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代替他,我是为了赫梯的荣誉而战。赫梯从高原上一个小小的游牧民族,成为今天雄霸小亚细亚的强大帝国,我们绝对不会允许外邦分割属于赫梯的领土。俯瞰着安纳托利亚高原的众神,赐于赫梯人生生不息的力量,我们用这种与生俱来的铁血意志保护着自己的家园。卡丽熙,我要保护我的国家,我不会退缩。”
灌进耳膜的声音是风与水撞击而出的咆哮声,混合着列摩门纳清冷干净的声音,沉稳的语气诉说着沉重千钧的话,却有着一股子疾风吹去尘埃的气势,让人不禁从心底佩服她的……冥顽不灵。
深呼吸,缓缓地呼出,唇边的白雾凝固了眼底蓝色的光芒,同样被凝固的,还有蓝色瞳孔里披着银茫的坚毅侧脸。
“你想做赫梯王吗?”出奇不意的问,突然变得冷漠的眼神。
步子未停,只是肩膀蓦然一僵,隐在额前发丝下的眼,静静闪动着异样的微光。
“你觉得呢?”脚下步子未停,轻问。
“你身上流着赫梯皇室的血液,你杀了轼君篡政的拉巴尔撒为你的父王报了复,继而又挺身而出与埃及抵抗,赫梯举国上下必然奉你如救世主。到时候,上议院提议选你为赫梯王,你还问我觉得如何?列摩门纳,你难道真的想……”忽而,不知要如何讲下去,因为心尖蓦然抽痛开来,那种痛来的太突然,如春风里湖面的涟漪,微小却无法忽视。
“我不想。”没有丝毫的犹豫,断然的开口,侧目,她问:“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你和赫梯王权脱不了关系,你要如何辜负赫梯人民殷切的希望,又要如何摆脱你身为提莫图王朝最后一个王室的责任?”针锋相对的气氛,卡丽熙的话更像一种质问,没有给人丝毫退避的机会。
“责任吗?”忽然,她低笑出来,一丝阴郁漠然,一丝张狂不羁。“卡丽熙,我从未想过再踏上哈图莎圣山上的宫殿,那里洒遍了我所挚爱的家人的鲜血,那里满是王室的残忍和阴谋。你来告诉我,那里除了有一堆富丽堂皇的石头,还有什么值得我回去。”
沉默,敛眼。
“即便我是一个平民,也会努力守护着我的国家,这与我是提莫图王朝的公主并无关系,更与那顶赫梯王冠没有任何牵连。”
她的笑容落在月光里,坦然自若,像泉水流过山涧洗去了岁月的纤尘,简简单单的真诚,清清楚楚的明了。
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面对这样的列摩门纳,自己还能够说什么……她的顽固,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她的任性,是为了拒绝承担王权的枷锁……这样的人,如何令人不心疼,心疼她的坚毅果敢,心疼她的隐忍压抑,还有那双即便是在微笑时,也隐隐透着让人揪心的浅淡伤感的眸子……
“干嘛那么担心我会成为赫梯王?”漫步良久,她轻笑问道,声音差一点被河风淹没。
一怔,微偏着脸,目光落在前方一片洒满月光的河面,层层的波浪起了又落,翻滚咆哮着向浓黑的天边奔去。
半晌,以为卡丽熙不会开口了,列摩门纳正想说话,卡丽熙轻柔的声音不期然的响起,渗进了深夜里无法捕捉的寂然沉重。
“你会被那样的生活给束缚,你会失去自由自在的快乐,那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笑,侧目,茶色的微光,莹莹闪闪的迷人。“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难道执掌一个强大的帝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挑眉,今晚第一次感觉到了好心情。“当然不是。”
“你是不是太武断了?”
