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宝殿,穿过长廊,再往前走,便到了西边的厢房。此处的香客没有那么多,清净不少,只是夏奕诺并不懂厢房里供奉的是哪位神明。
厢房门前摆了一个功德箱,旁边站了一个居士打扮的人。没想到的是,那居士竟然朝着夏奕诺的方向,笑盈盈地说了一句:“你是个有德行的人。”
夏奕诺环顾左右,确定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细看,那功德箱旁边摆着一个小香炉,袅袅升起一缕烟。香炉旁边则是一本功德簿,密密麻麻写着许多为寺庙捐钱的施主姓名,夏奕诺心想:这个时候是应该捐钱吗?
那居士却拢了拢袖子,接着说:“决定命运的道德品行,是可以从面相看出来的。你是个有德行的人,孝顺父母,与人为善。你也是一个沉默的人,心里什么都明白,但是不说出来。至于姻缘,应该就是在这两年,你要珍惜身边人。”
夏奕诺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居士,居士笑着解释:“我觉得你是个有缘人,就跟你多说几句。”
那边李沐小跑过来,招呼夏奕诺赶紧过去。夏奕诺什么都没问,只是对居士讪讪一笑,略微欠身说了声谢谢,就走开了。
夏奕诺对宗教的理解是人追求认知和解脱的一种途径。回去之后想了想,许是在那环境下,听到这番话会觉得有些深奥,再或者,那居士的笑容太过普度众生,让人肃然起敬。他说的不错,只是这些话安在其他人身上也适用,况且夏奕诺自认为并不是一个沉默的人。可是那厢房前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只对自己说这些。
夏奕诺觉得背脊发麻,但很快说服自己,就当是抽中了一根上上签吧。人生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和宿命,冥冥之中,注定这般,任凭你如何唯物主义,如何相信科学。
过年除了走亲访友,另一个不能避免的就是同学聚会了。夏奕诺并不热衷于参与吃饭唱歌的聚会,尤其还是过年的时候。今年楚梦回国过年,而林书琬年后就要结婚了,两人挟持着夏小宝,参加大学同学聚会。当年同班同学,大多数在医院工作或攻读临床医学的博士,还有几个出国的和改行的。无论做什么,有一点却是实实在在的——老同学们纷纷迎来了婚育高潮。
夏家和李家亲戚都不多,即使是大龄青年,也不用担心会被七大姑八大姨追问感情问题。反而在这样的场合,会被有意无意地问及有没有男朋友,夏奕诺只是摇摇头,然后捧着玉米汁,笑嘻嘻地看着周围的推杯换盏和热闹喧嚣。
席间,姜洋过来搭讪,夏奕诺不动声色地敷衍过去。楚梦搂住夏奕诺咬耳朵:“死鬼,还是那么狡猾!”
夏奕诺振振有词:“这叫做,道不同不相为谋。”
楚梦:“哎,我怎么觉得,假牙对你有意思?”
夏奕诺:“他不是对我有意思,是对我妈有意思!”
楚梦:“嚯!不会吧?!看不出来,假牙还对母子恋感兴趣?!”
夏奕诺哭笑不得:“姐姐,正经点儿行吗?他不是在做医药代表吗,盯上附属医院那块肥肉了,想拿我妈开刀。”
楚梦:“哦!原来如此,我说呢!”
林书琬蜷起手指敲在楚梦的脑袋上:“马后炮!”
楚梦不服:“哎哎哎!老大不在,你就会欺负我。”
林书琬四下顾盼:“有吗?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三人抱笑成一团。
时光是一把双刃剑,既是毒药也是解药。无忧的大学时代过去,曲终人散后各人有各人的生活,也许有些感情就此疏淡,但有什么比挚友之间不变的亲厚感情更可贵的呢?
大洋彼岸。梁家一家三口吃完晚饭闲话家常,其乐融融。之后梁国栋起身去书房,梁觉筠静静地跟在后面。
梁国栋:“最近课题进展怎么样?”
梁觉筠:“还算顺利。”
梁国栋:“你说还算顺利那就是很顺利了。”
梁觉筠笑道:“给您带了礼物,我去拿来。”
礼物是一个茶盘。以宗竹为底座、乌金石为盘面,翠竹簇一方,傲然挺节。
“好”,梁国栋捧起茶盘,拂过边角,称赞道,“竹节挺拔遒劲,岁寒不凋风骨,好!”
“您喜欢就好。”
“就是大老远带回来,不太方便。”
“我也没什么行李。”
“怎么突然想起送这个?”
梁觉筠抿嘴笑:“是她送的。”
“哦?”梁国栋挑眉,“那刚才你给Mary的丝巾……”
“也是她准备的。”
梁国栋摘下老花镜:“小丫头挺有雅趣,还懂得讨人欢喜。”
梁觉筠莞尔:“是。”
“她叫……夏奕诺?”
“是。”
“替我谢谢她。”
“好。”
“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给你。”梁国栋转身,兀自踏上书柜前的三层木制台阶,在上层的抽屉翻找:“还记不记得为什么给你起名梁觉筠?”
“您小心一点”,梁觉筠上前站到父亲身后,“‘觉’字是您起的,是醒悟的意思。‘筠’字是妈妈起的,因为她喜欢唐朝诗人温庭筠。”
“那你可知道,她为什么喜欢温庭筠吗?”
