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过去,西边的贵族和地方官都到了,要见一下。从卡迭石城回来的军队需要重新编排部署,上议院那些老家伙们吵嚷了整整一个下午,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别看他们一个个老得连路都走不稳,吵起架来真是中气十足,一说到哪个城池要分配多少军队,他们就开始拆台内讧,一帮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算计自己得失的老废物。”皱着眉头,一股子迅猛山风都吹不去的怒气充斥在四周,路过的侍女靠着墙边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头也不敢抬一下。
瞄了一眼战战兢兢的侍女们,卡丽熙长叹一声,眉梢轻扬,细声低语的温柔语气藏着戏谑的挑衅。
“你这位堂堂的摄政王坐在大殿上,他们还敢在你面前放肆喧哗吗?你就不会吓唬他们一下,让他们闭嘴听话!把你吓唬侍女的威严拿出一星半点,那些老头子大概就怕死了。”
“卡丽熙,你……”拧眉,叹息,夹杂着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无奈溺爱。“我的确想拉几个老骨头出去拆了,以儆效尤。可是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赫梯还处在动荡不安的新旧政权交替中,我重回哈图莎又让很多人担惊受怕,他们担心自己曾为拉巴尔撒效力,我会对他们不利。如果,我现在有所行动,难保赫梯不会再一次陷入政变的危机。”
“我让你恐吓他们,又没让你杀他们。”秀气的脸蒙上愠色,通透漂亮的薄红占据了白皙的脸庞。有时候,卡丽熙真不明白,为什么杀一个人对于列摩门纳来讲,就好像猎杀一只动物似的简单。
人命,不是草菅,哪能如此轻描淡写的一挥手就夺去。
笑的鄙夷,眼底的茶色染上廊外云雾的莫测白茫,冷的让人不寒而栗。“恐吓!哼,他们最不怕这套,这些老狐狸,哪个不是靠着阴谋、杀戳和恐吓才坐到上议院的位子。想要制服他们,恐吓是绝对没有用的。”
“那什么法子才有用?”蹙眉,心里生出不安的惶恐,隐约。
☆、第 四十六 章(下)
“当然有方法,不过时机还不成熟,再让他们猖狂一阵子吧,总有收拾他们的时候。”
轻微的颔首,一缕黑发无声地划过颈边,垂在轻盈的廊风里,荡漾起一丝幽然的香气。“那我拭目以待了,摄政王殿下。”
笑了笑,不语。沿着青灰色的长廊又走了片刻,她突然开口,问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去哪里?”
“巨石厅。”
陡然一怔的神情,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顿住,诧异的半晌无语,盯着似笑非笑的列摩门纳,在她认真坦然的茶色眸底,看见自己那张因为震惊而无措彷徨的脸。
列摩门纳口中的巨石厅,并非一座普通的殿堂,与赫梯王宫众多的宫殿有所不同,它是集中了赫梯最高权利核心的议事厅。
庞大的赫梯帝国,只有为数不多的数十个大臣才能进入,除了至高无尚的赫梯王,就只有上议院的十来位大臣。如果没有国王的召见,就算是贵族和位高权重的将军,也不能进入其中。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座传闻里使用了一千块巨石搭建而成的华丽厅堂,就是赫梯权利的象征……王权,独一无二的荣耀和坚不可摧的稳固。
“我……可以去吗?”问,忐忑惶惶。
挑眉之间笑意更浓,反问道:“有何不可?”
“我是外人,而且……而且,我是女人。女人不可参政,各国礼法----”语无伦次,她不能去巨石厅的理由多到无从说起。
“见鬼的礼法!我要你去,你就能去。赫梯的法律从未规定女子不可参政,更没有一条规定说外邦人不能进巨石厅。你怎么不能去?”
