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怔,立即大笑出声,那笑声里隐约能听出尴尬的轻颤。“我突然发现,自己一定能忍住。睡觉去了,今天好累。”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保持着僵硬的笑容,迅速地转身离开。
摇头,望着火堆旁的空位子,无可奈何的叹息。
她知道大家都在好奇,对于自己,也对于卡丽熙受伤的脚。
卡丽熙求她不要对大家说起那晚发生的事情,这个满脑子奇怪想法的小公主,认为大家会不原谅她不辞而别的逃跑行为,还有……她扯掉面巾的失礼举动。
所以,她编了一个可笑至极的谎言。
列摩门纳实在无法忘记,当天亮大家醒来后,看见一瘸一拐的卡丽熙,问起她是怎么扭伤时,她顶着一张单纯的笑脸,说出一个即无说服性,又天方夜谭式的借口……那个时候,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都被她的话惊在了当场。
其实,大家都不是笨蛋,从眼下的情况,多多少少都能猜到卡丽熙受伤与她脱不了干系,她们越不解释,他们越是猜的有板有眼。
算了,既然答应卡丽熙守口如瓶,那就让这帮人各自乱猜去吧,自己原本也没想解释什么。
但是,对于卡丽熙,列摩门纳总有一种愧疚感,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是她造成她扭伤了脚,自己欺负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绝对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叹息,深深地,一天内不知第几次。
★★★ ★★★ ★★★
“它叫什么?”
“塞瑟。”
“它真漂亮,我能摸一摸它吗?”由衷的赞叹不已,惊诧的目光好像被磁铁吸住一样,紧紧粘在夺人目光的白鹰身上。
“塞瑟不喜欢生人靠近它。”看着站在左臂上的白色雄鹰,它正目不转睛的平视着前方,那敏锐的金色眼神,投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
不无惋惜的看着那身雪白色的光洁羽毛,卡丽熙充满惊奇的蓝色眸子上下游移着,仔细打量着神情冷漠的塞瑟,看它一动不动地站在列摩门纳的前臂上,那双金色的爪子,前端像锋利的弯刀闪着令人胆颤的寒光,可以想像被这样一双利爪轻轻刮一下,浅则能够皮开肉绽,深则肯定清晰见骨。
“你不会被他弄伤吗?”目光停在她的手臂,卡丽熙担忧的问。
浅笑,淡然如风。“塞瑟很小心,它落下时不会过于用力。而且……”顿住,有丝犹豫,有丝黯然。“那层皮……甲,这条手臂上也有,塞瑟伤不到我。”
她说这话时,些许暗伤娓娓而来,不若真正的悲伤那么痛彻心扉,却形似一些微小细致的尖刺,一点一点扎在卡丽熙的心里,让她蓦然之间痛得有些难以呼吸。
自责自己总是问一些愚蠢的傻问题,低下头,放在腿上的手绞着自己的裙子,郁闷的快要哭出来了,沉默。
发觉卡丽熙突然没了声音,瞧她一幅做错事的愧疚模样,仿佛她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坏人,不禁菀尔的笑起。
“你说过,你有一只变色龙,它叫什么?”岔开话题,手臂轻抬,塞瑟振翅朝林梢飞去,转眼就消失在湛蓝耀眼的天空。
望着塞瑟利落矫健的身姿,卡丽熙仍然阴郁着脸,低低应道:“哈噜噜。”
轻呵一声,身下的马儿迈步小跑,穆哈里已经带着队伍在前面选好今晚过夜的营地,她带着卡丽熙巡视了四周,确保这个营地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势,万一被追寻卡丽熙的赫梯官兵追上,他们也好有所准备。
“这个名字不错,你起的吗?”
“嗯。”兴致缺缺的点头,垂下的肩膀没有了平日的活力,陷在深深的自责中,卡丽熙对任何事情都显得毫无兴趣。
半晌,一声叹息在头顶响起,极轻极浅,让人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宛若微风在耳畔划过。
随之而来的,是从身后伸过来的左臂,缠裹左手的亚麻布一路消失于黑色的袖口,列摩门纳突兀的行为,令卡丽熙错愕的半张着嘴,蓝色的眼睛闪着明亮的惊诧。
☆、第 九 章(下)
“你的好奇心,都到哪里去了?”她问,声音温和,像极了夏天的阳光,从未有过的感觉。
说不出是惊讶,还是感动,泪光悄然浮现在氤氲的眸底,纯净的蓝静静的颤动,声音亦有些许的颤抖。
“门纳……”
“你感觉它是令我痛苦的东西,所以你也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自责,对不对?”
