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佟玖带着个小厮出了门,买了酒肉点心和烧纸,去了城西十里亭的西山后的那片坟地。自上次来后,之前的那间篱笆小院便被改建成了间小庙,供了佟玖的本命佛。
院外的小路也已然被修葺过了,坟地里外被圈了起来,还多了几个年长的守坟人。看着便不像头次来时那么凄凉了。
小厮拴了马,佟玖踏着山路上的青雪,拎着烧纸往坟地走。到了坟地,看到主坟前跪着一个人。
那人此刻身上穿着的孝衣,在冬日阳光的映照下,和远近坟头上的斑斑白雪一样,有些晃眼,刺得人心里发寒。
听到了脚步声,那人转过头,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布满血丝的眸。
“木云——。”佟玖有些意外,怔怔的唤了一声。
“九儿?九儿!”木云看着这样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佟玖,听她唤着自己,有些恍惚。阳光下的佟玖,似梦似幻,木云眨了眨红肿的眼,虚晃着缓缓站起身,跌跌撞撞的扑到佟玖近前。
颤手试探的摩挲着佟玖的脸,感觉自己被冻僵到几乎丧失了知觉的指尖上,传来的温热真实触感时,木云哽咽着一把紧紧的揽住佟玖,呜呜的哭了出来。
“九儿,你带我走吧。咱们去草原,去科尔沁,随便去什么天涯海角都好,只要咱们在一起。”木云瘫在佟玖怀里,泣不成声的抽噎着“九儿,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木云,木云呐——。”听着木云撕心裂肺的绝望哭声和连连的央求声,佟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拧着,疼得她几近喘不上气来。
扯□上的披风,裹上怀里瑟瑟发抖的女人,嗅到她身上自幼便熟悉和依赖的气息。随着一阵寒风,佟玖打了个冷战,昂头看着头上的天,不让自己眼泪跟着掉下来。
“九儿,你带我走吧。”木云死死的揽着佟玖的脖子,双眼迷离的看着佟玖,着魔般重复着这句话,嗓子已经哭哑了。
“木云,木云,你别哭了。”佟玖看她哭成这样,捧过她的脸,用袖口轻轻的为她拭着满脸的泪痕,道“木云,我带你走,咱们现在就走。”
说完揽着木云出来,扯了门口的马缰绳,抱了木云上马,自己翻身上了去,扬鞭策马便冲了出去。
“哎,那不是九爷么!”官道上,赶着载了虹筱和富察米马车的车夫,眼睁睁的看着佟玖骑马从眼前跑过去,对身后车内的虹筱道“二位姑奶奶,九爷这是回了罢,十里亭咱还去么。”
虹筱掀开车帘探出头朝远处瞧着,隐约的看见马上是两个人,对车夫急急的道“还愣着做什么,快些赶过去啊。”
追了许久,方追上佟玖的马,将她逼停在路边,车里的虹筱和富察米顾不上被颠得七零八落的妆容,连忙下了车。
“这——。”看清佟玖怀里抱着的是木云,虹筱脸色大变,恨铁不成钢的夺过佟玖手中的缰绳,厉声的斥道“玖哥儿,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看着佟玖面露难色,该是早已昏了头,虹筱甩开缰绳,双手揪着佟玖的腰带,道“你先给我下来。”佟玖铁青着脸,动也没动。
虹筱夺了她手里的马鞭,一手揪着她的腰带一手抽打着她的后背,气愤的大声喊道“你下来!下来啊!”
“放肆,你要做什么?”佟玖吃了疼,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瞪眼怒视着虹筱,握上她手上的马鞭。
“夫人还在府上等着你吃饭。”虹筱同她僵持了一刻,目视着她说了句,看佟玖眉头抽动了一下,将手中的马鞭推给她,果断的对身后的几个小厮道“把九爷请上车!”
“九儿——。”看着佟玖被几个小厮连拉带拽的押上了车,木云如梦初醒的从马上下来,大喊着朝马车奔过去,却被虹筱拦着抱了住。
“表小姐,你要恨就恨我吧。”虹筱死死的抱着欲挣脱的木云,挣扎间气喘吁吁的道“玖哥儿跟夫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了,我不能让她,让她一时糊涂,做出这昧良心的事来。”
虹筱只觉身上一沉,折腾了这许久的木云,晕死了过去。
回了府的佟玖,闷闷的去洗漱换衣裳。之后过前面正厅去,陪韩家大奶奶和府上的其他人一起用午膳。
她才洗漱时,富察米就早到济兰这回过话了。
佟玖才进了厅门口,就看到冷着脸立在门边的济兰正冷冷的看着自己,那种眼神就像是要将自己看穿一样。佟玖没精打采的挪过去,低着头,看着济兰和自己的鞋尖。
“先吃饭罢。”济兰叹了口气,转身朝里走去。
“阿玛!”佟玖随后才一进来,苏勒就跑了过来,拉了佟玖的手臂,说着自己学骑马的事。这段日子佟玖忙,两个孩子也只是请安时才匆匆的看上一眼,两个孩子尤其是苏勒对她还是记挂的。
韩家大奶奶看佟玖落座了,道“鹿祈啊,什么要紧的买卖,还非得做到年二九,年三十儿啊?钱赚不尽也赚不完,这妻儿老小,天伦之乐,多少银子可都换不来啊。”
“是是是。”佟玖受教的点点头,看了看怀表,干笑道“时候不早了,让大家久等。孩子们饿了,咱们开席吧。”
用过午膳后,又陪韩家大奶奶稍用了些茶后,便各自散去了。
佟玖和济兰一前一后的回了房。
二人沉默了一刻,还是济兰先开了口,道“既然,你想好了要同她去草原,那便去罢。”
“阿济,我没想着要同她怎么样。”佟玖拧着眉头,解释着道“我只是看不得她如此,她刚死了男人,一个人在关家,我——。”
“那是你们的事。”济兰从案上拿过文房四宝,摆到佟玖面前,道“休离还是和离,你挑吧。”
佟玖望着眼前的笔墨,脸色变了变,道“阿济,我们是夫妻。”
“夫妻?”济兰笑着点了点头,从大拇指上摘下那枚玉扳指,丢到案上,道“你搂着齐佳·木云要往科尔沁跑时,你想过我们是夫妻么?你想过么!”
