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何要用短箭射击,明明知道只会给她们带来一些微不足道的皮外伤,干嘛还用这种没作用的武器?
以自己对“刀火”行事风格的了解,这么一个厉害的组织,不会有如此可笑的失误,那这支短箭……又是为什么?
“门纳。”卡丽熙轻快的声音传来,适时当断了她的思忖。
起身的瞬间,将短箭收入怀里,抬眸,看着卡丽熙走到床边坐下,手里拿着一个小袋子。“什么东西?”
扬起甜美的微笑,摇了摇小布袋子,高兴地说道:“这是大婶给我的,她说山里夏天蛇虫很多,把这个放枕头边,可以驱走它们。”
走到门边,扫了一眼漆黑的院子,门边的晚风捎带着林间的静谧流泻进屋,撩起黑色的袍角微扬,轻轻将门在眼前合上。
列摩门纳拉下面罩,露出平静淡然的脸,自从那晚在水边让卡丽熙看见了左臂,索性她也不在遮遮掩掩了,只要没有外人在场,她都会取下这层隐藏面目的黑色面巾,坦然的面对已经完全适应这片青甲的卡丽熙。
“门纳,我们明天要离开吗?”小心的抬腿,尽量不牵扯到腰上的伤口,卡丽熙坐上床,将小布袋放到枕头边。
“嗯,已经待了一天,这里不安全。”
“那些黑衣人会追来吗?”隐隐一丝钝痛从腰部传来,蹙起的眉间有片隐忍。
来到卡丽熙的身边,伸手扶着她的背,使她借由托着背部的手臂,不需要使用腰部用力就可以躺下。“他们应该没想到我们会直接进村子住下,大概正沿着山路一直向前追了。但是只要一、二天时间,没有发现我们的行踪,他们就会知道追错了方向,很有可能会返回这里。所以,明天必须走。”
托在后背的手臂,在卡丽熙躺下后,小心地抽离,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庞,染上一层淡淡的黄色光晕,温暖的色泽抚摸着左脸那块奇异的青色,瞬息之间就被那冷色的硬甲吞噬殆尽,只留下一片散发着冷凝的青蓝色暗光。
细看之下,有些细小的纹路纵横在青色的甲状皮肤之上,交错、迤逦,毫无规律。
桌上小油灯散发的微弱光芒,极轻的跳动了一下,夜风打破了光芒编织的平静。
“这些是怎么来的?”没能忍住多天来的好奇,问出话的同时,卡丽熙已经后悔了。
然而,列摩门纳却显得很随意,走到桌边坐下,瞅着油灯顶端的昏暗光芒,半刻之间的恍惚,半刻之后笑起,风轻云淡的那种笑容,令卡丽熙望着她的蓝色目光没由来的一紧,不知为何。
似乎,是因为那个笑容藏起了太多的东西,比如闪烁的回忆,比如隐忍的伤感,比如毫不在乎的淡然……
“在我五岁那年,我住的地方起了一场大火,我被穆哈里救出来时,已经烧成了重伤。他找到一个老巫医,请求他治疗我的伤,那个老巫医说我伤势太重,没有希望救活了。”说到这里,列摩门纳停下来,落在油灯上的目光,在她偏头看向卡丽熙时,悠然一闪,漠然的茶色视线缠着丝缕的昏暗光晕,穿透那双湛蓝无暇的瞳膜,直达卡丽熙猝不及防忘记跳动的心脏。
深邃遥远的视线,在茶色的眸子忽尔再一次笑起时,消失了。如同这双涌动着浓浓悲怆的浅茶色目光,只是卡丽熙的错觉,真实到可怕的错觉。
随之而来的,仍然是列摩门纳平静如水的叙述,不带丝毫的感情,只是简单直白的诉说,令人无法窥探那些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灾难,到底沉重可怕到何种程度。
“穆哈里没有放弃,他恳求老巫医尽力救我,哪怕还有一丝希望,都要试一试。老巫医同意治疗我,但是死活由天,他只能尽量。他告诉穆哈里,想救我只能试一些不同寻常的方法,穆哈里犹豫之后只能同意。于是,奇迹发生了,我活了下来。”随着右手轻抚左臂,原本清冽的目光一暗,盘旋着深沉可怕的暗流。
“一夜这间,却变成了这样。”
“那个老巫医到底用什么方法治疗你的,为什么不求他把这些皮肤治好?”急切的眼神,急迫的口气,透露了卡丽熙的无名焦急,隐约还有一抹伤痛。
“穆哈里怒不可遏,威胁老巫医如果不治好我,就杀了他。不过,没有劳烦他动手,那个老巫医……自杀了。”
“什么?!”
