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老太太放下了烟杆对方云书道:“你坐下,把手伸出来我瞧瞧你能种个几叶的血参。”
方云书不知所谓,但也不好多问,只得顺从地坐在罗汉床的另一侧,将手轻轻放在案几上,老太太伸出几根枯瘦的手指,搭在方云书的手腕上,如同医者号脉一般,闭上眼睛细细号了起来。
方云书一头雾水,不知此举谓何。
过了一刻钟,老太太才缓缓睁开眼睛道:“不错,值七叶血参的价码。”
方云书和林文杏面面相觑,老太太见状又道:“你不知血参的成色,那必定更不知怎么种血参了,我说与你听听,要不要听完之后再决定。”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道:“这血参种子只有在这居仙山的腹地灌之高山上的融雪,吸收山川灵气日月精华,更重要的是要用护参人的鲜血浇灌才能发芽,我们家世代的护参,每三代才能出一个护参人,我十四岁就接替了我的祖爷爷来到这居仙山里,算来六十年了。若普通人的血浇灌不管多少年月都只能长出一片叶子来,若是求一叶参,只需在这儿待七日,每日以血灌溉血参的种子就好,但一叶参并非不可替代之物,多使些银钱,在山外也能买到功效一般的人参,想来是不会为了一叶参寻到这里来。若血参的种子种在熊虎的心肝上,便能长出三片叶子来,要求三叶参需得猎得熊虎挖出心肝来,但这三叶参虽有奇效,但许多莽夫都命丧寻参之路,若是为了寻三叶参找到这儿也是得不偿失。若种子种在人的心肝上,就能长出五片叶子来,也曾有权势盖天的帮主堂主,强迫手下之人献出心肝换取五叶参,但没能成功,因为不是掏心肝的人成心想要,受了逼迫心中惶恐肝火旺盛,就是挖出了心肝也没用。这种子要是种在内力深厚修为高深的人的心肝上就能长出七片叶子来,这样的人江湖中不少,但肯用来换血参的却不多,是以血参成为难求之物。我方才探了姑娘的内功,虽年轻了些,却也是名门正派的稳重内力,可以换取七叶参,价是出得起了,舍不舍得就看姑娘你了。”
林文杏闻言惊得合不拢嘴,方云书亦是呆了半晌,见林文杏愣愣地转头看她,下意识地双手捂住了胸口和腹部,护在心肝上,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你…你别看我,虽然我很想救她,但一命换一命的事我可不干,我欠她再多也没欠她的命。”
林文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看得方云书心中直发虚,随即上前一步道:“婆婆,血参我买了,拿我的心肝换一棵血参。”
“你疯了。”方云书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个女人真是怪异,从前想不通她识过无数男人却偏偏爱上了一个女人,这些天想不通她从前那么粘腻的心上人一夕之间就恨之入骨,现在更是想不通她居然用自己的命去为那个恨之入骨的人换取血参。
“我没疯,我这辈子都没现在这么清醒过。”林文杏双目噙泪道。
“杏子,你不可以这么做,拿不到血参就拿不到吧,以后再想别的办法,我会保护你和凌霜的,你死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的。”方云书劝阻道。
“我就是不想让她好过,我活着也不好过。”林文杏恨恨地说道:“你把血参带给梅凌霜,告诉她,我爱过她,也恨过她,今后更是心安理得地恨她了。”
“我不许你这么做,是我给你带出来的,我一定要给你平安带回去。”方云书阻拦到。
林文杏凄然一笑:“云书,谢谢你这些天照顾我,从前在醉花阁的时候就特别嫉妒像你这样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命运失于公平,我也没能做到坦然受之,从前处处刁难你,还请你多多包涵了。对了,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很开心。”
老太太又拿起了烟袋,方才二人没头没脑的对话她也不多问只是轻叹道:“江湖多是非。”
林文杏走道老太太面前决绝道:“婆婆,就拿我的心肝换血参吧。”