“嗯,我总是犯傻,做一些傻事,说一些傻话,让你难过。”
“卡丽熙,你听好了,这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不管它们是怎么来的,现在都已经和我成为一体了。我们不能怨恨命运给予的一切,只能不断的抗争,不断的争取,不断的努力,直到收获自己梦想的那一天,你明白吗?”
没由来的,她说了一些从未对别人说过的话,好像身前这个心智缺失的小公主拥有了一种相当神奇的力量,能够让她不知不觉地放下经年累月之间,在心里构建的坚实而无人逾越的戒备……
而卡丽熙所做的,只是用她永远清澈明媚的微笑,用她干净到不染纤尘的蓝色眼睛,用她毫不吝啬给予别人的信任,轻易而举地就跨过了将一身孑然的列摩门纳与这个活色生香的世界分割开来的,无形却犀利的鸿沟。
为什么?
这个答案有些难寻,列摩门纳只是不太确切的猜想,可能是因为卡丽熙实在太单纯了,对于这个阴暗莫测的世界来讲,她只是一个外表和年龄步入了少女,却将一颗心留在了童年的孩子罢了。
听着那低沉而温柔的嗓音,说出来的轻盈而坚定的话,眼角一道温热挣脱眼眶的束缚,顺着微凉的脸颊划过僵硬的下巴,消失在裙纱之间。
“你真坚强,门纳,我如果像你一样坚强,就好了。”
“你已经够坚强了,卡丽熙,不是哪位公主都有勇气逃婚的,何况新郎还是拉巴尔撒。”赞叹的笑,在茶色的眼底安静地闪烁,一直对于卡丽熙的逃婚行为,有着即佩服,又不解的疑惑。
带着泪光,轻笑出声,有丝羞涩。
抬手,拭去脸边怯懦的印迹,没有放下手,而是缓缓伸向还横在眼前的手臂,当沾着泪水的指尖轻触上黑色的袖子时,卡丽熙听见耳膜里传来的心跳,蓦然加快的声音,急促,仓皇。
看着她小心翼翼用指尖轻按自己的左臂,从下至上,一点一点,极轻,极慢……虽然看不见卡丽熙的脸,却能从她谨慎的动作里,窥探出她的认真和好奇。
那片暗夜般黑亮的波浪长发,荡漾在擦身而过的林风里,纠缠着身后同样漆黑的斗篷,一同翩翩轻盈地飞向身后,丝丝缕缕的发丝攀上了列摩门纳的肩膀,顽皮的打断了她注视着卡丽熙的目光……
不期然的,在那条黑色的面罩之后,有一张微笑弥浅的脸,迎向穿透林间落下的斑驳阳光,些许欣然的释怀与碎在茶色眸底的阳光,一同婆娑着沉入眼眸深处,悄无声息。
★★★ ★★★ ★★★
穆哈里带在身上治疗扭伤的草药很管用,没过几天,卡丽熙就能在没有人搀扶的情况下自己走路了,虽然仍有一点点跛,但是已经不会痛了。
看着站在树边,正和穆哈里说话的列摩门纳,那个蒙着面巾的侧面,已经熟悉到就算闭上眼睛,都可以清晰的勾勒在眼前。
有些东西,一旦成了习惯就很难改掉,哪怕明知这种习惯是不应该存在的,也会不由自住的赖上成瘾……就如那个怀抱,就如那道微笑,就如那袭味道,就如那种温暖……要怎么忘掉,才能不去想念。
“我比门纳帅多了,也没见你这样瞧着我。卡丽熙,你真让我心碎!”阿齐兹懒懒地调侃在身边响起,拉回卡丽熙失神望向树下的目光。
“阿齐兹,你的嘴巴怎么那么坏?下次一定找根针,把它缝起来。”皱眉,急忙伸手拿过布包,打开翻找着,其实也不知道要找什么,有些心虚地不想让阿齐兹看出自己的心思,笨拙的掩饰着。
瞅着卡丽熙在一个不大的包里,莫名其妙地翻来找去,心底失笑,却一本正经地开口。“哎哟哟,没想到你还这么心狠手辣,简直比门纳那个家伙还要狠上几百倍,女人发起狠劲来,真是比男人强多了!”
