得这张面容上的每一个表情——威严的、温柔的、不耐的、欢喜的……可从来也没有见过他笑得这般开怀,竟显出几分傻气来。
她心头微微一松,稍偏了偏头,将目光缓缓的落在了那孩子的脸上。
新生儿总是红通通、皱巴巴的,算不得多么好看,可在两位新手父母的眼中,这孩子却是天下间最为可爱的宝宝了……
……
宫里头一派欢喜鼓舞,而此刻栎王府的氛围倒是有几分微妙。
只因为府里的两位主人——栎王和烟夫人,近来不知何故,都是心情不畅,连带着底下伺候的人都是小心谨慎,唯恐触了主人家的霉头。
栎王从来都很明白,对于君王来说,谋逆一事,重要的从来都不是你想不想干,而是你有没有能力干。
那些伪造的证据,栎王也从未指望过季怀直能全信,他只想借此告诉龙椅上的那个年轻的皇帝:如果安王想要谋反,他是随时可以做的。只要季怀直有了一丝迟疑,那便好办了……
多年镇守蓟州、忠心耿耿,却换来父子两代人的这般对待,他相信只要安王是个人,心里就不可能没有一点想法……再退一百步讲,就算安王真的是个圣人,他手下的那些将领们可不一定愿意跟着他当这个圣人……
可谁承想……
栎王实在是想不透:季怀直对安王的信任,到底自何而来?就凭那一年一次的朝见?
正沉思间,前方忽传来一声冷笑,这声音甚是熟悉……栎王一怔,脑中还在分辨来人的身份,脸上已经不自觉地勾出笑来。他缓缓抬头,一抹艳红撞入眼眸。
见了来人,栎王以为自己会惊讶,可他却发现胸腔早已被欢喜溢满,那点讶异只现了一瞬,便被挤了出去。
像是怕惊散了眼前这人似的,栎王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轻声唤了一句,“阿娴……”
这声音端得是深情款款、情真意切,可萧娴却并不领情,只看了栎王一眼,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只是于擦身之际冷声道:“我来取我的东西,不打搅你们恩爱。”
栎王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身影,唇角止不住地上扬:有什么东西,能劳驾栎王妃亲自来取?他的阿娴总是这般可爱……
萧娴快步越过栎王,步伐匆匆几乎有了几分落荒而逃之感。而事实上,她此刻的表情确实也已狼狈不堪:方才那点强撑的冷漠早已溃散,眼眶中的泪水也早已满溢,一滴一滴地顺着面颊滚落……
时间仿佛将栎王府遗漏了去,虽是历经五年,这里的楼台亭阁,乃至Cao木砖瓦,都丝毫未变,一如当年的模样,熟悉得就仿佛她从未离开……深思恍惚之际,互听远处传来问好的声音,“烟夫人。”
这句话恍若一记重锤,狠狠地击打在了她的心上。萧娴颤着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再抬头时,方才的那点动容早已消散。
听着问好的声音次第接近,隐隐地都能听见往这边走来的脚步声,萧娴咬了咬牙,前走了几步,然后抬手在窗檐上一撑,极轻巧地就往书房翻去。
【“怎么?你嫌弃我翻窗?!”说着,萧娴双手叉腰,故意做出个泼妇的姿势来。
栎王见状,不禁勾唇笑道:“夫人腾跃之姿甚为轻盈,颇有旧时赵氏飞燕掌中作舞之态,为夫一时竟看迷了眼。”
萧娴脸色一红,强撑着凑过去,作势要拧他的嘴,“又说瞎话!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皱眉?!”
栎王笑着接过她伸来的手,微一使力,萧娴整个人就被他拉入了怀中。他躬了躬身,将下巴压在了萧娴的肩窝上,偏头在她耳边轻轻吐气道:“为夫是在想……改日让工匠来,把府里的窗子都改得大些。我们阿娴舞姿甚美,若是受这窄窗所限,可就不好了……”】
往昔的记忆涌上心头,萧娴一个分神,落地时不由踉跄了几步,抬手撑到对面的书架上,才稳住了身形。
她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这个垂首的姿势。良久,按在书架上的手指缓缓曲起、紧握成了拳,她微抬手臂,在这书架上头恨恨地捶了一记。
一声闷响之后,是一道细微的“吱呀”声。那书架旋过一个角度,露出一道微小的缝隙来……
萧娴一惊收手,盯着那道缝隙看了许久,脸上的表情经变换,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到了书架上,缓缓加力。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断章……是转场(信我 =w=
第32章 结果(周三)
刘平回京时,正赶上踏秋的好时节,红枫灼灼、金叶灿灿,一路上皆是这般旖丽的秋景。不过,他本就不是那等风雅之人,再加上心里装着事情,对路上的景色可谓是半分感触也无。
进了京城之后,也只是到家中匆忙地换了件衣裳,就急急入宫求见去了。
……
承明殿内。
季怀直低头翻检着刘平呈上来的供状、证词等物,微微拧了拧眉,神色凝重地放下手中的案卷,抬头看向刘平。
刘平忙上前一步行礼道:“回禀陛下,卷中所涉之人悉皆认罪,臣已命人押解回京,不日即可抵达。”
季怀直不由叹了口气,“……依律处置罢。”
——栎王还真是半点腥都不沾……
“……是。”刘平微微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应声。
季怀直本就心中存疑,自然察觉了他这微妙的停顿。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有什么便直说罢。”
“……”刘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该如何开口。
据他的查证,这次安王屡次三番的被污蔑,确实是有人一手谋划。这其中主事之人乃是蓟州州判——吴明业,这人官职虽是不大,却是吴家的嫡支,他们家莫说在蓟州,就是在整个大魏都是数得上名号的。
当初安王初到蓟州,很有一番立威之举,而吴明业的嫡长子平日里仗着家族的势作威作福惯了,不幸成了那只儆猴的j-i——这杀子之仇,也的确是深仇大恨。
动机明确、证物充足、犯案人也都认罪,他就凭着自己那点感觉,空口白牙地说这事儿背后还有猫腻……可没有这么办案的道理……
刘平最终也只是几句敬谢隆恩的话搪塞了过去,并未提及自己心中的那些无凭无据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