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天没有开口将她骂走,结果还会不会一样?
笑话,从来都是别人乞求着自己,断不可能因一个上官钰而委曲求全。
殷离不住呢喃,眼前物事慢慢变得模糊,分不清哪里是门,哪里是窗。她从未试过像现在这样矛盾,也从未试过像现在这样热切渴望着见到上官钰。
月上中天,斑驳树枝映着皎洁月光在屋子前后洒下婆娑碎影,寂静而幽深。半醉半醒间,一个窈窕身影出现在门口,月光照着她的背,在地上拉出道细长影子。那个人慢慢靠近,朱唇轻启,说了什么完全听不清楚,独有一点,她的语气很轻,洋溢着无尽温柔。
那一瞬间,殷离觉得上官钰回来了。
“上官,别走。”
上官钰毕竟和殷语默是不同的,殷语默可以毫不犹豫地挥刀相向,而上官钰从来都是护着自己,并且在自己需要她的时候及时出现!失魂落魄的殷离死死抱住想要避开的人,贪婪闻着她身上的气味,想要将她狠狠和自己揉做一处,想要更多更多……
玄卿面上掠过丝轻笑,情知殷离认错了人,却并不尴尬,面对这高傲无比的十七公主,自己实在有足够的理由不去拒绝。她连拖带拉把浑身无力的殷离扶了上/床,然后跨坐其腰上,慢慢除去两人衣物,对着那红润双唇,吻了下去。
第26章 野心
第二天,清晨。
鸟雀轻啼,花开露浓。
殷离看着与自己赤身相拥的玄卿,先是一阵错愕,旋即也明白发生了何事,脑袋登时清醒不少。
玄卿的底细殷离查过,十五岁卖身在得月楼,两年过后奉为花魁。第一次见着时,她刚被赵彦赎下不足两月,诚如赵彦所说,她并非墨者。本来也无法肯定,如今既已识破了赵彦身份,那么一切就都变得简单而直白,那赵彦压根没有要拉拢自己的意思,玄卿不过是被摆上台面用以迷惑世人的手段罢了,与墨府从来都没有任何羁绊。
想通这层,殷离情不自禁笑出声来,是时候去做一些原本该做的事了,那种将悲伤展露无遗、怨天尤人的日子,向来不是她所钟意的。而殷语默即将回朝,自己当在皇城恭候才是,届时再好好问问,为何偏要嫁那水岳。
这时,旁边蜷着身子的玄卿动了动,睫毛轻颤。
“醒了?”殷离收回飘荡的心思,俯身在她耳吹了口气,满是暧昧。当初上官钰就提到过,若想要试探赵彦,或许可以由玄卿入手,没曾想今日还真就应了那话。既然赵彦故布疑阵,那便将计就计,杀他个措手不及好了。殷离冷笑,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上官钰尚在,此刻该作何感想,若不曾负气离开,那么陪着自己的,理应是她才对。
她可会后悔?
殷离不禁有些出神。
玄卿睁了眼,面上飞红。殷离回头,旋即复了常态,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赵彦是不是还嘱咐过你,要长留在我身边?”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还是忍不住想要验证一番。玄卿点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赵大人希望公主能记住玄卿的好,记住……他的良苦用心。”
殷离暗笑,嘴上道:“你差事办成了,可以回去邀功了。”玄卿闻言,看了殷离一眼,然后慢慢起身披衣,动作轻慢,不见犹豫,将风尘女子所固有的无奈苍白演绎得淋漓尽致。殷离想了想,忽尔促狭一笑,伸手拉住她道:“昨夜你占尽了便宜,这就想走?”
玄卿嘤咛一声被重新拉回床上,扑面而来的是殷离的温热气息,还有一句看似认真的话语:“你随我回皇城好了。”她并不介意身边多这么一个女子,同时也好让上官钰知道,自己并不是离不了她。
深秋叶落,为苍茫林野披上一件硕大的暗黄袈裟,深灰色的云低沉沉坠在天幕上头,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老树阴郁地站着,褐色的苔蔓延得再广,也难以掩盖树身固有的皱纹。
皇城外一个半高不矮的小山头上,殷语默收回了远眺的目光。故地重游,心境已然迥异,遥想一年前,秋猎的惊心动魄仍旧历历在目,那个时候,自己对明昭敬而远之,任由她驱使无从反抗,而如今,背负着一身的仇与恨,只想要置她于死地。
“带回去给你的主子。”殷语默将一个锦囊交给了暗处的墨者,里面的药丸混有她的血,功效奇特,只消是曾经中过的毒,俱都能解。水岳一直站在旁边,这时忽然说道“听说殷离已经回到皇城了。”他恨不能将殷离抽筋扒皮挫骨扬灰,奈何尚不是时候。据探子回报,明昭已将手握重兵的六王纳入麾下,除此之外,还有掌西南铜铁矿脉的落河疆城、掌东南商贾的琅琊粮道,再加上固守皇城的儒门,可谓根深蒂固。若非早知赵彦乃殷重一脉,水岳根本就看不出这场权力之争有何胜算。而或明或暗,将这些势力逐一串联起来的,正是殷离。
殷语默看着对面的老树枯枝,心情沉重。
明天,便是莫汗收复故土入殿受封的日子,也是她携水岳重返大洛皇城的日子。在那里,皇帝将隆重赐婚,普天同庆;在那里,水岳和赵彦编织了许久的大网将悄然收紧。若殷离执意要挡,自己是再伤她一次,又或者,就此断送一切,重新变得一无所有?