“这是判断,不是武断。”
轻笑出声,显然易见的快乐。“公主殿下,你的判断很精准,实在令人佩服。”
优雅的颔首,促狭的笑眼,映出一轮皎洁月光轻舔的俊秀轮廓,目光露出没有藏好的留恋,与月光一同轻轻落在列摩门纳的脸上。
低下头,轻咳一声,抬眸,目光有些僵直地看向幽暗的路面,庆幸有黑夜的掩饰,才没让卡丽熙看出自己的……尴尬。
窘迫,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感觉,立刻收回无措的视线,眼睛四下扫视,却又找不到能让视线停下的东西,脸上滚烫的温度,证明了自己脸上的颜色一定艳的能滴出血来。
神思微乱没有注意脚下,一个踉跄身体一歪,正好撞进一双手臂,清晨草露的味道盈满急促的呼吸,急切的抬眸,蓝色的目光投进一片茶色的阴影,在那里看见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怔然。
时间,似乎是停了,也许跟着时间一同停下的,还有口中的呼吸……静静地注视着彼此的眼睛,好像世界的初始一样,静谧非常。
半扶半搂着卡丽熙,再一次从那只左臂上感受到了淡淡的体温,如此清晰的感觉,如此美好的感觉。
“小心一点。”轻轻一声,慢慢地松开手臂,秋夜的寒意袭入两人的空隙,带走了列摩门纳眷恋的温度,让她不自觉的皱眉。
深吸气,却无法顺利的呼出,闷闷的堵在喉头。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指甲刺痛了掌心,提醒着卡丽熙她还没有因为缺氧而晕过去。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她说,笑容淡淡,潜着月夜的清逸。
“嗯。”点头,除了这个单音字,她很担心如果自己开口说话,发抖的声音会泄露了此时此刻努力藏起的怯懦慌乱。
月光如水,纠缠着越夜越缠绵的风声,一同婆娑飞翔在星辰之下。
洒落的月茫拉长了两道同行的阴影,一个身影长,一个身影短,却是同样的静默不语。
★★★ ★★★ ★★★
二日后
“卡丽熙公主,阿齐兹大人请你赶快去大帐。”侍卫匆忙的跑进来,颔首,气息微喘的开口。
从卷宗里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几位大人都在公主殿下的大帐里商量事情,阿齐兹大人派小人请您前去。”
“商量事情?”眉头轻皱,心底一丝疑窦生起。放下羊皮卷,轻提裙边站起身,朝帐外走去。“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埃及退兵了!”一句话,如雷灌顶。
骤怔,步子猛然一停,白色的裙边摇曳在脚边,一圈倏忽明灭的混乱阴影,如同此刻震惊难当的心情。
“什么?!”
“今天一早,监视埃及大营的人传来讯息,说整个军队都在收营撤退。”侍卫如实禀报,现在整个营地都被这个消息震惊了,谁都不知道埃及大军为何突然在一夜之间决定撤兵,各种猜测传的纷纷扬扬。
敛眼,错愕已经完全占据了蓝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又不得不相信。
一拉裙子,急迫的迈步,匆匆,亦仓促。
如果埃及真的退兵了,那么……呼吸一紧,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跟着更加急促起来。
☆、第 三十四 章(上)
看见一袭白裙卷着阳光匆忙的朝着大帐走来,侍卫垂首的同时拉起帐帘,卡丽熙急迫的脚步未停,愁蹙的眉头点缀着明亮的阳光,却无法驱散盘踞在眸底的焦急担忧。
当她迈入帐内的瞬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边的娇小身影,不同的脸上相继出现相似的细微讶然,稍稍迟疑之后,他们朝着卡丽熙齐齐地颔首行礼。
“怎么回事?埃及真的退兵了吗?”急急的问,看向站在地图架前的高挑背影,不安的目光正好撞进一双阴云缭绕的茶色眸子,蓦然之间,心尖像被什么轻轻扎了一下,不轻不重,却足以令她呼吸一窒。
“埃及大营今早突然出现异常,已经拔营向埃及境内撤退了。”回话的是阿齐兹,难得一见的愁容出现在他总是嬉皮笑脸的眼底,浓浓的眉拧成了结。
“查明退兵的原因吗?”