老太太抬眼看了林文杏一眼,林文杏不禁心跳加速,老太太悠然道:“虽是一介女流,倒比以往那些自诩英雄的莽夫更有勇气,只是步履沉重,行动扬尘,必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心肝也只能换一棵五叶参。”
林文杏愣住了,慌乱地看看老太太又看看方云书,老太太吞云吐雾:“此法过于残忍,医者治病救人本不该再害另一人的性命,所以尝试了多年,才改进了法子,说是改进,其实也改不了多少,需得半叶肝脏,再以鲜血浇灌七日,还是能长出七片叶子来的,只是得看个人命数,也有人扛不过去,罪也受了,命也丢了,还是没能种出那七叶参来。”
方云书不言语,林文杏瘫坐在地,看着方云书泪流满面,方云书被她看得心慌意乱,林文杏不敢强逼方云书,方云书岂不明白她的心思。
“老太婆这儿只做交易,不接待客人,二位还没商议好就先请回吧,想好了再来买。”老太太下了逐客令。
方云书看了这老太太一眼,心中邪念顿起,看着老太太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要是胁迫她交出血参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老太太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眼转乱转的方云书,阴冷地一笑,猛吸一口烟,烟杆似乎被堵住了,老太太磕了几下也没磕出什么来,遂拿起竹筒里的一支铁筷子,轻轻一扯,扯成了一根细长的铁丝,漫不经心地捯饬烟管,懒洋洋道:“好东西就是金贵,出得起价的可以买,出不起价的就想着歪门邪道的人多了去了,我一个孤老婆子守着这么个金贵物什也不容易啊。”
方云书见状连忙将邪念扼杀在摇篮里,就凭她像扯麦芽糖一般将铁筷子扯成铁丝,怕是再来十个方云书也无济于事,想来也是,若真的只是个年老体衰的老太太,又怎么守得住这人人垂涎的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价码
出了竹屋,方云书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沿着小溪流自顾自地往前走,林文杏一声不言语紧紧跟在身后,方云书郁闷地转过身来:“你能不能别跟着我,我害怕。”
这一路方云书对她照顾有加,一直不让她离开视线外,种种贴心的呵护又与梅凌霜的舍命相护不同,咋被方云书一吼更是手足无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云书,我知道不该提这非分的要求,可是…可是我…凌霜现在无力自保,可隐谷门的人又不肯放过她,万一…z万一…”
“这有什么难的,我带她回烟霭山庄,我倒不信老爷子还敢叫人追到隐谷门来讨人。”方云书辩解道。
“可你应该知道,依她的性子断然不会在你的庇护之下偷生的。”林文杏哭诉道。
“我知道你想让她活着,可我也不想死!”方云书很是无奈。
“何以见得非死不可呢,云书,求求你了,你救救凌霜,我一辈子为奴为婢报答你。”林文杏拽着方云书的裙角泣不成声。
“我要是没命了,你伺候谁去?”方云书质问道。
林文杏无言以对,只顾呜呜咽咽伤心。
方云书负着手走过了走过去,心烦意乱道:“求你别哭了好不好,容我再想想。”
林文杏怎能不知这是方云书的推脱之言,料得她不会答应的,亦不能强求,只得默默地瘫坐在地静静地流泪。
“杏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方云书扯着林文杏的衣袖道:“我们回去再想想法子好不好。”
林文杏摇摇头:“我不回去了,我不想再听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了,她安好也罢,不幸也罢,都与我无关了,我也不想让她知道关于我的任何消息,你走吧。”
“你别与我赌气,容我想想好不好。”
“云书,我不是借此逼迫你,我说真的,这儿山好水好,了此余生也不错。”林文杏话语虽平静,但双目却止不住泪流不止。