“列摩门纳,这……”想要拒绝,想要用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她……更是说服自己那颗已经无限泛滥的好奇心。
抬起手臂,双手握住卡丽熙单薄的肩膀,注视着那双色深海蓝的明眸,小心翼翼的隐忍声音,连自己都觉得暗哑压抑。
“我在的地方,也希望你在那里。这样子,我就能随时随地看见你,卡丽熙。”
分辨不清,在她用着如此温柔低沉的声音,说出这样扣人心弦的情话时,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些东西突然不翼而飞了……呼吸,心跳,神智,还是灵魂,亦或是全部。
“好,我和你一起去。”没有思索,像被下了魔咒,笑着点头应声。
长舒一口气,冷色青光旖旎在脸颊的甲肤,却无损列摩门纳的笑容盈满了明媚灿烂。迎着下午偏西的光线,嘴角的弧度将快乐逐渐扩大至眼底,由浅到浓。
★★★ ★★★ ★★★
来不及欣赏巨石厅处处流露而出的雄浑气魄,来不及赞叹赫梯能工巧匠的精湛技艺,来不及驻足流连忘返于精美的壁画,来不及细细研究墙面的浮雕诉说的典故……
来自上议院的纷芸质疑,如同一股子无处可逃的压力迎面而来。这种咄咄逼人的强大压力,在大臣们望向卡丽熙的厉色眼神里不断被放大,致使她在某个片刻有了想要逃开的冲动,蓦然。
列摩门纳始终很镇定,镇定的气息,让人侧目的冷凝。纹丝未动的眼神,冷冷地持着目空一切的乖舛坚定,当大臣们忍不住出声质问一位叙利亚公主为何会出现在神圣的巨石厅,她动也不动的坐在穿透了高大石柱射入的疏淡霞光中,像一尊染透血色的冰冷雕像。
当你还提心吊胆地陷在这具雕像带来的无所遁逃的阴寒里,忽尔,她紧抿成线的薄唇微微扬起,周身盘旋着光彩夺目的热烈色泽,脸上漾起的却是无声无声的冰冷笑容。
“我让她来的,不行吗?”
显然是很无赖霸道的回答,来自王座上这位年轻摄政王的放纵任性,着实让殿内一群位高权重的大臣们讶异地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巨石厅从未接纳过外邦人,列位赫梯先王虽未立法,却从不宣召外邦人进入这里,就算是外邦晋见的王族,也不曾踏足此地。请摄政王收回命令,送卡丽熙公主回宫。”说话的是上议院的执院大臣多姆,他统领上议院已经多年,在屠宫事件发生时,他还只是赫梯的一名普通大臣。
不期然的,右侧的眉峰一抖,一层怒火顺着傍晚的微风蔓延开来,继而海浪般悄然波及了悬浮在空气里的僵持气氛,毋须一言一语,人们的眼底陡然充满了惊诧,只是因为列摩门纳一个简单的动作……
那只缠着亚麻布的左手,缓缓地搭上王座的铁制扶手,身体悠然缓慢地向前微倾,就在她即将离座起身时----
“摄政王!”先她一步站起来,两步跨到列摩门纳的面前,眼底闪现着急切的恳求光芒,一片蓝色海洋显略混乱的荡漾着。
目光轻闪,望进卡丽熙不安的眼底,沉默。片刻,身体向后靠去,缠着亚麻布的手依旧摆在扶手上,保持着五指握拳的姿势。
深吸气,翩然一笑,赢来了茶色眸子些许惊艳的痴迷。转身,走到白色大理铺就的石台边缘,视线轻盈地扫过站在阶下的众人,不语。
少顷,擒着阳光都自叹不如的璀璨,扬唇笑起,伴随着这抹生动明丽的笑容,传来卡丽熙不紧不慢的声音。
“各位大人,你们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叙利亚的公主。可是,叙利亚多年前就已经被赫梯辖管,每年叙利亚都向赫梯进贡大量的财物。叙利亚作为赫梯的隶属领土,虽然远在千里之外,却按照赫梯的要求治理国家,不遗余力地抵御两国共同的敌人。叙利亚已经是赫梯帝国的一部份,难道诸位大人想要否决这一点吗?”
