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猜不着,越是会胡思乱想,越想越心慌。
不知过了几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太太一双血淋淋的手托着一块洁白的盘子走了出来,盘中盛着半块巴掌大小的猩红之物,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林文杏几乎吐了出来,但还是强忍住了恶心,冲进屋内。
屋里血腥味浓郁,林文杏很是受不了这个味道,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径自走到方云书跟前,只见方云书衣襟染血,面色苍白,额前几缕头发被汗水浸湿,曾经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无神地睁着,没有一丝生气。
轻呼一声“云书”却换不回任何回应,颤抖着手试探着方云书的鼻息,好在呼吸浅浅,似有似无,越的在意越是难以感觉到那微弱的气息,头脑便一片空白。
方云书疼得说不出话来,再看她这一举动,几乎没被气晕,明明自己瞪着一双眼,还来试探鼻息,难不成以为自己死不瞑目,拼尽力气扭了一下头,躲开林文杏伸过来的手。
“云书,你没事吧?不要吓唬我。”林文杏嘤嘤的哭声叫方云书想死的心都有了,早知道她靠不住,除了会哭什么都不会。
方云书艰难地移动着手,去解腰间的小荷包,林文杏也终于意识到了,连忙帮方云书解下小荷包,掏出一看,是个小瓷瓶,大抵是方云书随身携带的救命药,在方云书的示意下,倒出两丸,就水给方云书服下。
作者有话要说:
☆、种参
过了片刻方云书脸色才缓和下来,那古怪的老太太也回来了,看了看二人木然道:“我这里不接待外客,醒了就走吧,不过不要走远了,这七天还要你的血来浇灌血参。”
“婆婆,这荒郊野岭地我们能去哪里?云书现在的状况也不堪跋涉,婆婆慈悲心肠容我们住几日吧,若不行,只给云书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我睡外头也使得,求婆婆发发善心吧。”林文杏哀求道,方云书此时实在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了。
老太太拿起一块洁白的手绢擦了擦手:“算来一二十年都没做这等事了,手都生疏了。我这一辈子也只卖出三棵血参,但跟一个小丫头做生意还是头一遭。罢了,莫说我老太婆欺负你们小辈,后边有个小屋,是我放置干柴用的,你们暂且安置在那儿吧。每天清晨我会来取一杯血。”
“简直在催命。”方云书心中暗骂道,但也只能腹谤一下,就是身体安好的时候她也不想跟这个可怕的来太婆起正面冲突,葬身在这不为人知的大山里。
勉强撑着身子,捂着伤口向老太太道了谢,勉强走出院门便瘫倒在地,浑身战栗。
林文杏不敢强搀她起来,府下身去让方云书倚在自己的怀里,任泪水洒落在方云书衣襟上:“云书,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千万要撑住呀。”
方云书喘息道:“求你别哭了。”
林文杏听了这话一抹眼泪,佯装坚强道:“好,我不哭,我答应你的会好好照顾你,我一定做到,你伤得重,我抱你走。”
说着作势要抱起方云书,吓得方云书慌忙推开她:“姑奶奶,你饶了我行不行,就你来抱我,再摔我一下我可得不偿失,我没事,容我缓缓。”
林文杏搂着修眉微拧的方云书,心中无比心疼,这种心疼的是曾经见梅凌霜命在旦夕的时候有过的。
短短的一段路,二人却足足都了半个时辰才到,方云书几近虚脱躺在干草堆上,身体躬成了一只虾,林文杏已是吓得不敢哭了,看着方云书脸色惨白,柳眉深锁的样子不知该如何分担。
紧紧抓住方云书的手,像是守护风雨中的一盏弱灯一般。
半夜已过,方云书虽不声不响,却也委实疼得睡不着,林文杏倚在方云书身侧也是如此,稍一朦胧地打个盹,又瞬间惊醒,一手搭在方云书的脉搏上不肯松开。
方云书感受着林文杏的关切,一面好笑,一面又是感慨。她自幼是被锦衣玉食捧着长得的,围在她身边讨好赔笑的人也很多,她的叔叔总是教导她,居于高位不可轻信于人,亲你,敬你,不过是敬此峨冠大带。
又想起曾经梅凌霜半真半假地说带她走的话来,若不是为了庄主之位,还真想假戏真唱一番,跟她走了,看她怎么安置自己。那时梅凌霜的邀请必不是因此峨冠大带吧,她为人冷漠,想来也不是因为愧疚,多少是有几分真心的吧,就这几分真心也是难能可贵了。
再看看眼前这个捏着她的脉搏不敢入睡的林文杏,又有些好笑,这个小丫头倒也是实诚死心眼,只是忒粘糊了些,叫人发腻,真不知道梅凌霜拿着冷冰冰的人怎么能与她相处。只怕以后也不用相处了,或许也不对,林文杏都不惜用命去换血参,不见得是真的恨梅凌霜,或许不过是一时过不去心里的坎,或许过些时日就想通了。
方云书轻叹一声,略微动了一动。
“云书怎么了?疼地厉害?”这轻微的响动还是惊动了林文杏,立刻关切地问道。
“好些了,就是睡不着。”方云书见林文杏也睡不着,索性闲谈一会儿分散注意力,问林文杏道:“杏子,这次回去,我就该回烟霭山庄了,你呢?跟凌霜走?”
