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风便将曾经的一切都当做了一场梦。
然后一醉梦中，从此不再醒来。
“沐风。”王子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又给他披上了一件，道，“外面已经很冷了，你身体不好，还是先回帐中去吧？”
林沐风的身体状况在他这些年的毫不在意挥霍中，已经残破的不忍直视了。
他也能明显感觉到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快要到了极限，但他从未介意过。
反正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没事的。”他轻轻笑了笑，道，“你知道的，我多活一日，都是赚了。”
一年半以前，他和萧天昼终于在万机阁以前的盟友帮助下将万机阁重建，但过程却充满了酸辛，最艰难的一点，便是来自一些看万机阁不惯的人的刺杀。
林沐风替萧天昼挡的那一剑，便是身体开始出问题的开始。
尽管王子安多次抱怨过替他不值，但林沐风却始终觉得这是自己欠萧天昼的，所以应当要还回来。
“回去吧。”王子安微微敛眉，语气带着不赞同，“这地方你已经盯了三年了，没什么不同。”
“嗯，没什么。”林沐风微笑道。
王子安张了张唇，犹豫再三，才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林沐风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浅笑一下：“这天很蓝，不是么？”说着，他转身想营帐走去。
“你说得对，我应当回屋里的。”他的语气带着一点满不在乎，开玩笑一般的说着，“毕竟我费了这么大功夫打跑敌人，活不到封赏可就太亏了。”
“你可以跟着大部队一起回去的。”王子安静静地指出了这一点。他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中带着一些心痛：“你何必呢？”
林沐风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有若无其事的继续走着，风中隐隐传来他清淡的话语。
“你逾矩了，王副将。”
王子安似乎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只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不明。
半个月后，林沐风就收拾东西启程回京了。
来接班的士兵已经到了，该嘱咐的也嘱咐了，他已经可以离开了。
回京的路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快上很多，本以为会有的追忆也似乎全都没有。只是一路上，心中闷闷的钝痛不知为何徘徊不去。
大概是身体这几年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林沐风趁王子安离开的功夫尽量压低着声音咳嗽，然后快速地拭去指缝中的鲜血。
他弯唇轻笑了一声，将帕子毁尸灭迹，然后倚在窗边，随意的数着手指，猜测自己还有几天能活。
唔……
应该也有那么个一两年吧？
王子安很快回来了，一进屋，便皱眉道：“你的屋子里有血味。”
“你的鼻子可真灵，”他浅浅笑了一声，“我自己都没闻见。”
王子安认真的看着他，蹙眉：“你又咳血了？”
这已经是这月第三回了，频率真是越来越高。
“没什么大问题。”林沐风将话题轻松揭过。
王子安因为林沐风毫不在意的态度而蹙紧了眉，低声怒道：“你知不知道你都快没几日可活了！”
对于他的怒火，林沐风笑容不变，目光也不曾变过，始终都是那种风轻云淡的感觉。
事实上，已经很少有什么东西能有使他感觉到“感情”这种东西了。
于是他浅笑道：“知道。”
“知道你还——”王子安本想发火，却一时语塞。
你还——
……什么？
“我当然知道。”果然，林沐风轻声道，他抬眸，眸中带着平和的笑意，“所以呢，子安？我想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我再牵挂的了。”
这是他这些天里，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王子安对此，只能是沉默着紧紧咬着牙。
是啊，已经没有值得他牵挂的了。
所以才会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所以才会心存死志。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深深地看了那个倚在窗边的青年一眼，然后沉默的走出了屋子，关上了门。