赫然之间,原来怒气不平的众人,仿佛风止草静的没有了声音,他们相视一望,紧皱不松的眉头爬满了无言以对的懊恼。
迈前半步,临阶而立,渐沉的夕阳送来轻纱缥缈的晚风,温柔无声地掠过身边,托着一把夜色幽暗的长发波浪般飞起。“或者,哪位大人想要证明叙利亚是独立的领土,与赫梯毫无瓜葛,那我便心安理得地退出这个巨石厅。”
人群里传来悉悉嗦嗦的蚊语声,经由一张张铁青的面孔传递着不甘心的气愤,这些长年手握赫梯大权的朝臣们,面对一位年轻外邦公主站在巨石厅,向整个上议院发出大胆的挑战的时刻,他们却只能束手无策的无话可答,这些人的怒火可想而知了。
这一番铿锵有力的陈辞,有力的证明了叙利亚与赫梯帝国千丝万缕的关系,更加证明了……卡丽熙临危不乱的胆识,还有她诡辩巧解的智慧。
眼下,谁还敢站出来指责卡丽熙的身份不能进入这座巨石厅,那就等于不承认叙利亚归属赫梯所有,就是在分裂赫梯帝国的领土,就是……死罪。
多姆垂下眼,片刻的僵持之后,略微地颔首,朝着站在十级台阶上巧笑兮兮的卡丽熙。
既然,上议院的执院都无话可说的臣服于这位叙利亚小公主,其他人又怎会自找麻烦地惹火上身,他们朝着石阶上的娇小身影,齐齐颔首。
一双茶色的眼,静静地注视着晚霞笼罩的孱弱背影,无法想像这个总是喜欢赖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姑娘,竟然会有如此镇定沉稳的气势……仿佛有一个骄傲自信的卡丽熙,总是被这位叙利亚小公主藏得很巧妙,用她恬淡柔媚的单纯笑容,用她单薄纤弱的娇小身躯,隐藏了许多耀眼夺目的才智和错综深远的心绪,而自己竟然也一直忽视了这些。
一抹欣喜,无声无息地绽放而出,宛若千万道明艳张扬的霞光纠缠在晚风的身旁,列摩门纳满是赞许的深邃目光,紧紧缭绕着那袭纯白色的长裙,被那种干净纯粹的精美夺去了神思。
★★★ ★★★ ★★★
“都安排好了吗?”
“是,人都已经派出去了,请您放心。”
点头,站在暮色深沉的窗边,手指敲打着灰色的石头窗沿,光滑的窗台反射出背后火把奋力跳动的光芒,那些扭曲的光影,宛若是被自己上下起伏的指尖敲碎了。
“动作要快,安静行事,知道吗?”
站在身后五步外的达巫夏,对着窗前的背影颔首,恭敬的应声。“是,臣明白。”
庭院传来微弱的声响,似是风声扯动了藤枝,又若池水潺潺而流,忽远忽近。
“明天早上,你挑几个得力的手下过来,我要试一试他们的身手。”她漫不经心的说着,转身靠在窗沿,看着达巫夏因这句话,蓦然一变的脸色
“摄政王武艺超群,我的手下怎么是您的对手,不用比试也能猜到,他们必定惨败而归。”不知道列摩门纳为何会提出这个要求,想不到原因,更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没谱。
牵着嘴角,似笑非笑,茶色的眼底浮动着金色火光的莫测,诡秘。“输赢不是关键,我要亲自挑几个侍卫保护卡丽熙。在卡迭石城你选的人,没能挡住潜入营地的夏尔玛,可见他们不是最好的。”
立刻躬身行礼,不安混合了担心,带着歉意的声音能听出明显的紧张。“是臣大意了,请摄政王恕罪。这一次,臣一定精挑细选,务必让殿下找到满意的人。”
扬唇一笑,多少狂妄浸着乖戾不羁,点头,不语。
湟湟五万人的死军,如果都挑不出几个让列摩门纳满意的人,达巫夏觉得自己也没有颜面继续待在这里了,这支素以战竭不降的勇猛军队,恐怕也没有立场继续苟存于这个乱世。
再一次颔首,达巫夏阴郁的脸上,充满了坚定倔强的决心。
☆、第 四十七 章(上)
侍女在斟酒,潺潺的液体流进金杯,荡漾起缭乱的红色涟漪,醉人的酒香随着空气迤逦散开。
年轻侍女偷眼看向手持卷宗的列摩门纳,掺杂着敬畏好奇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被那片能将金色阳光变成冰片森寒的青甲吸引了,竟然忘记手里的酒壶已经快要将杯子注满。
眼看红色的液体就要溢出,坐在另一张石桌后的阿齐兹蓦然开口,弯起的眼角笑意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