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丢下冷冷的声音,弯腰捡起脚边的黑色面罩,重新戴上,只是那极致冷然的茶色眸子,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淡漠,似乎还有什么隐约浮现其间。
半晌,一声低若蚊吟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透着无比的虚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真的没有想拉开她的面罩,只是当时太生气,想都没想就挥手打向列摩门纳的脸,指尖不小心刮掉了面罩。但是,当看见了列摩门纳一直用布巾遮挡的面孔之后,卡丽熙忽然觉得自己很……差劲。
是的,就是这种很差劲、很幼稚的行为,给列摩门纳带来了避之不及的难堪。
沉吟,列摩门纳偏过脸,不远处的树影径自摇曳在晚风里,宛若自己心里底同样的摇摆不定,不知为何。
“快起来,和我回营地。”算了,和这个心智不全的小公主有什么可计较的,真是和自己过不去。
片刻,那个透着怯懦的声音又响起了,说着令列摩门纳皱眉头痛的话。“我、我……站不起来。”
侧目,高高在上的垂下眼,打量着她,不耐的问道:“又怎么了?”
“脚扭了。”掀开长裙,露出脚踝,轻摸上去,蹙眉。
抬头望天,一声长叹终于在听见卡丽熙可怜巴巴的声音后,抑制不住的飞出口。
自己大概真是欠她的吧,要不就是实在太倒霉了。此时,列摩门纳已经无力去分辨清楚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了。
蹲下身,借着林间的月光看清露在裙外的脚踝,靠近脚背的地方已经肿起了一块,光从表面看上去,应该是伤到了筋,骨头并没有大碍,可能是刚才摔倒时扭伤的。
“你扶我站起来,我能慢慢走。”伸出手,见她没有握住,卡丽熙尴尬的笑了笑,垂下手撑在地面,咬牙使劲撑着湿潮的地面,企图能让自己站起来。
身体腾空而起的瞬间,卡丽熙发现自己陷进了一幅透着夜风微凉的怀抱,淡淡的香,似有若无的悄然袭来……那是早雾在晨光里无拘无束盘旋的味道,又似夏日午后一场大雨的畅快淋漓,令人跟着不由自住想要微笑的味道。
不安的动了动身体,轻咳一声,掩饰着自己除了局促的呼吸,还有越来越仓皇的心跳声。
真怕自己的心脏会出卖了自己莫名其妙的羞赧,卡丽熙轻声说道:“门纳,我不要去哈图莎。”
对于她的担心,列摩门纳不知要如何去安慰,安抚别人一向不是她的强项。“我保证不把你交给拉尔巴撒。”
眸光骤亮,灿过午夜的明月。“真的吗?你不会把我交给赫梯王?”
“如果我想把你交给他,在克什城时就可以把你直接交给搜寻的官兵了,干嘛还带着你逃出城?”她很无奈,也很无力,每当面对卡丽熙孩子般简单的思维时,这种无奈和无力,就越发的明显。
“那我们为什么非要去哈图莎?”
“去那里有重要的事情。”
“好吧,那我会老老实实的跟着你们。不过,你要保证,一定要保证,不把我交给赫梯王。”她表情认真的说,仿佛做了重大的决定。
“我保证。”
“要以你的名字起誓。”不依不饶,命令道。
她的命令口吻并没有让列摩门纳感觉不悦,反而有了想笑的冲动,隐约。“以我的名字发誓,不会将卡丽熙交给拉巴尔撒,可以了吗?”侧目而视,擒着听不见却能看见的笑容,问道。
“可以了。”单纯快乐的笑起,心满意足的像个胜利者。
★★★ ★★★ ★★★
“门纳……”
“什么?”