摇头,他气恼地说道:“没有,派人去打探了,还没有消息。”
一线阳光从帐顶垂直落下,如同一柄耀眼的长剑,毫不费力地刺穿了凝重的空气,所有人的呼吸都在困愁之中变得迟缓起来,眼神沉着阴云,面色灰暗。
“赫梯军队有什么情况吗?”埃及退兵的消息一定同样传到了拉巴尔撒的耳中,不难想像,他该是多么的大惊狂喜。
“还没有任何动静,估计拉巴尔撒还不敢相信埃及人退兵的消息,他绝对想不到自己才到卡迭石城没几天,埃及人就突然撤退了。”库西纳咬牙切齿的说,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比那个贪生怕死的赫梯王更加高兴。
如此一场经年持久的大战,竟然在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出征卡迭石城还不到十天就结束了,这真是……安纳托利亚高原的众神啊,你们到底是在保佑这个胆小懦弱的赫梯王,还是在怜悯苦战近十年的赫梯人呢?现在看来,这些都已经不在重要了。
眼下,他们有更加棘手的事情要处理----
行刺计划,必须要……提前了。
蓝色的眸,紧紧落在立于巨大木架前披着片缕微光的黑色长袍,打从自己走进这个帐篷,列摩门纳只是回头浅浅地瞥了她一眼,那一抹安静的视线里,除了漠然不惊的沉稳,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当卡丽熙想要弄明白那束茶色的亮光里隐藏着什么时,列摩门纳已经收回了视线,沉默地注视着描绘了卡迭石城地形的牛皮地图。
那抹笔直僵硬的背影,将一屋子焦虑急迫的紧张气氛,挡在了一道无形却犀利的屏障之外。
背手而立的沉默,绝然疏离的气息,竟然让卡丽熙突生出一片彷徨无措,眉头一紧,一圈阳光沉没在蓝色的眸底,宛若夕阳沉入深邃的海中,安静的挣扎之后,成就了一段黑夜展开的绚丽。
“几位大人,请你们先退下,我想和列摩门纳单独说几句。”她轻声令道,温和有礼的声音,隐隐流露着不容拒绝的态度。
“是。”几人相视一瞥,眼神闪烁,继而纷纷朝着列摩门纳的背影颔首,转而又对着卡丽熙行礼,依次退出了帐篷。
衣角摩擦的悉嗦声归于微风的低吟,白色门帘在流进帐内的阳光里轻缓地摇曳,抖动出寂静轻盈的白色阴影,有一丝无忧无虑的快乐意味。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压抑的叹息,被身后的微风吹散了。
“提前动手。”简单明了,不带犹豫。
吸气,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涌进胸腔,陡然一捏将心跳勒紧在热血的束缚里,致使心脏的位置闷闷的钝痛着,手脚却因为血液不畅而越发的麻木刺痛,蹙眉。
“以目前布丹汁投入河中的量,还不足以令所有赫梯士兵都饮用,况且草汁起效需要一定的时间。如果你现在就行动,就要面对赫叙联军过百万的战士,太危险了!列----”
“够了!”一股子戾气,伴随着这声低呵直冲卡丽熙而去,锋利异常。
赫然一怔,因着眼前脸色沉冷的列摩门纳竟然如此陌生,陌生的像一道黑夜投射而来的影子,不带丝毫的温度,冷的足以令周遭流动的温暖空气凝结成冰。然而,除了拂过脸庞的芬芳空气在逐渐变冷,被这股子阴冷暴戾凝固的,还有卡丽熙唇边颤抖不止的呼吸,不是惧怕,而是……悲伤。
忽而,卡丽熙很想上前抱住这幅看上去坚强顽佞到毫无畏惧的人,她好想用自己的双臂挽留她走向复仇深渊的步伐,她真想告诉她,那条充满仇恨的道路,已经将她引向了死亡的绝境……
可是,她要如何开口,她要怎么做才能不失去她,她要怎么办?
轻轻地走到椅旁,颓然的坐下,单手搭在藤条扶手,指甲不自觉的嵌进坚硬的藤条,指尖传来刺痛,却被麻木的身体忽视了,卡丽熙安静地坐在四下盘旋的浅醺微风里,波浪长发摇曳在淡淡的光线里,隐去了低垂的脸庞上那一层哀伤悲怯的神情。
侧目,视线一闪,一道挫败划过茶色的眸底,低低一声叹息,多少懊恼不堪藏起了列摩门纳无法言明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