“云书放心,我说过了,以后我便为奴为婢伺候你,哪儿都不去?”林文杏的声音有些寂寥:“更何况,我就是流落街头也不会去找她了。”
“这会子嘴硬,之前要死要活地非要换血参的是谁?”
林文杏被噎了一下,遂闷闷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给了她血参便是我跟她恩断义绝之日,毕竟她曾经对我关照过,有恩要还,有仇要报,我虽是一介女流,这点是非还是知道的。”
“那恩是还了,怨怎么报?你能奈何得了她?好吧,退一万步说,梅凌霜犯贱愿意被你杀,你大可以现在就杀了她,何必先救了她再杀了她,多此一举?”方云书嘲讽道。
“我确实恨她,可她是这个世上唯一对我好过的人,我不能恨她,又不能不恨她,所以还她一次情,我就可以安心恨她了,可是,没想到却是连累你来受这份罪,想来我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方云书沉默了片刻道笑道:“我若不愿意的事情你也勉强不得,所以不必承情,更不必因此来报答我,就当梅凌霜欠我的好了。”
“可是,我没有地方去,云书不是答应过凌霜会照顾我的,莫非凌霜还在你就不会收留我了?”林文杏轻声嗫嚅道。
方云书一听这话身子微微一颤,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云书怎么了,伤口又疼了?”林文杏关切道。
方云书轻叹一声:“不碍事,你大可安心,不论我有没有答应过凌霜,我们现在是朋友,你有难处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天微微亮,二人刚小寐了片刻,门忽然被撞开了,方云书反射性地去抓枕边的剑,林文杏亦醒来,将方云书护在身后。
借着晨曦的曙光,才看清是那个古怪的老太太,未免太过紧张,忘了这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别人。
那个老太太一手执一个小盅,一手执一把银刀,依旧不冷不热地说道:“血参已经种下,需要浇水了。”说着便在方云书雪白的手腕上划了一刀,任血滴滴答答地流进小盅里,接了大半盅才径自去了。
林文杏连忙替她抹了药,又用手绢细心的包扎好,亏得方云书出自隐谷门,有随身携带药品的习惯,不然此时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林文杏看着方云书苍白的脸色,心疼无比,给方云书喂了些热水便安抚她睡下。
方云书躺了一晚上,哪里还睡得着,不过是怕林文杏又在她面前唧唧哼哼眼泪汪汪罢了,敷衍着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三叶参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听见身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木门轻轻一响,睁眼一瞧却是林文杏拿着她的暗器袋蹑手蹑脚地往外走,不禁惊道:“杏子你做什么?”