“杏子……”方云书也无奈了,看着林文杏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不禁一跺脚:“好了,我就是答应你了就是了。”
林文杏愕然地看着方云书似乎不相信:“云书,我…”
“都应了你了,还坐地上耍无赖,快起身。”方云书不由分说地将林文杏拉了起来。
“云书……”林文杏有些局促不安,似乎是自己胁迫了方云书,既不敢接受,更不敢回绝。
“好了好了,你别皱着眉头看我,快起来吧。”
林文杏默默地低头跟在方云书身后,小声嗫嚅道:“云书,对不起。”
方云书转过头来拭去她的泪珠道:“什么对不起,傻姑娘,其实我也在犹疑,不然你如何能强迫我呢,快别哭了。”
方云书抓着林文杏往竹屋走去,临到门口又停下了,看着林文杏一脸正色道:“喏,话得说清楚,我可不想死,所以你必得好好照顾我,不然我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和梅凌霜。”
“你当然得好好活着,若你真的…”林文杏说不下去了:“反正你帮我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若能平安回去,我此生便跟随你左右,若是你又什么不测,我也不会独活,生死都随你一处。”
“你…闭上你的乌鸦嘴。”方云书郁闷道:“我活得好好的,才不要死呢。”
“是是是,是我失言了。”林文杏连忙附和道。
方云书深吸一口气,一头闯了进去,直言道:“我想好了,就换七叶参。”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熄了烟袋,冷然道:“姑娘当真想清楚了,我老太婆从不强人所难,但你若是答应了,取到一半不堪痛楚想反悔,那我老太婆也不会答应的,可别怪我不管你的死活了。”
“那当然,我堂堂烟霭山庄庄主岂有说话不算数的道理。”方云书凛然道。
老太太冷冷一笑,点头道:“很好,那就开始吧。”
方云书心中发虚,她虽嘴硬,自诩庄主,实则从小锦衣玉食,未受过大的苦楚,再看看林文杏早已是吓得浑身发抖,不知所措,抓着方云书的手冷汗涔涔。
方云书纵是心里害怕也不好再吓着她了,劝说道:“你出去走走,过一会儿再来找我。”
“还是…还是我陪着你吧。”林文杏强压在恐惧道。
“你不是怕见血的?你陪着我,要是你先晕过去可如何是好,说好了你要好好照顾我的。”说罢不由分说将林文杏推了出去,关上了门,又恐林文杏一个女孩子在深山老林里乱跑会有危险,又不放心地打开房门嘱咐道:“别离了这个院子,荒郊野岭的可不许乱跑。”
林文杏听着这一声嘱咐,泪水止不住地滚滚而落,她从小孤苦,除了打骂之外,便是有所图的讨好,纵是梅凌霜能掏心掏肺对她好,奈何梅凌霜亦是从小生于冰冷的刀光剑影中,不懂事无巨细地去体贴她。
方云书咬着嘴唇看着那个古怪的老太婆拿出一个破旧的布包,从里面掏出几把寒光冷冷的刀子,开了一摊子酒,专注地擦拭着。
想到那锋利的刀子将用在自己身上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又觉得自己像躺在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看着那个古怪的老太婆撩开了她的衣服,将一口冰凉的酒喷在肚皮上,方云书一个激灵,惊道:“难道不绑住我的手脚?”
“绑住了手脚,血脉流通不畅,切出来的肝脏很有可能养不活血参,莫非姑娘还想来第二次?”
方云书又无奈地躺下:“那还是算了吧。”不知道上辈子到底欠了梅凌霜的还是欠了林文杏的,两个真是一丘之貉。沾上了就甩不掉。
林文杏在外头亦是难熬,一时想着梅凌霜,一时又挂着方云书,不着梅凌霜此时如何,更不知方云书此时如何,心生生撕成了两半儿。
过去了两刻钟,林文杏将耳朵贴在门边,想听听里头的动静,屋里却没有半分声响,倒是屋外的流水和鸟鸣更加清晰。
林文杏心如猫抓,若有叫喊或□□反倒叫人心安,这么死一般的安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方云书是晕过去了,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