“抱歉,刚才打了你。”勇于为自己的错误道歉,是一种美德,卡丽熙觉得自己一向都拥有这种美德。
“为了哪一下抱歉?”促狭的问,幸好刚才阿齐兹不在身边,否则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肯定笑到眼角抽筋,免不了还有一通调侃嘲笑。
“所有的,特别是……脸上那一下……”不好意思的扯起一个腼腆的笑容,声音也不知不觉的低下来。
忽尔,一声长叹,宛若晚风掠过树梢的响动,几片落叶盘旋着落在脚边,寂静无声。“你的运气真好,公主殿下。”
“为什么,因为我打了你吗?”皱眉,不解的问。
跨过一棵被连根拔出横倒在地上的大树,那双茶色的眼睛直视着前方飘荡着斑驳月光的树林,不急不徐地说道:“不。因为你打了我,还能活着。”
皱了皱鼻子,对于列摩门纳怪里怪气的腔调,不以为意的撅起嘴,望了一眼前方,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层叠着阻挡了视线,一角白色的帐篷隐约出现在夜光之间。
“我已经道歉了,而且你推倒我,让我扭伤了脚,我们算是扯平了吧。”
“是,扯平了,两不相欠。”她的亏吃大了,又能找谁说去。
无声无息的笑起,如一朵暗夜里绽放的花,蓝色的眼底漾起一波柔软的光华,美得能令人想放下呼吸的负担,纯得能诱人忘记心跳的狂乱。
接近午夜的林子很安静,安静到任何一点细小的声音,都能清晰明确的传进耳膜里,比如踩在脚下的树枝断裂的声音,比如叶子摇曳风中的声音,比如一些不知名的虫鸣声,比如不远处传来的水流声,比如两个人一慢一急的呼吸声……
记忆里,似乎从没被人这样抱着走路,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感觉,紧张,尴尬,窘迫,还有一点点的……喜欢。
侧目,她们靠的如此近,近到能清楚地看见列摩门纳隐在额前发丝下的眉毛,还有那双月色下散发着淡淡暮光的茶色眸子。
现在才发现,她的眼睛竟然这么的漂亮,旖旎迷人的茶色瞳仁,散发着灿烂的坚韧不移,谜一样的迷人。
就连那个半隐在面罩下的鼻子,从这个角度看上去,都和她的主人一样,以一种藐视众生的冷漠傲慢达到令人侧目的高度。
视线顺着鼻翼这道完美的线条滑向面罩,不禁惋惜……这,原本应该是一张引人注目的漂亮面孔,却因为那些……
一时彷徨了,不知道应该如何描述自己看见的东西,尽管夜里光线并不好,尽管自己当时过于惊骇慌乱。
但是,卡丽熙发誓,她所看见的东西,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人类的脸上。
诡秘的色泽,幽幽散发着冷色的青光,竟然将月光洒下的妖娆温度凝结成冰。
然而,那一片迤逦散发着诡异青光的侧脸,却有着更加令人窒息胆怯的……鳞甲!
一层看上去坚硬无比的鳞甲状皮肤,从列摩门纳左脸靠近下巴的地方,一直延伸至左侧衣领以下,目光所及之处都被这种说不出的诡异皮肤紧密覆盖了……
卡丽熙不想欺骗自己,当她第一眼看见这层青色的硬甲时,她着着实实地被吓到了……不是单纯的惊恐,不是单纯的惧怕,而是那种身体在一个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心脏开始全部掏空的感觉,仿佛除了这身躯壳,她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说不害怕,是很荒唐的谎言;说不好奇,更是荒唐的自欺欺人。然而,她明白对于列摩门纳来讲,这些东西不仅是令她一天到晚掩面避人的理由,更可能牵扯到让她痛苦不堪的往事……
所以,卡丽熙决定管好自己的好奇心,至少能忍多久就忍多久。
虽然,她明白,自己根本忍不了多长时间的。
☆、第 九 章(上)
大家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觉睡醒之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看似细微,却是相当古怪的变化……
先是那个叙利亚的小公主,莫名其妙的就把脚扭了,用她自己的话说,是睡觉时翻身不小心扭伤了……睡觉翻身,也可以扭伤脚吗?