“阿济,我错了。”佟玖拿起案上的扳指,拉上济兰的手。
却被济兰一把甩开,济兰提了几丝嗓音,问道“这样的话,你说的还少么?是谁让三姑娘做鉴证人,说那些陈年往事都过去了。又是谁口口声声的应了我,说俞和堂她齐佳·木云的事,此后都不再过问了?”
“是我。”佟玖摩挲着手里的扳指,无力的道“是我,太高估了我自己。”
“韩鹿祈,还是先想清楚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再给别人许愿吧。”济兰起身,对外面道“沁姐姐,收拾东西,咱们回养正堂。”
“阿济,你别走。”佟玖拥住济兰,脆弱的道“我不让你走。”
济兰极力的抑制着自己的怒气,推开佟玖,气结的道“抱了别的女人,别又来抱我!”
“阿济——。”济兰发起怒来,佟玖本就忌惮,再加上自己做出这档子事实在理亏。只得挡在济兰面前,耍赖的不让她走。
☆、第七十五章
<七五>
“我不走也可以,这段日子,你搬去书房罢。”不等佟玖说话,济兰扬声对外面道“虹筱,进来将你主子的东西拣拣,搬出去。”
佟玖见济兰这般决绝,自己再这样纠缠下去,只会让她更心生厌恶。于是,只得耷拉着脑袋到炕上抱起布老虎,看了看别着头不看自己的济兰,默默的往书房去了。
晚些,虹筱安顿好了,过来正房回话。
“坐吧。”济兰依旧倚着暖墙坐在炕头儿,炕桌和炕上不知何时堆放起零零总总的账本,这样没了佟玖被褥的炕上,倒也显不出那么空荡。
虹筱看济兰神色淡淡的,走过去坐到炕沿儿边。
“十里亭的事,我只是单听了小米方才回来时回我的那几句。既然你来了,便也说说吧。”济兰拿过几上的茶盏,埋头看茶道“她跟那个木云,今个儿到底怎么回事。”
虹筱看到济兰提到木云时,紧皱的眉头,虽是隐约的挡在了杯盖后,却也能从她言语间的那一顿,听出些烦躁的端倪来。
“倒也没什么可说的,无非是俩人在坟前碰着了,九哥儿乱了心神罢了。”虹筱叹气,道“说来表小姐不过比九哥儿长出半岁,她今个儿在关家的处境,都是夫人你昔日经过的。看着——的确让人心疼。”
“我看她后颈上挂了几道通红的印子,是你拿鞭子抽了她,她方回来的?”济兰放下茶碗,深深的看着虹筱,问道。
“我打了她,并不是因着她不回来。”虹筱望上济兰,坦率的道“因为我晓得,今个儿,就算我不扯她回来,她自己早晚也都是要回来的。无论以前她跟表小姐是什么样,可她对夫人你的情义,是真的。”
虹筱又道“我打她,是心急。是怕她们这样,被路上哪个存了祸心的传了出去。博穆尔这样的死了,关家本就生生的憋着口气不晓得要跟哪个撒呢。我可不想九哥儿为谁,再进一趟宗人府。那份子担惊受怕,我自己也经不起了。”
听到宗人府,济兰稍稍怔忪了下,收回与虹筱对视的眼,不再说话。
虹筱看她不欲再谈,便起身道“夫人,九哥儿呢,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一个仁弱的性子,这原不是单单的对表小姐才这般。反正人我是给你带回来了,你若一味的这般推她出去,那我这个下人,就更没什么法子了。”
说完微微一福,转身出去了。
而济兰这边,脑中却还一直沉浸在当日佟玖跟自己在宗人府过堂时的景象。
耳边萦绕起佟玖那句“管它宗人府是什么地方,先前我又不曾去过。想着你在里面,心里却也没怕过。就算真脱层皮,也是脱我的,反正我已然这般的糙了。”
纵是千般万般的怒气,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再说佟玖,郁郁寡欢的进了书房,虹筱沉着一张跟济兰似的脸,铺了铺床,转身就出去了。佟玖将布老虎放到床头,看着冷冷清清的书房。听着窗外府上的小厮们挂灯笼的嘈杂声,心里跟着乱糟糟的,愁云不开。
摘下头上的暖帽,辫子来回的一蹭,方觉出后颈上火辣辣的疼来。拿出面铜镜在身后,别别扭扭的又照不到,也不知道到底伤成什么样了,泄气的将镜子丢到案上,叹了口气。
呆呆坐了一刻,有人通传说达古拉过来了。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明个儿就年三十了,苏勒他们不学马了,他便没了意思。
“这是我新酿的马奶酒,等不到白节了,咱们先喝了它。”前些日子府上的母马产了驹,达古拉酿了马奶酒。
说完把装了酒的水袋往案上一丢,将佟玖茶碗里的剩茶泼到地上,自己也拿了个茶碗,斟满后喝了满满一碗,递了另一碗给佟玖,痛快的道“你试试,如何。”
佟玖喝了一口,吐了吐舌头,直白的用蒙语道“达古拉,这不是我喝过的最难喝的马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