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这是我第一次酿。”达古拉大笑,道“在草原时,都是我额吉酿。每日喝着,不觉有什么。出来这些日子,到了白节,心里有些想他们,想我额吉酿的酒了。”
佟玖默默的喝了几口酒,沉沉的道“我每年都会去科尔沁,我觉得我额娘在那。我喜欢在科尔沁草原上骄鞍纵马,对着草原上的蓝天笑,对着草原上的河水说话。因为,我觉得额娘能看见能听见。”
酒不醉人人自醉,酒虽不多,两人却多了。
“我就喜欢在草原上游牧,白日里放马放羊,晚间喝酒吃肉,围着篝火唱歌、跳舞。以天为盖,以地为庐。”佟玖端着酒碗说着醉话,傻笑道“跳累了天冷了,回到毡房里,有个人捧碗热乎乎的奶茶在我手上。”
说着歪头想了想,双眼湿润的点点头,喝了口酒,道“达古拉,你有没有那种时候,就是走到哪突然看到一个人。看她的一颦一笑,你脑中就会想起很多很多往事。可当你再一回神,眼前的她明明还是她,你也还是你,却再也没办法——。”
佟玖摆摆手,低头笑了笑,眼泪却簌簌的落了下来。
达古拉道“安答啊,你现在闭上眼,想象有大片大片的草原,长生天旁是你的毡房。你下马走进毡房,闻到了奶茶的和手把肉的香味儿,奶炉旁有位漂亮的姑娘,你看到了么?”
佟玖闭着眼,点点头,道“看到了。”
“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你可认识她?”达古拉嘬了口酒。
佟玖迷迷糊糊的道“是个穿着红色蒙古袍的姑娘,诺恩吉雅。”
“看见谁,就去找谁。”说完达古拉借着酒性,吟唱起了那首古老苍凉的蒙古民歌诺恩吉雅。
济兰看了会账本,看得愈发心烦意乱,脑中想的尽是富察米的话、虹筱的话,最多还是佟玖抱着布老虎出去时的样子。
“真是个冤家——。”心内喟叹了句,丢了手中的账本,屋子里光线暗了下来,已然到了掌灯的时候。
便对在自己身边出出进进绕了一下午的富察沁道“掌灯吧。”
富察沁喊了几个小丫鬟进来添油点灯。
济兰随口问道“她——此刻在做什么?”
“九爷啊?正跟那位草原来的相与喝酒呢。”富察沁赶紧回道“都喝了好一会儿了,九爷总是那么不管不顾的,这样冷的天还席地而坐。”
见济兰没说什么,富察沁往茶杯里为她添了些水,道“主子,其实九爷呢,您说什么他都肯听。可您这样冷着他,他少不了心内别扭,又不注意身子。”
“她心内别扭?她若长心了,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听到富察沁又来替佟玖说话,动气的从炕上下来,穿上鞋子道“我在这气的什么似的,她倒好,还跟人喝起了酒。她的心,就是让狗吃了!”
富察沁赶紧拿了济兰的长袄来,边服侍着她穿上边道“就是,这九爷啊,没个人管着,就无法无天了。您快去瞧瞧,指不定这会都喝成什么样了呢。”
济兰歪头道“我几时说过我要去了?”
富察沁已然拿了大氅给她披上,劝道“主子,您一下午把几年的气都叹了。九爷他自己知道理亏了,碍着您这么大气性,他也不敢说什么不是。夫妻哪有隔夜仇,您抬抬手迁就他这一次,他会越发觉得您的好的。”
于是,济兰就这么被富察沁半推半就的出了正房,往书房去了。
离着多远就能听见达古拉在唱歌,济兰凝神细听了听,正是二人成亲当日,佟玖唱的那首民歌。
“我身上流着蒙古人的血。你要习惯我,不只是穿这么漂亮的衣服,还有这里。”想起那天两人散步时,佟玖将衣裳搭在自己身上,呼着浓浓的酒气,回头对自己说话,指着头的俏皮样子。
济兰推开了门,室内浓重的酒气掺着膻气,佟玖和达古拉果然都盘腿坐在地上,喝着酒。
看着济兰走过来,佟玖眨了眨惺忪的醉眼,用手肘抵了抵达古拉,嚷嚷道“看看,这就是我的诺恩吉雅。”说完还揉了揉眼,不解的道“诶?刚不还穿红袍子来着。”
济兰听她说话舌头都大了,叹了口气。朝坐在地上的佟玖伸了伸手,道“跟我回去吧。”
“哎!”佟玖痛快的应着,从地上爬起来,拉上济兰的手,痴痴的道“阿济,咱们今个儿煮奶茶了么?”
