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些赫梯战士的鲜血,都换不来自己的君王亲临战场的勇气吗?
这个懦弱的男人,他怎么配称作赫梯王,踏着亲哥哥与无数人的灵魂,他堂而皇之的迈进了圣光殿,霸占了那张象征着赫梯最高权利与荣誉的铁王座,令一个王朝覆灭在他满是血腥阴谋的屠杀里,还令一个国家蒙上了奇耻大辱。
埃及人在笑,叙利亚人在笑,远近旁观卡迭石城一战的那些国家都在笑……耻笑赫梯有一个缩头乌龟似的国王,耻笑拉巴尔撒需要靠着娶一个心智不全的小公主来换取兵力,耻笑素以强兵悍将称霸天下的赫梯,现在竟然沦为了战争的小丑。
列摩门纳也想跟着笑,可是,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这是耻辱,流淌在这幅身体里的血液,不允许她在面对这种耻辱时,还能事不关己的笑出来。
些许微弱的呻吟声传来,引得她立刻抛下乱七八糟的思绪,几步跨到床边,蹲下身,查看着梦呓不断的卡丽熙。
偶尔,卡丽熙会睁开眼,一双空洞茫然的蓝色眸子,绽放着毫无焦距的光芒,像被夺去生命的无垠海洋,显出一片毫无生机的灰蓝色。
断断续续的,她总在用叙利亚语呢喃着什么,列摩门纳知道,卡丽熙在喊……妈妈。
每当她一遍又一遍喊着这个词时,列摩门纳就觉得心底闷的发慌,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强压着血液离开心脏,迫使那个位置空荡荡的疯狂窒息。
握上那双散发着火样温度的手,食指极缓极慢的刮擦着卡丽熙虚弱无力的掌心,这只安静地摆在裙旁的手,默默无声地宣告了生命在死亡面前的脆弱渺小。
手指滑进纤细的指缝,蓦然扣紧,抬眸的瞬息,有什么在逆光的脸上闪过……隐约,那是一种决绝的毅然。
★★★ ★★★ ★★★
拉巴尔撒要为自己举行生日庆典的事情,像草原上的野火,眨眼间已由各级地方官,下达传递到整个安纳托利亚高原。
穆哈里得知这个消息,即兴奋,又焦急。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但是,他们仍然没有找到失散的列摩门纳,离哈图莎越近,他就更着急。一向自持良好的冷静,也逐渐消失在风催马蹄的急驰声中。
阿齐兹看出了穆哈里焦急的情绪,皱着眉头,跟在他的身后,也不知应该说什么。
此时不比彼刻,这个庆典无疑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复仇舞台。天时地利,唯独只缺一个人,一个最重要的主角……列摩门纳。
这把复仇之剑,必须要从她的手中刺进拉巴尔撒的身体里,才能将这持续了十五年的仇恨了结,从而将那个被复仇和悲伤,啃食了十余年的灵魂解放出来,也许只有到了那一天,列摩门纳才能真正过上属于她的生活。
阿齐兹明白,只有等到那一天的来临,他才能说出深藏在心底多年却不能说出口的话。
那一句,虽然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却承载了自己由少年开始便小心守护的全部梦想……这个梦想对于他来讲,可以算做他的整个人生,驱使他心甘情原站在列摩门纳的身后,默默守护支持她的一切。
看了一眼绿翠交织的苍茫山林,生机盎然的绿海起伏着安纳托利亚高原上空投下的金色阳光,白的耀眼,绿的剔透。
片刻,眼睛被明媚的阳光涨得酸痛,收回视线的瞬间,阿齐兹一声低呵,驱马跟上已经跑到前面的穆哈里,
☆、第 十五 章(上)
黑褐色的山体失去了绿色植物的掩盖,成片的暴露在烈日下,滚烫的气浪折射着石头表面的纹路,散发出死气沉沉的灰白色,不远处数个黑森森的山洞,像是几只张着大口的巨兽,贪婪的吸食着从安纳托亚利高原送来的稀薄空气。
