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领兵的,竟是个妙龄女郎!一张脸面生得贵如神邸、不可方物,头戴金丝白玉素抹额,身穿银色暗纹小短袄,束一条猩红犀皮宽腰带,蹬一双龙凤镶珠红马靴,臂上尚擎着雪白海东青,真个是说不尽的英姿飒飒,道不完的威风凛凛!
此女便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十四公主——殷语默!
出得城门,那殷语默振臂一挥,海东青当即腾空而起,尖啸着猛然扎进广阔青空。
“皇姐。”一声呼唤从凤舆中传出,一个少女探出头来,其姿容绝色比起殷语默竟也不遑多让,恰是殷离。
“渴了么?”殷离递过水囊,目光落在皇姐身上,迟迟舍不得移开。殷语默摇头,手中马鞭一挥,策马到前面去了。有时候,总觉得这个妹子看自己的眼神过于热切,比姐妹情深还要热切。
姐妹情深?
殷语默从来不这样认为,反而暗自咬紧了牙关。
同为公主,际遇却不尽相同,一个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天之骄女,一个是尝尽人情冷暖的遗世孤女。自己生母死得早,又是女儿身,怎也讨不得父皇欢心,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冰冷的性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后来被明昭太后召入东宫,委以重任,方始觉有了施展之地。可惜太后对她再好,亦不过是欣赏罢了,总也比不上对殷离的诸多宠溺。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奴才,一个供那母女俩任意使唤的奴才,呼之即来、挥之则去。
但,总有一天,自己也将似那鹰击长空一般,任意挥洒!
殷语默举目眺望头顶苍穹,胸中涌起豪情万丈。
半个时辰过后,大队人马抵达皇家猎苑。
猎场外围一圈插满旌旗,迎风招展,鼓舞出一片欢欣气氛。行营设在猎场西南角,东面是高耸的点将台,两边还有数十个用篱笆扎起的围栏,栏上标出各人名号,以方便存放猎物及清点。
新君殷重已经换过衣裳,一身皂青短打,手持长弓领着十多个侍卫立在台下,倒也神气十足,在他身后不远处,各个王爷带着家奴一溜排开,严阵以待。至于对面,则是擎着异域番旗的外族人马,吵吵嚷嚷,不见消停。
眼看时辰差不多,殷重冲点将台这边微微点头,那殷语默随即站起,大步走出,左手接过侍从递上来的银弓,右手自箭囊中抽出三支特制银箭,错开弓步,转瞬把弓拉至满圆,但见弦丝轻震,三支银箭已然连珠射到台下十丈开外的大铜锣之上,发出清脆悠扬的三声连响,远远传将开来。台上掌声雷动,台下呼喝连连,但见马驹奋蹄人如龙,锣鼓齐鸣,人人争先,卷起漫天尘土,汹涌而出——秋猎正式开始!
“母后,儿臣去了。”殷语默转身,单膝下跪,金黄骄阳下银白短袄暗花生艳,益发显得容颜如玉。明昭太后右手轻抬,道:“语默,去把飞得最高的雄鹰给我射下来。”声音不大,自有威严,殷语默斗志高昂,一个鹞子翻身跃出台外,稳稳落在枣红马上头。
“母后,儿臣也去!”殷离凑到明昭太后跟前,欣欣然道。不料太后却脸色微沉,斥曰:“刀剑不长眼,伤了怎办?”底下殷语默闻言已然心头不快,双腿一夹马肚,领着几个铁甲侍卫绝尘而去。见殷语默走远,殷离不及多说,赶忙翻身跃上白龙马,狠狠一抽马鞭追了过去,宫女太监哪里还拦得住?
“皇姐——”殷离在后面大声高呼,殷语默却充耳不闻。枣红马脚程甚快,一溜烟地钻进了茂密树林当中,那殷语默策马又走出数丈后,忽地手上缰绳一紧,枣红马登时人立而起,旋即落下,四蹄钉在原地纹丝不动,重重打着响鼻。看着远远飞奔过来的殷离,殷语默心里很不是滋味,莫名地有些厌烦,却怎都硬不起心肠。此刻见那殷离穿得单薄,想也不想便问道:“你的金丝护甲呢?”殷离愣了楞,旋即笑道:“忘了。”殷语默没奈何,只好将自己的护甲脱下,套到了殷离身上。
殷离看着她将自己外衣最后一个扣子扣好,嘴角微扬,柔声道:“护甲给了我,皇姐怎么办?”这话立时触动了殷语默心事,但见其侧过头去,冷冷哼了一句:“我?我有什么关系,你的命才重要。”说罢一提马缰朝前冲出,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你东面我西面,别跟来!”殷离望着殷语默远去的背影久久不曾回神,隔了好一阵子,忽地双目如电,扫过远处高耸的点将台,冲上面的龙撵华盖哈哈一笑,调转马头往东驰去。
皇姐,你等着,我定会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亲手奉送至你面前!
第9章 异族的倾慕
林中野物不多,打进入树林开始,殷离便觉得有人一直在暗处盯梢,如芒在背,每每留心细看之时,又不见异常。她放慢速度,驱着白马缓缓前行,朝密林深处转去。越往里走林木便越显高大,枝叶层层叠叠交错而生,树荫厚重。外头阳光灿烂,这里却愈发昏暗幽深,暗香夹杂着青草独有的气息若有如无地四处飘散着,格外安详。
一片青翠树叶自上空无声滑落,落到一半时忽然从中突兀裂开,似乎被什么利器凭空割裂一般,飘然而下。
在上面!