笑,对于那个死去的老巫医,列摩门纳完全没有映象,只是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没有头发,也没有眉毛的怪老头。“当着穆哈里的面,他把剑刺进了自己的喉咙,当场就死了。他动手前,口中一直喃喃有词的叨念着。然后,就一剑收拾了自己的小命。”
急,问。“他说了什么?”
抬手,摸了摸眉毛,指尖掸开额前已经垂到眼角的发丝。转过脸,吹灭了灯芯上闪烁不定的小火苗,突然暗沉下来的,不仅是这间简陋的小屋,还有列摩门纳渗进了丝丝凉意的目光。
“没什么,只是一个吓傻的老头子,在临死前说得一些疯话罢了。行了,故事讲完了,赶快睡觉吧。”
她的回避,很清晰,卡丽熙也知道多问无意了。透过迷蒙不清的光线看向她,幽静的月光勾勒着桌边一尊纹丝不动的侧影,缭绕着孤寂清冷的气息,令这个夏日夜晚也染上了让人窒息的丝丝入扣的沉冷。
“你不睡吗?”有些害怕这样的气氛,更害怕桌边那个黑色的影子会在一阵夜风里陡然消失不见。
“你睡吧,我一会儿就睡。”
“是你说明天要早起的,自己却不睡觉,明天会起不来。”
“我能起来。”
“那我也不睡。”
“卡丽熙……”叹息,满是无奈。
“卡丽熙去睡觉,卡丽熙去吃饭,卡丽熙这样,卡丽熙那样----”
“我知道了,我也睡。”断然出声,明智的打断卡丽熙的喋喋不休。起身,凭借着木制窗框边滑入的明亮月光,朝床边走去,脚下有丝不情愿的缓慢。
蓝色的眸,无声的笑起,得意洋洋的。
☆、第 十三 章(下)
单手支着床沿,轻巧一跃,身体落在床的内侧,丝毫没有碰到躺在外侧的那片单薄白裙。
躺下,舒了一口气,更像一声怅然的叹息。
忽尔,很不习惯。
记忆中,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一人,不曾与任何人靠得如此近,更别提睡在同一张床上了。
此时此刻,身边的卡丽熙着实令她很不适应,列摩门纳不自觉地朝里移了一点,尽量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宽一些,尽管这种努力在一张单人床上显得很徒劳。
“门纳……”
眉毛跳了一下,寂静无声的夜里,这声轻唤透着令人遐思的迷魅。“嗯?”
“你很漂亮,不用一天到晚遮住脸,真的。”
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嘴角牵了牵,不由自住地扬起一个无人瞧见的弧度。“公主殿下,你的欣赏眼光,相当特别。”
“我就是觉得你很漂亮,是一个大美人。”很确定自己的看法,兀自果断的说道。
唇角那个云卷云舒的弧度,又向上扬了几分,将一丝欣慰染上暗光浮动的眼底,右手枕到脑后,低低的声音藏着浅笑。“知道了,睡吧。”
“嗯。”顺着粗麻布的床单,摸上列摩门纳平放在身侧的左手,轻轻握上。
蓦然,一僵。
从那只左手传来的温暖柔软,清晰地顺着那层硬甲渗进了四肢百骸,就连躲在这层硬甲之后的心脏,都被那一瞬间扩散开来的细腻温度给包裹了,快得令列摩门纳有些……措手不及,更不知道应该把肋骨后面那些狂乱无律的心跳声,藏到这片黑夜的哪个角落里。
指尖轻动,想要抽回手,犹豫之间,侧目。
那是一张月光里剔透如水的侧脸,散发着柔美细致的光芒,脆弱又易碎的光芒……黑色的长发铺在枕上,一层深蓝色的波光流淌在发间,莹莹闪闪的动人……细腻别致的月色,精美绝伦的侧脸,静悄悄地,夺走了列摩门纳若有所思的目光。
最终,那只左手很安静的被卡丽熙握着,些许尴尬的心甘情愿。
★★★ ★★★ ★★★
坐在桌边喝着酒,巴舍眯起树皮般皱巴巴的眼皮,瞥向床上那个侧躺着正在闭目养神的修长身影。
半晌,见她动了动手臂,手在腿上敲着节奏缓慢的拍子,好像她正坐在活色生香的酒坊里享受着动人的曲子,惬意的令巴舍有了想揍她一顿的冲动。
“你确定?”