“这倒从来没听你们讲过。”
梁父背对着梁觉筠,宽厚地笑。
梁觉筠:“以前上叶太太的中文课,介绍花间词派,心里想,妈妈竟喜欢这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诗词歌赋我学得不好,这类……婉约……又有些迷离的风格。”
“找到了!”梁国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匣子,走下台阶,言语中带着兴奋,“果真是没有学好诗词啊!花间派可不止写女子的美貌和离别愁绪,它注重的是文字和音韵的锤炼。不过也不能怪你,我们读书的年代,信息量少,不管学什么专业,捣鼓一点诗词歌赋是少不了的。现在的年轻人就做不到了,脸书和推特上的信息就足够填充休闲娱乐。”
梁觉筠颔首称是。
梁国栋把匣子交给梁觉筠:“来,打开看看。”
匣子里装着一个笔盒,一只老式的钢笔静静地躺在里面,小心拿起来端详,笔身上刻有一行小字。
梁觉筠小声地念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梁国栋:“没错。”
“这是……”
“一直普普通通的钢笔,是当年我送给你妈妈的定情信物。”
梁觉筠喟然,赞叹道:“太浪漫了!”
“这是温庭筠的乐府词,写的是女子思念情郎。你可别笑话老头子当年的老土和肉麻。”
“怎么会呢?难怪妈妈那么喜欢温庭筠了。”
梁国栋的声音有些暗哑:“其实一直想问你,会不会怪我太严厉了?别人的父亲,都是对女儿宠爱甚至溺爱。年纪大了之后,回想以前,尤其是你妈妈去世之后,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怎么会呢?您都是为我好,我明白的。”
“还有,当初,我不应该那么对你,半年时间都对你不理不睬。”
“这些年来,我也时常像您问我那样问自己:梁觉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科研也好,感情也好,首先要认识自己。”
“那时候你说你喜欢女人,喜欢Tracy,我满脑子想着,我该怎么向你妈妈交待?呵,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都过去了。现在您不是接受了吗?只要您接受,过程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
梁国栋摩挲着手里钢笔:“做了大半辈子科研,其实生活和科学一样,有太多的盲点。你的事情,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你妈妈,走的那么太突然……我是失去过一次的人,也知道,要平衡这个过程中的眼泪,需要多少时间和勇气。”
梁觉筠红了眼眶,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以为这辈子也许就会这样过去,我认命了。然而在等待的岁月里,沉淀自己,淬炼自己,命运就会给你转机,于是我遇见了Mary。Tracy对你来说,是成长过程中很重要的人,但你们之间注定不会是爱情。所以,这一次,希望你能好好把握她,我是说,这位。”梁国栋指了指那茶座。
梁觉筠点点头。
梁国栋释然笑道:“现在,我把这支笔交给你。”
梁觉筠一怔:“我怎么能够……”
“原本是打算等你结婚的时候把它送给你,现在看来,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梁国栋顿了顿,“原本就是你妈妈的东西,交给你是应该的,我留着也……”
“爸……”
梁国栋轻拍梁觉筠的手。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保管的。”
“那就好。明年有假期,我们去C城看看你们,你觉得呢?”
“真的吗?”
“是啊,欢迎吗?”
“当然!”
命运可以是胆小鬼避世的借口和诡辩,也可以是幸运儿对缘分的解释和感恩。更多的,命运是你我他,宁愿摒除科学精神,对未来的期待和信仰。
爱情,究竟是命运还是科学?是三生石上刻下的姻缘轮回,还是月老手中拉扯宿命羁绊的交织红绳?是使人冲动的乙酰胆碱,还是令人上瘾的多巴胺?
我猜想,我们的爱情,也许是一纸基因书卷。我早已把爱写进核酸探针,深埋在,你的复制起/点……
作者有话要说:
☆、A/T/G
五十九、A/T/G
以前总是嫌假期太长,如今则希望快点过完年。初六,梁觉筠回国。初十,实验室全面开工。
柯定豪和夏奕诺将分别于三月和六月毕业,论文答辩在即,忙碌程度可想而知。那么在校生申请硕士或博士学位在程序上究竟有多麻烦?
首先,你要完成六大模块审核。包括,课程学习审核、读书报告审核、开题报告审核、科研成果审核、预答辩审核以及奖惩审核。学院研究生科对六大模块审核后,学生要完成学位论文的上传和打印,准备论文隐名评阅意见书、学位论文答辩申请报告并附上已经过审核的发表论文的首页、学位论文。这也便是平常所说的,论文的外送盲审。
评阅专家对学位论文评阅意见书返回后,学院研究生科将确认是否允许答辩。接着是确认答辩时间、地点、答辩委员会成员等信息,并在学院范围内张贴海报。
然后才是重头戏——论文答辩。
答辩结束后,论文答辩秘书校核并提交论文答辩委员会的答辩决议。同时,学生要向研究生科提交所有申请学位材料,包括学位申请书、论文隐名评阅意见书、答辩表决票、答辩记录表、学位论文独创性声明、成果归属承诺书等等。
审议结果将会提交学位委员会审核,一轮轮的程序下来,才能最终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
唐树良把夏奕诺和柯定豪叫进自己办公室:“大道理我也就不多说了,我叫你们过来,只告诉你们,你们一直以来的工作是值得肯定的,至于毕业的事情我不会卡你们,会让你们顺利答辩。”
夏奕诺点点头。
柯定豪开心地说:“在硕博都要延期毕业的大环境下,庆幸我们遇见的是唐老师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