“嗯。”济兰没好气的搀过步履有些轻浮的佟玖就往出走,书房里这样浑浊的空气,她真是一刻都不想多留。
“我还想吃肉干,要小黄牛的。”佟玖磕磕绊绊的随着济兰出了书房门。
“嗯。”济兰压着心内的火气,感觉没走几步,身上越发的重了,佟玖死死的靠在她身上。
以为她又耍什么无赖,济兰猛的歪过头瞪佟玖,却发现佟玖已经瞌睡的眼都睁不开,嘟着嘴靠到了自己怀里。
看着月光撒在她的脸上,济兰喧嚣了大半日的心,瞬间安静了下来。
抚了抚怀中紧皱着眉头的人,许是因喝了酒,脸颊有些烫,对着这个让自己又气又爱的人,纵是钢铁的心肠,也都成了绕指柔。
于是,佟玖就这样被济兰连拉带拽的扔回了正房的炕上。
“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济兰重重的为她擦着脸,擦到脖子时,想起了她被虹筱抽的伤,心疼的抚了抚。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边码边听都是月亮惹的祸,结果,结果就绕指柔了
☆、第七十六章
<七六>
一清早,佟玖被窗外的鞭炮声惊醒,睡眼惺忪的看了看四周,发觉自己这是在正房的炕上。摸了摸身边,空空如也。济兰的被褥已经整齐的叠好,码在了炕柜上。
“来人呐!”佟玖爬起身,边披了袍子边朝外喊了声“虹姐儿——。”边拿起小几上的水,喝了几口。
不久外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虹筱穿了一身的新衣进了来,默默的服侍着佟玖洗漱更衣。
“昨个儿的事,是我的不是,你打得对。”临了,佟玖推门出去时,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虹筱心内叹了口气,她知道佟玖越是这么说,就越是证明她心里头存了芥蒂。
整个正月里,佟玖都闷闷不乐的。
济兰只是一味的淡着她,却也不再提及关家和木云的那些事,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辞了旧岁,济兰一改去年的慵懒,每日早上都会按时过养正堂去,下午跟着舒广袖在汇正升女档,结交京内形形□□身份高贵的女宾们。
及至十五,养正堂新药厂开张,大小分档开始了义诊。不但郎中看病不收诊金,各类药价更是大幅度下调,尤其是含有人参、红景天药材的中成药。
一时间,京城其他药铺,门庭清冷。来养正堂看病的百姓足足排出了几条长街。
养正堂的许多药都是按着祖辈的秘方秘制而来的,最关键的几味药必须由当家人亲自去配,所以义诊一开,济兰便更是忙碌了,几乎一天都待在养正堂和富察府上。
如此一来,佟玖每日睁眼时济兰已经走了,回来的早了晚上能一起用顿晚膳。回来的晚了,自己都已经睡下了。
慢慢的佟玖却愈发散漫了起来,过完年就只是去街上逛逛,跟京中对洋务有所精通的有识之士偶尔走动走动,没事在家里看看闲书画画商图,整个人都暮霭沉沉的样子。
韩府上为苏勒建的室内跑马场完工了,佟玖叫了景赋和达古拉一同去看看。跑马场上铺着松软的沙土,远处立着箭靶,隔壁一间房是练摔跤擒拿的。
“等你的伤好利落了,给苏勒和锦铭当功夫师傅,如何?”参观完后,几人散到暖房喝茶,佟玖瞧着景赋,气色好了许多,喝着茶道。
“除非,你想他们长大做个杀手。”景赋的语气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老样子。佟玖和达古拉听后,无奈的相视一笑。
又喝了会子茶,佟玖道“自打过了年,我天天家里头拘着,顶没意思。咱们几个到园子里听戏去,怎么样?”
“诶,那咿咿呀呀的,我可听不懂。”达古拉连连摆手,看着景赋问道“华大爷八成也不爱凑那热闹吧?”
“走吧走吧,咱们一道去,只当是陪我了。”佟玖说走就走,扯了两人起身,吩咐小厮们去备马。
仨人到了戏园子,二楼雅座坐定,茶点干果一上,戏便要开了。
就听旁边有人拍案,气急败坏的喊道“临老五,你们养正堂那个寡妇这是要逼死我们俞和堂啊。当初,我给你还赌债,入股银,可不是让你今个儿在这看戏的。”
听到养正堂,佟玖偏了偏头朝边上看了看,果然是富察临跟一个中年男子坐在不远处的雅座上。于是回过头,竖着耳朵细听着。
“齐大爷,您这么说话,可就伤和气了。敢情您今个儿找我,不是来看戏的?是秋后算账的!”临五混不吝的道“你丫还甭跟我在这叫板,可四九城打听打听去,五爷我惧过谁?”
“呵,临老五,不是你被债主追的满街跑不敢回府的光景了?是谁说的拿你们富察家的秘方来我们俞和堂入股。到现在,我看见一张你们家方子没有?老五,哥哥我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听着那位齐大爷道。
临五没说话,齐大爷继而道“令姐好手段啊,暗地里给京城六大药铺的药厂供着药材,联合他们一同降价,明着抵制排挤我们俞和堂。”
“他们降,你也降不就得了。”临五哪里肯认真听他这些话,看着戏台上的戏,手跟着打着拍子,早就不耐烦了。
“我降?我降的起么!你知道我库里那些个人参都是多少钱收来的。说来也奇了怪了,这些年人参的价只升不降......嘶,你们家哪弄那么多人参呐,愣是能供得上六大药铺的用度。”齐大爷想不明白。
“呵,这我想告诉你,我也不知道啊。不过,还得说我那小姐夫不是一般人呐。”临五摇头晃脑的道“要不然当年在关家,我二姐怎么没弄出这么大动静呢。你啊,还是趁早把你妹妹从关家接回来吧,都绝户了也不嫌丧气。”
“这人要是背,喝凉水都他妈塞牙。”齐大爷骂了句,叹道“说实话,为了攀上宫里,我没少在关家和关家老三身上使银子。现在好了,全都打了水漂了。”
“那我也跟你说实话吧。别说咱俩,就是十个咱俩加一块儿,也弄不过我那二姐。不信你就跟她死磕,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富察临喝茶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她联合六家抵制你们一家,明眼人谁都看得出这盘棋谁输谁赢。她后面可是有座汇正升做银山,你有么?”
“那依你看,眼下我该怎么办?”齐大爷问着。
临五点着烟袋,吸了吸道“要我说啊,你就甭惦记着什么御药不御药了,还是先把眼下老百姓的药卖明白得了。你要肯就此作罢,回头我去帮你探探我二姐口风,她六家的药材都供了,想必也不多你这一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