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坚不可摧的门,这是一个相对的说法---相对于角度。
从门外而言,它的确是一扇无法强攻突破的大门。
可是,换一个角度而言,从门里打开狮子门,那就简单的多。
列摩门纳潜入卫城时留在狮子门附近躲藏起来的属下,当他们发现军队朝王宫内部调集奔去的动静后,悄无声息地靠近狮子门旁的守卫,轻易解决掉一队守卫后,从内部开启了门上的机关,巨大的机关缓缓将两扇沉重的门扉拉开,一阵沉闷如雷的声音惊动了周围的迈锡尼士兵。
狮子门内,为数不足十人的赫梯战士,将正在缓慢启动的机关围起,与不断涌上来的震惊疯狂的迈锡尼人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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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紧闭的狮子门逐渐露出一条半米的缝隙,早在门外与卫城守军酣战的比昆和耶达,率领着属下一鼓作气冲进了卫城。
得知列摩门纳被困王宫,他们留下一小部分人看守狮子门,等待接应库西纳的大军,其他人则直逼王宫袭去。
沿途上,保护王宫的迈锡尼军队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严峻的攻击,他们实在没有料到那扇曾在无数战争中保护着卫城安然无恙的狮子门,居然这么快就被赫梯人攻破了。
更让他们无法料想的,还有这群来此高原的赫梯人的作战实力。正如卡丽熙曾经说过的,赫梯人是为战而生的民族,这个好战尚武的民族,着实有着令人心惊胆颤的实力。
整个王宫军队的抵抗,显得极为脆弱不堪,不到半个沙漏时,王宫卫队死伤惨重,他们不断向宫内退去。当被赫梯人逼到王宫通往后殿的大门时,一切顽抗都变得极其的自欺欺人。
赫梯人的厮杀声传入宫门的刹那,正在后宫花院里上演的另一场战斗,俨然等来了另一种意外的结局。
几乎是在比昆和耶达冲进花院的同时,院中的迈锡尼人纷纷丢下武器,缴械投降了。
“摄政王和卡丽熙公主呢?”比昆收剑,一把抹去脸上的血污,焦急地扫视着四周搜寻着她们的身影。
“她们在屋里,赶快把军医找来!”阿齐兹收剑入鞘,丢下一句话,转身快步朝屋子跑去。
怔,一惊。“来人,赶快把军医带来,快!”
“谁受伤了?”耶达喉咙一紧,看着达巫夏问道。
眉头动了动,尽管干涸的血色掩盖了他脸上凝重的神色,仍能从达巫夏皱眉朝屋子投去的沉重目光中,看出浓浓地焦虑。“卡丽熙殿下。”
比昆和耶达的眼神同时一变,不知那是震惊,还是担忧,他们沉闷地看着廊下那座紧闭门扉的屋子,神色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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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深夜,廊下和庭院里聚集了很多人。
他们都在等待从屋里能传出奇迹的消息。
列摩门纳凭栏而坐,静默地注视着地面,微低的脸被额前的发丝挡住了,火把炽热的光芒,却照不亮她周身那股子濒临死亡的阴暗意味。
不远处的石柱旁,站着仰望星空的夏尔玛,红色长发缠着迤逦的夜风,像一片暗夜下孤单翻飞的红浪。
拉蒙西斯反剪双手,浓黑的眉深深地拧起,沉默地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几乎是凝固至冰点的气氛里唯一可以听见的声音。
当他踏入王宫,初闻卡丽熙为了让列摩门纳摆脱纳姆安的要挟,竟然以死相助。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拉蒙西斯不知道自己为何呼吸很困难。
堵在喉咙里的一团呼吸,硬绑绑地塞住了他的所有情绪,那种失措惊慌,他是第一次品尝到。
直到看见了坐在廊下的列摩门纳,拉蒙西斯才意识到,自己并非是此时此刻最恐惧最痛苦的那个人。
因为,他看见一个比自己痛苦千万倍的人,那个身披半身青甲被高原众神一直眷顾着的女子,她的倨傲,她的顽强,俨然完全碎成了粉沫。