翌日,皇城内万人空巷,热情洋溢地迎接归来的远征将士。
莫汗与殷语默策马同行,水岳紧随其后。关于水岳的身份,莫汗早有耳闻,此刻却很是不屑,想当初,自己向殷语默求姻缘时,可是被一口回绝了的,不料她居然选择这样一个卖主求荣的小子。不过,在夹道相迎的众人眼里,水岳早被粉饰成不惜大义灭亲的不世英杰,赐婚乃理所当然,而这样一个貌似潘安的美少年,更是配得起他们心目中完美无缺的十四公主。
玄武门下,皇旗招展,凤舆内,明昭太后盛装打扮,端庄威严。见了殷语默,她板刻的面上竟是有了笑容,然后快步走下风舆,伸开双臂,大声唤道:“皇儿!”
是眼花了么?为何那人的神态如此着急,甚至有种失而复得的关爱在内?
殷语默扫了周围一眼,旋即释怀,这里人声鼎沸、万众瞩目,那明昭贵为太后,自然要做些门面功夫,并不稀奇。她夹紧马肚,驰至凤舆跟前,旋即翻身下马,双手合十,做出谦卑模样:“母后圣安!”语调音量,与之前几乎并无二致,仿佛还是从前那个郁郁不得志的十四公主。
旁边有人发出一声冷哼,似笑非笑:“恭喜皇姐,嫁了这么个好夫君!”她特意将“好”字拖得很长,讥讽十足。殷语默抬头,就见殷离走出凤舆,正居高临下望将过来,装扮却与往日大相径庭:顶上一抹白玉紫金冠,将长发高高束起,眉端银鎏抹额斜飞入鬓,身穿紫锦对襟长衫,腰缠雪白蟒带,手持银剑,体态潇洒、形容风流,活脱脱一个趾高气昂的少年郎!
对着殷语默几乎没有表情的苍白面孔,殷离暗自咬牙,她以为自己会忍不住大打出手,又或是冲上去用力将人抱住,尽述那离别之苦。但是没有,此刻的她冷静得出奇,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自以为是的凄苦,就连之前那场宿醉所带来的痛彻心扉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里唯独剩下殷语默与她的孤清冷漠,然后才是湛蓝天穹、广阔大地,无尽延伸。直到莫汗带着水岳走上前来,向明昭叩拜行礼,那一瞬间,她面上才重新露出不屑神态,继而目空一切。
殷语默目光扫过水岳,忽然明白了殷离如此打扮的因由,她分明是想要压过水岳一头!从未见过有人能像殷离这般,以女子之身自然而然地带出男子的不羁气魄,偏又不失美艳,还有那不经意间所流露出来的仄仄倦容,的确分外使人着迷。
“水岳,又见面了。或者,我是否应该唤你做‘苍翎’才对?”殷离微微含笑,睥睨着道。苍翎乃水岳在儒门的旧称,她刻意提起,便是在暗示自己贵为儒门之主的身份,主子面前,即便儒将,亦不过奴才罢了。水岳不去看她,只恭敬行礼:“腥罗苍狼一族水岳,拜见太后与十七公主!”殷离益发傲慢,银剑轻嗑在地,便算是应了礼了。
明昭将一切看在眼内,自然清楚殷离的心思,不曾干涉,待到各式礼节完毕,才携着众人踏入金銮殿,面见君王。随后论功行赏、殿上赐婚,一时好生热闹,不再赘述。
且说朝会过后,金銮殿外,殷离截住了殷语默。
“皇姐,为何要嫁予一个阉人?”殷离将丹凤眼眯成一条直线,笑得阴沉。殷语默嘴角微扬:“正因为是阉人,所以嫁他亦无妨。”水岳呈上藏宝图之际,殷重已当庭颁旨,着六王前往启出宝藏,如此便意味着,皇城之兵力只剩下禁卫军。于是禁卫军的统领萧力,立时就成了各方关注的焦点,尤以赵彦为甚,兵力有限,必须尽快查对方虚实,才能将之快速击破,如果能偷出城防图,便再好不过了。
殷语默觉得,可以尝试从殷离身上探听一二。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这句话听在殷离耳里,直好比解释一般,虽疑虑重重,然则依旧忍不住心中窃喜,于是站直身子,贴近了殷语默。殷语默朝后退开,随后背脊贴上墙壁,退不得。二人身量相仿,本不该有压迫之感,可一身男装的殷离,硬是带出无匹霸气,死死制着她,不容拒。
“皇姐,你可知那一刀,刺得我好痛!”殷离单手撑墙,紧紧贴着殷语默,先前压下的悲愤陡然爆发。殷语默低了头,淡淡道:“我不希望你落入罗杰手中,怕你死得没有尊严。”殷离默不作声,殷语默说的乃实情,不容反驳,沉默良久,满腔柔情终是盖过了那些个忿忿不平,她轻轻托起殷语默下巴,寻唇欲吻。
忽地,一声咳嗽突兀传来,殷离转头,却见水岳站在不远处,脸色异样难看。于是她冷冷笑了,笑得异样轻佻,转而继续贴着殷语默,低声道:“三日后得月楼群芳会,还望皇姐赏脸。”说罢大袖一甩,与水岳擦肩而过。
长廊很快便安静下来,水岳极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欲言又止。在他眼中,固然看到了殷离的张狂霸道,可同时还看到了殷语默的婉转相就。于是内心深处那团火焰被瞬间点燃,直烧得汹涌澎湃。殷语默望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转身欲走。水岳突然提高了音量:“语默,这是何故?”虽说与殷语默有名无实,然则无论真假,这样的暧昧都叫他无法忍受。
“与你无关。”殷语默不愿多说,扬长而去。
水岳益发铁青了脸,尔后抬头,看着廊外层层叠叠的巍峨殿宇,面上渐次露出阴狠神色。
殷家的江山,你们休想保住!我,定将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