“嗯。”手下的拍子,时快时慢,不时还停一下。
看了一眼那双灵巧的手,巴舍咽下一口腥辣的烈酒,莫名的烦躁随着火辣辣的液体直冲胃底。“万一那人不把卡丽熙送给我们,怎么办?”
“不会。”
“你就那么确定?有可能他能找到解药,就算找不到解药,他也有可能会见死不救。”
“没有那些可能,他会把卡丽熙乖乖送到我们面前来。”
“你最好猜对了,否则咱们又要大海捞针的重新去找一遍,埃及那边开始催了,小法老快没耐心等下去了。”
睁开眼,缓缓的,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慢悠悠的调子和夏尔玛的微笑一样,浸着十足的懒散张狂。“老爹,你安心喝你的酒,三天之后,卡丽熙就是我们的了。”
仰头又灌了一口,咧着一嘴黄牙笑着点头。“相信你一次。”
嗤之以鼻的挑眉,开口时,一道凛冽的光被闭上的眼帘挡在眼底。“哪次你没相信过?”
呵呵地笑出声,巴舍也不理论,捧着酒壶继续享受他的好时光去了。
★★★ ★★★ ★★★
匆匆的马蹄声响起,扬起的尘土涨满了刚才还空气清新的山道,一队人马快速有序地朝前奔去。
大约以这种速度又跑了一个沙漏时,领队的穆哈里示意大家下马休息,众人四下分散开来,隐蔽在错落茂密的林边稍作休息。
“还没有列摩门纳的消息,还要一直朝哈图莎走吗?”阿齐兹走过来,拭去脸上的汗水。
拉下斗篷的风帽,喝水,点头。“一路上没有看见她的记号,说不定她落到我们后面了,现在停下来太危险。我们还是按照计划朝哈图莎走,到那里等她,她一定会去的。”
“我担心她还会碰上那伙人,靠她一个人应付他们,恐怕……”眼神闪过难得一见的犀利,温和的脸不同以往,露出明显的紧张担忧。
望了一眼路的尽头,紧皱的眉头也流露了担忧,穆哈里的语调仍然是不紧不慢的,瞧不出太多情绪。“既然已经走散了,就不能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列摩门纳能对付那帮人,别担心。”
知道穆哈里其实和自己一样,相当担心失散的列摩门纳,这个一辈子只有一幅表情的老家伙,永远不会将自己内心的感情外露。“你发现没有,那些黑衣人绝对不是普通劫道的,他们的身手很厉害。”
点了点头,回想起那天的情况,的确如阿齐兹所说,这些人肯定不是普通劫匪,他们是冲着卡丽熙而来的,目的明确,行动有素。
“我们要加快速度,尽快赶到哈图莎,如果列摩门纳先我们一步到了,她带着卡丽熙出现在拉巴尔撒的眼皮底下,实在太危险了。”
翻身上马,笑着开口,刚才的阴郁暂时被俊朗的笑容藏起。“那就快点赶路吧,穆哈里大人。”
一声令下,众人走到马旁,翻身坐上马背,扬鞭跟上阿齐兹率先冲出去的背影而去,响彻山间的马蹄声,在弯曲绵延的好似没有尽头的山路上,久久回荡不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