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显然,大家都不相信这个一目了然的谎言。但是,谁也没有在面对这么甜美笑靥的同时,狠心去揭穿如此孩子气的粗劣谎言。
然而,更让人哑然无语的新鲜事,还是列摩门纳对待卡丽熙的态度……
这已经不是用闻所未闻可以形容的,简直近乎于……可怕。
只要看一看阿齐兹半张的嘴,在努力了几次都无法合上之后,就知道列摩门纳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令人震惊诧异……
将木塞已经打开的水袋交给卡丽熙,又从她手里接过吃了一半的饼放到盘子里,等卡丽熙喝完水,列摩门纳拿过水袋放下。
然后,抱着她来到树下已经铺好的兽皮上,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却能看见卡丽熙那张迎着火光的小脸,托着迷人的金色涟漪,跳动着一层灿烂的快乐……
阿奇兹真怪自己没长一双兔子的大耳朵,这样就能听见列摩门纳微张轻合的唇到底说了什么,竟然令卡丽熙转瞬呆怔之后,又不顾形象的笑得前仰后合,清脆的笑声引来众人错愕的注目,半信半疑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树下的两人。
从小和列摩门纳一起长大,十几年下来,阿齐兹怎么都不敢相信,那个能把任何热烈轻松的气氛,轻而易举的变成凝重压抑的列摩门纳,还能让人这么快乐无虑的笑出声……
记忆中,只要那袭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各种各样的交谈声就会不由自住的停下,瞬间安静的环境,会随着列摩门纳的一举一动,出现细小微妙的改变。
这些不易察觉的变化里,藏着敬畏,透着害怕。
可是,眼前的场景,的确太诡异了。
诡异到令所有人都有着些许的不适应,虽然大家仍然各自做着手里的事情,却时不时偷瞄一眼树下,带着形色各异的探究神情。
安顿好卡丽熙,列摩门纳又重新走到火堆旁坐下,默不作声的动作,沉稳平静的眼神,好像周遭人的不安好奇,都与自己毫无关系似的。
不怕死的挨过去,挨近她坐下来,歪头打量着,阿齐兹先是摇了摇头,既而又点了点头,一幅思量盘算的样子。
侧目,火光浸透了茶色的眸子,闪着危险的讯息。“别开口。”
挑眉,一脸无赖的笑。“我没开口。”
收回视线,注视着火堆在风里抖动着张扬的热力,一片赤金火色趁着晚风缭绕袭来,隔着黑色的面巾舔上列摩门纳的脸颊,一种说不出的诡魅妖娆在夜色微醺的时刻,渐浓渐散。
看着沉默不语的列摩门纳,阿齐兹半张着口,话到嘴边又咽进肚子里。算了,以她怪的脾气,自己肯定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要想搞个清楚,只能----
“别去烦卡丽熙。”目光仍然停留在摇曳的火苗上,潜入了不同于夏夜的微寒。
一脸扫兴,无精打采的像个斗败的公鸡,一张英俊的脸皱成了一团,愤愤地说道:“我的好奇心泛滥了,怎么办?”
“忍着。”
“忍不住,怎么办?”
“去跑几圈,或者去林子里打几只野味回来,大家几天没吃肉了,你不是喊得最凶吗?”这个食肉动物,从小时候起,只要超过三天不沾荤腥,他就会鬼哭狼嚎的令人不得安宁。
摇头,认真的看着她,极其诚恳的说道:“不想跑步,也不想吃肉,就想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开玩笑,吃肉和这件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如果能让他搞清楚列摩门纳“小变化”的原因,阿齐兹宁愿一年不吃肉……不,一年好像有些长了,一个月好了。
抬起左手,目光划过被亚麻布仔细缠起的手掌,悠然自得的眸光潜进一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平静,如同她此刻的声音一般,也是平静到令人全身都不自在。“实在不行,我陪你去过几招吧,这样你的感觉会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