不假思索,殷离立即举起银剑欲挡,孰料喉头猛然一紧,已被细长钢丝连手腕带脖子一起狠狠圈了个正着!钢丝瞬间收紧,臂上后颈同时传来布帛割裂的声音,好生骇异!
这人要杀我!
殷离一惊,抬腿拼命朝后踢去,嘭嘭两下闷响,踢到了树干上头,脑门顶上一黑,有人翻身跃过,肌肉奋张的双臂拖着钢丝毫不留情地狠狠一带!殷离直被拖下马来,两眼直冒金星,嗓子如烟熏火燎般疼得冒泡。
大意了,若是堂堂正正短兵相接,自己断不会如此被动,然而为时已晚,脖子上的尖锐刺痛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死亡的味道!危急关头,一柄长剑破空而出,剑尖恰恰击在刺客挽着钢丝的手臂之上,发出清脆声响。上官钰从旁闪出,将对方逼开半尺有余。
刺客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大步,此时再下杀手已绝无可能,恨恨回瞪那殷离一眼,扭头便跑。
上官钰没有追,返身查看殷离伤势。
殷离刚扯下钢丝摔至一旁,坐在地上剧烈咳嗽着。臂上穿有护甲,只疼不伤,脖颈后可就没那么走运了,钢丝铡入甚深,鲜血汩汩而出,染红了半个肩头。上官钰赶忙替其止血疗伤,这才缓过气来。
“赎下你果然是对的。”殷离摸着剧痛的脖子,心有余悸,若上官钰晚来一步,自己恐怕早就上了黄泉路。
“这里不安全,我们出去再说。”上官钰扶起殷离,缓缓走向白马。如果没有弄错,适才刺客就是之前送蜡丸的墨者。记得他的名字叫做启,但是三个月前理应死了才对。
“你认识他?”殷离问道。
上官钰点头,若有所思,她摸不准启的假死是墨府授意,还是有人从中作梗。
几乎与此同时,林子那边的殷语默缓缓将手中银弓放下,适才本有机会将刺客一箭射杀,但是她犹豫了,电光火石间有个念头悄悄划过:倘若殷离死了,自己是否就可以拥有一切?分神之际,刺客已然无影无踪。
罢了。
殷语默叹了口气,枣红马踏断枯枝,发出轻微声响。
“皇姐?”殷离扭头,望着远处的殷语默,会心一笑,大步迎上前去。
“你倒也忠心。”殷语默看也不看这个妹子,策马上前,目光直直落在上官钰身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憎恶神色。
“见过十四公主。”上官钰淡淡道,不卑不亢。
“你便是从墨府出来的?”殷语默又问,勒马定立,与上官钰刻意保持着距离。几束纤细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在林间灌木上头,光影交错处时间仿佛顿窒,安静接踵而来,迅速填满了整个空间。
殷离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旋即站住,恰好停在两人当中。
“过来!”似命令似生气,殷语默声如冰泉滴水,冷得出奇。殷离笑笑,刚走两步,就被扯着胳膊一把抄上马背,力道甚大,肋下隐隐发痛,耳边又听那殷语默道:“我带她回去,你就不用操心了。”却是冲上官钰说的。
上官钰理了理额前刘海,仰起头来微微一笑:“公主不必误会,上官钰告退。”转而消失在密林深处。殷离在殷语默怀里找了个舒服位置窝着,暧昧地道:“原来皇姐这么在意,你……不去猎鹰了?”
“刺客出没,怕是这场秋猎也继续不下去了。”殷语默心不在焉,并未过多在意殷离话语中的意思。
避开众人耳目,两人一骑由小道进入行营。
明昭太后闻讯匆匆赶来,见殷离伤势已无大碍,便转身朝殷语默挥手道:“我们走。”殷语默一惊:“母后,猎场中兴许还有其他刺客,不停下……”话未说完,已被那明昭太后生生打断:“要死的早死了,停止秋猎毫无意义,若真个出了事,大不了推到腥罗国身上。”腥罗乃是远在南海的一座岛国,曾是前朝附属,先帝驾崩后便另立门户,不再朝拜。因地处偏远,又隔着海,是以朝中一直不曾派兵讨伐。
“倒是你,怎么让离儿受这么重的伤。”明昭太后提高了音量,语气怫然不悦。殷语默低下了头,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无言中对殷离的反感又添了几分。
“这事赵彦会查,你不用插手。”明昭太后拂袖而走。殷语默依旧一声不吭,跟在后头出了行营。刚登上点将台,远远就望见一骑绝尘而来,身后隔了十多丈方是护卫亲兵,擎一面青蓝番旗跟着,直如风卷残云一般。
“嘭!”
一头麋鹿被重重抛到台上,小太监连忙将其拖进挂有“狄刺”字样的围栏里。领头汉子在点将台下绕了一圈,朝明昭太后拱手哂笑道:“太后万福,这秋猎头筹被我狄刺拔了,可有甚赏赐?”那壮汉生得膀阔腰圆,约摸三十上下,面上无须,五官分明,很是威猛雄壮。当目光掠过殷语默之时,也就打住了,大咧咧看着,毫不避忌。
“狩猎完后,吾皇定将论功行赏,狄刺王子莫急。”明昭太后身边的官员上前报道,声音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