这是一个位于雅安城外数十里处废弃的矿场,从散落四处开采挖出的巨大石块,还有那些横七竖八倾倒的木桩以及依稀能辨出轮廓的帐篷都能看出,这里当年也曾有过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繁华场面。
身下的马儿,跺着蹄子,甩头打着响鼻,踏着落满碎石的地面,朝着矿场中央一块空地走去。
被斗篷严密包裹的卡丽熙,并未被起伏不平的路面惊醒,只是轻轻蹙了蹙眉,潮红的脸颊挨向列摩门纳的肩膀,像只讨好主人的小猫似地蹭了蹭,寻找到舒服的位置,又继续安然地沉沉睡去。
卡丽熙从昨夜到现在,一夜未醒。
相反的,列摩门纳则是一夜未睡。
整个晚上,那双茶色的眼底里只出现了两样东西……一张苍白至极的脸,一只被青色甲肤包裹的左手……卡丽熙是无辜的,从头到尾,她都是一个受害者。
被亲生父亲当成货物出卖给别人,本以为逃出来,就可以安全。却没想到又碰上了她,接二连三的被惊吓和恐惧纠缠着,一路上胆颤心惊地跟在他们这些陌生人的身后,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卡丽熙能做的只有跟从,完全无力反抗。
如今,这位可怜的小公主又身中奇毒,高烧不退,孱弱的像一朵风雨中飘摇无依的云,随时随地会惊散在阴霾天空的一卷狂风里,消失不见。
自责,很深,很重,也很……无法言清。
如果能尽全力保护好她,也许她不会中箭受伤。但是,只有列摩门纳自己心里明白,她的确尽力了,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卡丽熙在自己的面前受伤,怎么可能放过那个毫不留情将卡丽熙推到生死边缘徘徊的人……
可是,她还是失手了,又是第一次,平生这么多第一次,都用在了这位叙利亚小公主的身上,这到底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还是一份奇异的缘份,列摩门纳真的说不清楚了。
清凉的空气被太阳慢慢蒸发殆尽,随着天边那片嫩红色逐渐被耀眼的白光取代,温度也在阳光底上不断攀升起来。
抬眸,眉梢轻挑,一道凛然的怒色划过灿亮的茶色眸底,点燃一片青灰烈焰悄然从瞳仁深处窜起,顺着眼角飞散在陡然冷凝的万缕晨光。
一扯缰绳,马儿停下步子,立于一片碎裂的巨石之中。
“解药呢?”问,盘旋的风没能模糊清冽声音里的狠冽,清晰,明显。
笑,因为来自面罩后面的声音,显然渗进了一抹困压的愤怒,听在夏尔玛的耳中,就是令她得意快乐的讯息。
“你不会傻到认为,我会把解药交给你吧?”
眸光轻闪,环在卡丽熙腰上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引得她不舒服的嘤咛一声,意识到自己没能控制好手臂的力道,列摩门纳微微皱眉,稍许松开手臂。
“你为谁卖命,不管那个人出多少钱,我出双倍。”
真的笑了,夏尔玛爽朗的笑声引得周围同伴一起跟着大笑出声,好像他们听见了非常可笑的事情。
半晌,止住了笑,挑起的嘴角,仍然显示了今天不同寻常的好心情。“你既然知道我们是谁,就应该明白,能请得起‘刀火’的人,非富即贵。我们对于雇主的隐私,一向很重视,所以才会有好名声。”
冷哼,隐在黑色面罩后面的是一张满是鄙夷蔑视的脸,声音亦如此。“好名声?‘刀火’名震四方的好名声,难道就是射伤一个小姑娘吗?你们这种好名声,真是闻所未闻。”
轻咳一声,巴舍不耐烦地看向夏尔玛,小声道:“别和她废话了,她是一个人来的,我们抢了人就走。”干嘛和一个单枪匹马前来的女人说一堆没用的话,直接抢人走不就行了,夏尔玛就是玩心重,更加没救的自大。
睨了他一眼,不以为意的笑起,微风打着圈从身侧飞过,掠起红色的长发一阵飞舞,抬手将那些不安份的发丝压住,在头顶目光的直射下,微微眯眼。
“把她放到那块石头旁,你退到那堆木桩边。” 简洁明了的话,十足的命令口吻。
眉间一紧,坐于马上的黑色身影纹丝未动。
“我们有的是时间和你耗下去,但是恕我直言,这位小公主恐怕没时间继续等下去了。”提醒,声音不大,却足以令列摩门纳凝着寒光的目光,更深沉了几分。