瞪着漂亮的蓝眼睛,很严肃,很认真。“你乱说,门纳才不心狠,她最温柔了。”
“你从哪里看出来她温柔了?我的小公主殿下,你的眼睛不会有问题吧?”愕然,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来,盘腿坐下来,将佩剑解下放在脚边。
“我就是知道,门纳是好人。”笃定的说,丝毫没有动摇的坚定态度,衬着精致的脸庞熠熠生辉。
“她肯定是好人,但是……温柔,”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抬手摸到着下巴,状作思忖的说:“大概是我迟钝,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
从包里拿出一块布,伸出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忽尔掩住口鼻,声音被手压住,变得模糊不清,可是仍然能听出明显的鄙夷嘲笑。
“我才不要在这里和你斗嘴,我要去溪边洗一洗,你也该去洗一下了,身上都有一股子汗酸味。”
挑眉,得意洋洋的笑道:“公主殿下,这叫男人味。”
“那好吧,你留着你的男人味,我可受不了自己身上有……男人味。”丢下一个别致的白眼,拿着布巾起身朝林子后面的小溪走去。
“小心点,别滑倒了,到时扭伤了脚,又得有人像仆役似的照顾你,一天到晚抱着你走路了。”在她身后极其好心的提醒着,惹事生非的嘴,永远不会停下。
“讨厌的阿齐兹!”回头,吐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在阿齐兹扬起一张偷到葡萄的狐狸才会露出的灿烂笑容时,卡丽熙提着裙子,朝着传出潺潺水声的小溪走去。
在深山之中,想要好好洗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托罗斯山脉的湖泊很多,大小不一,如同无数散落在绿海之上的闪亮珍珠,在夏日猛烈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营地一般都会选在离水源轻近的地方,方便取水和洗漱,这样他们就不用费事带着大量的水,行进在道路越来越崎岖不平的山中,每个人只要准备一些随身的水袋就可以了。
到了晚上,补充明天需要携带的饮用水,轻装简行似乎是列摩门纳一行人的习惯,从他们每天在山里行进的速度看来,这是一种相当合理的方法。
坐在溪边,脱下鞋子,拉起裙子将腿放入涓涓细流的水中,清冽的快乐立刻从浸在水中的皮肤,传达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身心瞬间都放松而下,随着耳畔泉水吟出的灵动歌曲,卡丽熙缓缓吐出一口气,笑着闭上眼睛。
太阳渐渐沉入山涧,天边的微光预示着夜晚即将来临,鼻息之下隐约有些土腥味,时深时浅地在傍晚渐醺的山风里盘旋开来,惬意地哼着曲子,卡丽熙完全没有发现四周藏在浓密树林之间,逐渐多出的数十双闪着绿光的眼睛……
那些视线闪着兴奋而贪婪的亮光,在夕阳挂在陡峭的山棱,努力绽放着最后一丝腥红艳光的时刻,这些藏在树后的目光,同样迸射出血色的腥红,散发着冰冷的掠夺气息。
相同的色泽,不同的意味……一个无可奈何,一个兴致勃勃。
★★★ ★★★ ★★★
“门纳----”
直到卡丽熙惊恐万状的凄历呼声传来,营地里的人们,才意识到危险就在周围。
坐在树下查看地图的列摩门纳第一个冲了出去----起身……迈步,一气呵成的敏捷动作,以那种风驰电掣的速度,身后的跟着面色紧绷的阿齐兹。
穆哈里立刻指挥属下分散开来,朝着卡丽熙发出惊叫声的方向包围过去。
“卡丽熙!”跨出隔着营地和小溪之间林子的刹那,列摩门纳呼吸一窒,她听见肋骨之下那颗一向跳动良好的心脏,在一个瞬息,骤然急停的尖锐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