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问了这么多,却根本没打算等待司遥的回答,伸手就将他一只手的瓶子也夺过来。
看看标签,恍然大悟,然后是大惑不解。
「为什么吃安眠药?你这里怎会有安眠药?」厉森想不通。
他们两人虽不是同居状态,但是前前后后,他也来这里住过不少次。他从没见过司遥吃药,他完全不觉得司遥像是会需要药物来辅助睡眠的人,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这间房子里有安眠药这种东西。
公正地说,安眠药并不算是十恶不赦的坏东西,但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总之厉森不喜欢这种东西。
「说话!为什么吃药?之前你不是睡着了吗,其实你没有?你这是习惯还是偶然,睡不着就跑来找药吃?」他质问着,瞪着司遥,后者脸上那缄默的深沉让他越发焦躁。他咬咬牙,发泄性地使劲将头发揉乱,重重吐出一口气,总算稍稍冷静。
的确,他从不知道司遥吃药的事,他想这应该并不是他粗心大意未能发现,而是,这次的确就是当司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第一次吃药。
那么想当然,这个例外的发生,必定有特殊原因;至于这个原因会是什么,还需要多想吗?
「你睡不着,是不是因为养母的事……」厉森犹豫地说,其实真的不想追根究柢,只是如果不问,就没办法把事情讲清楚了。
「不。」司遥停了一下,「不全是。」
他转身走到浴缸边,在边沿坐下去,又让厉森陪他度过了半分钟的沉默,才再度开口。
「那场空难之后,我疑惑过,一个人的生命究竟是有多重,又有多轻?当他们在你身边时,你以为他们就是整个世界,他们就是你生命全部的分量。而当他们离开你的时候,你却可能连他们的尸骸、连骨灰都见不到……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前一天他们才对你说的话,才对你露出的笑容,又都算是什么?」
「……」厉森张了张嘴,却哑然无声。
他终究没办法回答。何况他知道司遥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该做的、能做的,就只是静静地听。
「偶尔我会作这样一个梦。」
司遥继续说着,脸上依稀闪现着冰冷而恍惚的表情,就如之前厉森看到他准备吃药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梦里有一个空间,辽阔无边,而我身处其间——或者说是飘浮其间。在我的上面是一片虚空,但我隐约感觉到那里有人在,我的亲人,就在那里。这感觉不断强烈,就好像我将要去往、正在去往他们那里,然而我心里却很明白,我去不了。
最终我还是会掉下来,这个时候我就会醒过来,然后再也无法入睡。闭上眼睛,就感觉自己仍然被困在那个虚无之境。为什么我要补困在那里?那里有我的什么?亲人?不过是假象而已。直到死亡之前,我都不可能再与他们相会。」
司遥按住额角,叹息般地闭上眼,「可惜虚假的梦境每次都突然便来,我预期不到,阻止不了,这是我无可奈何的事。」
「为什么不早对我说?」
知道司遥的话已经讲完,厉森把自己的声音找回来,郁郁地说,「如果不是我发现,你打算一直都不告诉我?」
其实就算告诉他,又能否改变什么?
厉森明白,司遥也明白。
「我不希望你担心。」司遥只是这样回应,聊表歉然地笑笑。
「你鬼扯!」
厉森毫无预兆地怒起来,「你希望怎样你不希望怎样,你以为真的可以什么都如你所希望?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就不会让别人担心吗?」
话音刚落,司遥便愕然一怔。厉森自己也是一呆,瞬间感到太阳穴处青筋暴跳,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爆炸,被炸出来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暂时想不出来,他甚至有点不敢去想,别过头几轮深呼吸,偶然想起还握在手里的东西,眉头立即又紧了。
「总之……不准你再吃这种东西!」他脖子粗粗地吼着,把那两颗药丸扔进马桶,接着把药瓶也拧开,将理面的药丸统统倒下去,最后按下冲水钮,让这些令人心烦的东西从他眼前彻底消失。
就这样了吧……会不会还有漏网之鱼?
视线环顾,最俊在洗手台前方的镜子上落定。厉森过上将镜子拉开,后面的墙上果然有一个储物空间。
还好,他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没有再发现不该发现的东西。
这才满意地把镜子关上,转头看去,司遥还坐在原处一动不动,满目深邃地注视着他,若有所思。
厉森可不想知道司遥在「思」什么,上前将他的胳膊一扣,拽了起来。
「过来,给我乖乖去睡觉。睡不着就看书,看电视,跟我说话,随便怎样,总之,不准再想吃药的事,以后也不准!如果再被我发现你又吃药,你这么喜欢吃,我就给你买十瓶八瓶回来,让你吃,把你吃成白痴为止!」
厉森一路教训,一路把人拖回卧室,按住肩膀往床上一推,再拉起被褥用力盖住,然后自己也回先前的位置睡下去。
蓦地发觉到现在都没听见对方吭一声,厉森狐疑地侧头看去,对上一双目不转睛的眼眸,眼神在黑暗中辨析不清。
厉森念头一转,阴森森地发话:「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你要是敢盘算等我睡着之后再偷偷溜出去买药,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司遥依旧沉默,嘴角开始上扬,再上扬,最后终于笑出声来。
「这么说你大概又会不高兴……」他喃喃着,侧过身面向厉森,仲手抚上那张仍旧疑云笼罩的脸,他唇边的笑意愈加舒展。
「但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可爱。」
「不想找死的话,给我闭嘴。」厉森横他一眼,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扒下来。然而紧随其后,他整个身体都覆了上来。
「我只是实话实说。」
司遥笑得无辜,「为什么你会不高兴?为什么男人不能可爱?我喜欢可爱的你。」
「够……够了!」
厉森打了个冷颤,连翻白眼,「拜托你别再肉麻我,还有别压在我身上,你很重知不知道?你……」
司遥但笑不语,在厉森唇上一下一下地轻啄着,他的那些抱怨和低咒全都被啄成一段一段,支离破碎的音符,最后不得不转为无奈的呻吟。
结果又是变成这样了吗?厉森感觉着正从他的颈项开始往胸口下滑的湿软触感,无言地按住额头。
「我说你这家伙……应该要好好休息才对吧?」他叹着气,其实并不是对眼下的事情有所抗拒,只是总忍不住想到司遥先前的状况,说过的话……心里就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