她闷不吭声地坐在廊边,染着火光的肩膀颓败地垂下,那双素来目空一切的眼,愣直地盯着地面,自打拉蒙西斯踏入走廊到现在,她都不曾抬过一次眼皮。
凑近和她说话,她却纹丝未动,默如顽石。
看见她脸颊有团瘀伤,以列摩门纳的好身手,想要近距离伤到她的脸,想必对手一定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一问才知,这道瘀伤的始作俑者,居然是自己的将军----夏尔玛。
跟随夏尔玛进宫的侍卫将之前的经过详尽地叙述了一遍,在他吱吱唔唔地低语中,拉蒙西斯大概了解了情况。
得知卡丽熙受伤的原委,夏尔玛怒气冲冲找到列摩门纳,她一言不发地抬手,一拳打向了列摩门纳。
列摩门纳没有躲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当夏尔玛的第二拳挥向她时,那只青筋暴露的苍白拳头,停在了列摩门纳不躲不让的脸侧,只有一条微风可以钻过的缝隙。
紧随其后跑来的薇妮沙,拉着夏尔玛的手臂,哭求她不要伤害列摩门纳。
痛恨,还是无奈,纠缠在夏尔玛格外艳红的眸中。
负气的转身离开,一把红发扬飞在火把燃烧的浓黑夜色里,烈焰一样的刺眼。
自始至终,列摩门纳安静地像块雕像,冷如死灰,静如止水。
重重一声叹息,拉蒙西斯又将视线移向已经关闭了两个沙漏时的门,那扇门里凝聚了所有人心急如焚的等待,那位承载了坎坷命运的小公主,她牵动着太多人的心,更牵绊着一个灵魂的未来……侧目,悄悄地,视线扫过栏边那截与漆黑的夜融为一体,几乎无法辨认出轮廓的黑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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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青灰色的云,露出了几缕晨曦的清澈,点缀着黎明前的寂静,模糊的海浪声连绵传来。
紧闭一夜的房门,露出医官疲惫的身影。
一拥而上的众人将医官团团围住,他们焦虑地注视着他,纷纷小声询问。
“怎么样?”一夜未动的列摩门纳,不知何时站在了医官的眼前,暗哑的声音透着胆怯。
医官颔首。“殿下,公主虽然失血过多,现已无恙了,请您放心。”
空气中,响起众人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的声音,他们将视线投向列摩门纳的身上,等待着她近一步的命令。虽然已将迈锡尼城占领,却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安排处理。
她看也没看周围的人,闷不吭声地匆匆迈步跨入屋内,那扇门在她身后又重新合上,不带一丝犹豫。
叹息,拉蒙西斯只得在此时发号施令,军队调整,官员部署,战俘关押……先将迈锡尼港口封锁,从卫城展开地毯式的搜索,无论如何也要抓到逃跑的纳姆安。
一一交待下去,他走到夏尔玛的身边。“去休息吧,等卡丽熙好一些,我们在来看她。”
迟疑了片刻,红色的眸子最终闪过一丝无奈,她朝他颔首,转身离去。
看着夏尔玛拖着略微疲惫的脚步消失在走廊拐角,拉蒙西斯摇了摇头,阴郁的脸迎向院中明媚绽放的晨光,神色凝重。
☆、第 八十一 章
坐在床边,注视着床上熟睡般双目紧闭的人,列摩门纳握着卡丽熙冰冷的手,茶色的眸洒满了悲怯懦弱的浅光。
差一点,她就失去了她。
等待在门外的一夜,仿佛就是生死相隔的短暂瞬间,遥远,漫长……让她清楚地回望了自己已经走过的人生。
坐拥了安纳托利亚高原的荣耀,俯瞰着赫梯帝国的广袤疆土,挥令着骁勇善战的百万大军……
权力,名望,财富,她一样不缺。
这些东西,却也不是她追求的。
曾经也想过,如果卸下摄政王的责任,自己还能做什么人……能否像普通人一样,过着晨起牧歌的简单日子。
然而,眼睁睁地看着卡丽熙在面前倒下的刹那,列摩门纳终于明白了----她必须尽快离开这个距离权力旋涡太近的地方,一刻也不能在耽搁。
远离赫梯王权,远离纷乱不止的政治,远离哈图莎,只有这样,才能给她们一个平静安全的明天。
“……列摩门纳……”
细若风吟的声音响起,宛若一根细丝牵动了全身的神经,蓦然勒紧了列摩门纳唇边的稀薄呼吸。