沉默,这是一种胶着僵持的状态……互不相让,针锋相对。
浓烈的火药味盘旋纠缠着无忧无虑的夏日微风,只要一星半点的火光,仿佛就能将整个涨满愤怒的空间刹那点燃。
半晌,卡丽熙忽尔极轻地动了一下,打乱了列摩门纳僵持不松的神经。敛眼,看着半片阳光笼罩的苍白面孔,一层显而易见的死亡,正在自己犹豫不决的空隙汹涌着直扑虚弱的卡丽熙而来,迅猛的速度已经可以用肉眼分辨出来。
闭上眼,片刻,在睁开时,茶色的浅光已然干净清秀的不留丝毫的犹豫,只是眼底那片青色的火焰仍然微弱地挣扎着。
抱着卡丽熙下马,朝着夏尔玛指定的地方走去,踩在脚下的砾石发出轻微的碎响,热风盘旋在脚边拉扯着黑色的袍角,有丝牵扯阻挠的意味。
夏尔玛牵了牵嘴角,望着列摩门纳单膝跪下,小心翼翼地将卡丽熙平放在地上,为她拉紧松开的斗篷,将丝缕滑落发丝掖进风帽里……看不见列摩门纳的表情,却可以从她谨慎认真的动作里,看出她的温柔和……不舍。
不舍?为什么她会舍不得这位叙利亚小公主,难道这个蒙面女子不是因为任务才劫持卡丽熙的吗?
疑惑,盘踞心底,挥之不去。
片刻之后,一切打理妥当,列摩门纳却并未站起身,而是俯下身,靠在卡丽熙的耳畔轻声说着什么。
离得太远,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夏尔玛甚至都不能肯定她在说话,那幅面罩遮下了大半张脸,压根看不见她的嘴。
“卡丽熙,你听好了,我要你记住两件事。”那双色如海蓝的双眼紧紧的闭着,没有睁开的迹象,陷入昏迷的卡丽熙静静地躺在微风中,宛若一朵正在凋零的花,却仍然美得令人心痛。
☆、第 十五 章(下)
列摩门纳顿了顿,随着眸光一紧,声音亦深沉的可怕。“第一件事,我并不叫门纳,我的真名叫做列摩门纳,你要记住了。第二件事,以我的名字起誓,我一定会把你带回来,不惜……一切代价。”
风声,四下骤起,沙扬尘飞随着热浪涨满天空,折断了阳光的执着,迷蒙了原本清朗的视线。
站起身,缓缓地抬起眼,隔着漫天的灰色烟尘看向夏尔玛的方向,一步一步倒退,悠扬翻飞的黑色袍角抖散了混乱的阴影,莫测,急迫。
巴舍一挥手,身旁高大的属下正要翻身下马,抬腿的瞬间,蓦然被一个声音呵停。
“我去。”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夏尔玛已经利落的从马背滑下,大步朝卡丽熙走去。
来到仍然昏睡不醒的卡丽熙身旁,蹲下身,伸手搭上她的额头,瞬间被烫了一下……体温竟然这么高,些许始料不及,些许不合时宜的自责。
伸手抱起躺在地上的卡丽熙,不禁讶然,怀里单薄娇小的身躯,不仅仅是虚弱不堪,更是轻飘飘的似乎没什么重量,叙利亚王宫都用什么喂养公主的,难道是空气吗?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竟然能轻到这种不可思议的程度,简直……
“尽快给她吃解药。”冷不丁一个冰冷的声音插进思绪,打断了夏尔玛的暗自嘀咕。
站起身,望向十几米开外的那袭黑袍,安纳托利亚高原的阳光如此明媚,却还是照不亮那个人周遭盘旋不散的至寒阴霾。挑眉,随性自然的笑起。“放心,我和你一样,想让她活下去。”
转身,不理会因为自己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令身后那袭阴郁黑袍的人影,转瞬之间,迸射出形似千军万马的肃杀之气,无声地咆哮在夏尔玛不紧不慢的脚步边……
一片斗篷里滑出卡丽熙的手,无力垂下的指尖在阳光底下隐隐发亮,宛若一束阳光穿透了凝望的茶色眸子。猝不及防,刺伤了列摩门纳藏在面罩后的紧迫呼吸,钝钝的痛从左手掌心的硬甲之下传来,波诡云谲的奇异感觉……似乎是一根尖刺毫无阻碍的扎进肉里,眨眼之间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