他已经没有能说的了。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无比的希望那个人还在。
如果还在的话……也就还会有想要活下去的动力了吧？
然而希望之所以为希望，就是因为不会那么轻易实现。这么久以来的杳无音讯，王子安基本上已经可以确信，那人是再也不想见到林沐风了。
第57章 重回京城
又经过了数日的旅途，林沐风和王子安终于到达了京城。
或许是早已听说了消息，城门外有不少百姓夹道相迎，南宫聪修长的身影便在百姓中分外显眼。
他穿着一身大红袍子，持着几乎从不离手的白羽扇，笑得见牙不见眼。
“林兄、王兄，欢迎回来！”他扇着扇子，笑得促狭，“一起过了这么久的二人世界，感觉如何啊～有没有想念小爷我啊？”
“少贫嘴。”王子安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道，“我想念谁也不会想念你。”然后他打量了一下南宫聪的穿着，取笑道：“倒是你，难不成太激动了，拜堂成亲到一半给跑出来迎接我们了？”
“哎哟——”他“唰”的合上扇子，斜睨了他一眼，“和谁成亲？和你？来来来，快叫相公！”
“滚！”
林沐风在一旁微微弯唇。
果然，这个组合就不能拆开。
“哎我说林兄啊，”南宫聪不理王子安了，改成了缠着他，“你可真是瘦了不少啊？啧啧，真是越长越好看了，要你是个女的——”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王子安冷笑着打断了：“他要是个女的，肯定离你远远的！”
南宫聪反唇相讥：“难道离你就近？”
眼看着王子安还打算说点什么，林沐风便有些无奈的轻笑着打断了：“你们两个，大庭广众的收敛一些。”
南宫聪放开了他，嘿嘿一笑：“是是是，林大人说的是。”他的这句话换来了王子安的白眼。
之后，林沐风和王子安告别了南宫聪，向皇宫走去。
虽说封赏是在明天，但皇帝想要私下召见，他们也不能不去。
皇宫
叶语比起三年前，多了属于帝王的威严。俊秀的相貌下是不怒自威的天子威势，即使微笑着说着商量的话，言语之间也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他的目光从林沐风身上移到王子安身上，又移了回来，看了良久，才低声感叹道：“沐风长大了。”
林沐风微微躬身，浅笑：“总会长大的。”
叶语与他们说了几句，便挥退了王子安，留下了林沐风。他打量着他从进门起就没有变过的温柔笑靥，然后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林沐风没有对这句含着感叹和心疼的话有多大的反应，只是微笑着。
“怎么会。”他温和的回复，唇角勾起的弧度不大不小，“能再次见到陛下，沐风很开心。”
“说真的，我很后悔让你去边疆这个决定。”叶语不禁皱起了眉。
他听南宫聪提到过之前发生在林沐风身上的事，虽然他也和南宫聪一样对此一头雾水，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林沐风状态的判断。
“陛下当初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林沐风不咸不淡的微笑着回应。
叶语盯着他的笑容，只觉得怎么看怎么难受，便干脆闭眼不去看他。
林沐风比他要小上几岁，又从小就一起长大，他难免有些时候就爱想做兄长的，多c.ao心了一些。
这次也不例外。
林沐风见此也没有多说，只是在他做完这个动作后便躬身告退了。
他步履从容地走出了皇宫，回到了入住的地方，迈进屋子的步履却有些匆忙了。他迅速关门落锁，用手捂住了唇。
随着难以抑制的咳嗽声一同从指缝中透出的，是血液鲜艳的痕迹。
他等咳嗽终于停了下来后，用帕子仔细的将血液擦拭干净，然后打开了窗子通风。然后他倚在了窗边，将目光投入人来人往的街道，低垂的睫羽遮住了平淡无波的眸子。
突然，似乎有什么人的出现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三年来，林沐风的身上终于出现了强烈的情绪波动。
似乎有一个穿着黑衣的人从眼底一晃而过，林沐风却丝毫没有管这是否是错觉，直接迅速追了上去。
他跟着那人来到了一个酒馆，然后看着那人要了一个雅间，跟着小二上了楼。
他已经约了别人了么……
林沐风站在门口，只略一思索便咬牙跟着上去。
不管一会儿有没有别人，至少现在只有他一个。
楼上，他站在雅间外，却突然有些犹豫了起来。
到底要不要进去？
是遗憾离开，还是失望离开？
他这么一想，顿时坚定了推开门的决心。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行动，门却自己打开了。
“我在里面等了你好久也没见你进来，还以为你走了呢。”带笑的清朗嗓音伴随着一名弱冠左右的青年出现。
林沐风却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