林文杏见她醒来有些意外,还是走到她身边好言安慰道:“云书先自个儿待一会儿,我去给你找点儿吃的。”
“不行。”方云书斩钉截铁道:“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一个人在外头瞎转悠,就是没有豺狼虎豹,你也分不清毒草瘴气,还有落石与悬崖,多危险,你以为你一个人能走得那么顺利,不许出去,不是还带着干粮,先凑合着吧,等我养好了伤再说。”
林文杏听了不禁露了怯,这一路跟着方云书似乎什么都没操心过,除了累了些,真不知山林里有这么多的危险,怕归怕,还是不免担心:“可是云书你现在这么虚弱,光吃干粮这么养得好身子。”
“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哪里讲究得那么多了,留得一条命在就不错了。”方云书拿过她手中的暗器袋:“再说就凭你能找到什么吃的,我的东西可不听你的使唤。”
林文杏悻悻地住了脚步,抽出些柴火,用屋子里的瓦罐打了些水,煮了些干粮喂方云书喝下,忧虑道:“你伤得那么重,纵是你带的药有奇效,可天天这样白水就干粮要几时才好,还不让我出去觅食,可别到时候饿死。”
方云书看着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禁好笑道:“叫你别跟我来,你非要跟着,心中知道会饿死在山里了,后悔也迟了,下次记住教训吧。”
“我要是不跟着,你现在连个递水的人都没有,岂不更凄凉。”
方云书微微翻了翻身道:“你要是不跟来,我才不会拿命当赌注来换血参呢,你对梅凌霜也够痴情了,若非你的心肝换不了七叶参,只怕你也是要拼着命去救凌霜了,何苦还闹这种别扭呢,不如讲和了。”
林文杏闭口不言,沉默了许久,知道方云书不喜欢看她哭,便强忍着眼泪道:“说句不怕云书笑话的话,自打认得你开始,我就在嫉妒你,嫉妒你身家清白,嫉妒你出身高贵,嫉妒你不识愁滋味,曾经总是跟你作对,一半是因为你害了凌霜,一半是因为嫉妒,总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你我在同一方天地下,却又冰火两重天的世界。从前我恨死那个小女孩,总幻想着有一天亲手杀了她,可是现在我不想杀她,也无法再面对她了。”
“杏子,或许我不该劝你放下仇恨,可是,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会比梅凌霜更对你好了,已经发生的事也改变不了了,为什么不给她一个补偿的机会呢。”方云书轻轻握住林文杏发抖的手。
“伤害了就是伤害了,再怎样都补偿不了。”林文杏最终没忍住流下泪来:“她对我再好难道就能弥补我从前的飘零与孤寂了。爹娘的面容都已经模糊了,只记得我家附近有一棵大大的银杏树,秋天黄叶满地,屋檐上,庭院里落得到处都是。我五岁被卖到醉花阁里,天天不是学艺就是伺候那些姐姐们,稍有差错便换来一顿打骂,甚至三天不与饭吃,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我又被以三百两的价格卖给了一个老头。至今我都回经常梦见铺天盖地的血染红了整个树林,抑或又梦见醉花阁里的鸨娘非打即骂的嘴脸,又梦见那些仗势欺人的丑恶男人变着法子折腾我的场景,我也希望这些都是一场梦,可确实都实实在在发生过。”
“杏子,别说了。”方云书知道林文杏吃过苦,但听到这些具体明了的事情依旧觉得不可想象,在她眼里,过得辛苦不过是如她手下的小丫头一般,起早贪黑被呼来换去罢了。
听了这番话越发同情起林文杏来,她犹如落水之人,在汪洋中风雨飘摇,梅凌霜便是她唯一的依仗,谁知到头来竟得知是梅凌霜将她推落在汪洋中的。
“杏子,等出了居仙山,你就跟我回家吧,从前的事就当是一场梦了,烟霭山庄里有一大片银杏林,林子中间有一个小院落,等秋天来了,我陪你去看黄叶可好?”方云书失血过多,心绪一波动未免有些眩晕。
林文杏见方云书状态不好亦连忙擦干眼泪,和声安慰道:“我不该这个时候说这些事的,云书一夜未睡,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方云书轻轻合上眼睛昏睡过去。
林文杏默默地脱下外衣盖在方云书身上,忍不住流泪,若当初闯进醉花阁的人是方云书,现下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了,可惜不能假如,就像从前她一直假如十二年前没有从那片树林路过会是什么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