“卡丽熙,很痛吗?”俯下身,手指拂开卡丽熙额前汗湿的发丝,指尖底下传来冰片般的温度,刺痛了她的心。
摇头,极轻的动作,扯着全身的肌肉都在痛,轻轻地抽吸。
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卡丽熙苍白的脸颊,那片触目惊心的白,宛若一碰即散的晨雾,满是孱弱,尽是病虚。
“你的胆子真是太大了,卡丽熙,你实在太……”一时哽咽,敛眼。
很累,很想好好睡一觉,却不想闭上眼睛,因为舍不得眼前这张朝思暮想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面容。“我精确的计算过位置,能够避开内脏,也不伤及主要的血管……我平生第一次下注就赌赢了,是不是很厉害?”这一次,她的确是拿着自己的生命在冒险,然而,她并不是凭借着盲目和运气,而是依仗着自己在那次瘟疫时解剖尸体后,对人体内部构造有了全面的了解。
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算过?如果偏差一点点,你的命就没了,你知不知道?”
皱眉,额头的汗水划下,刺痛了干涩的眼角。“等我好了,你在慢慢责备我,我现在很困。”
这次终于笑出声,点头。“我不是在责备你,我……好,不说了,你先休息。医官说你失血太多,多休息才能保存体力。”
“……嗯。”微扬唇角,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眼皮沉沉的压下。
看着很快就沉沉睡去的卡丽熙,列摩门纳坐在榻边,注视着那张精美绝伦却毫无血色的脸,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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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齐兹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正好奇侍女都去哪里了,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殿下,您找我?”回身,微笑地颔首。
列摩门纳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则缓步来到窗边。
看着窗边沉默不语的人,阿齐兹也没有出声,卡丽熙已经度过了危险期,这是安抚人心的好消息。想来列摩门纳准备要整肃迈锡尼的事务,才会将自己找来商量。
“阿齐兹,我遇到一个问题。”
愣了一下,能让列摩门纳一筹莫展的事情,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殿下,什么问题?”
“先不说是什么问题,我只问你一句,你愿意帮我吗?”她没有看他,仍然望着窗外的天空,低低的声音混合了风声,有一丝模糊不清。
“臣愿意。”答的肯定。
“不管你会付出什么代价,你也会不遗余力的帮我吗?”
笑了笑,胸有成竹的坦然笑容。“殿下,臣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了,你很了解臣的为人,臣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情。”
“好。”茶色的眸微微弯起,明灭闪烁。“我要你成为……赫梯王。”说完,转身,看着因她一句话而脸色惊骇惨白的阿齐兹。不期然地,她迈步朝他走来。
“……什么?!”惊,惧,还有莫名的心慌,他噌的一声站起来。
“阿齐兹,我不能在让卡丽熙因为我的责任而受到伤害。我要退位,离开哈图萨。在我离开前,我要将赫梯交给你,也只有你,能让我放心的离开。”
嘴唇蠕动了几下,只觉得呼吸像块石头堵在僵硬的喉咙,阿齐兹黑着脸,一声不吭地站着。
知道他绝对不会轻易的答应,见他在自己面前痛苦的沉默着,列摩门纳知道自己的决定很自私。“我明白,你生性喜好自由,又最讨厌人与人的权谋较量。阿齐兹,这一次是我对不住你,也是我唯一一次求你……请你代替我照顾赫梯,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