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哈里大人,我无法保证能说服列摩门纳,但是,我会和她谈一谈。”有什么在她优雅浅笑的笑容里慢慢地滋长,令穆哈里轻易就读出了一些怅然若失的恍惚。
“公主殿下能同意与摄政王谈一谈,臣已经感激不尽了。”起身,迈前一步,单膝跪下。“谢谢,公主殿下。”
一惊,离座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弯腰伸手搀扶,急急地声音响起。“快起来!快起来!”
穆哈里直起身,仍然微垂着头颅,带着感激的声音从低垂的脸庞传来,说道:“公主殿下,臣的要求过于无理,感谢您能体谅。”
笑,是凄迷,还是无奈,或者两者都是。“我能理解你的苦心,你放心,我会劝一劝列摩门纳。”
退后半步,虽然未行跪礼,却深深地躬身,年近半百的坚硬腰板再一次弯下,带着盈满诚意的感激和无能为力的懊恼不堪。
深吸气,却无法顺畅的呼出,唇边沉重的空气凝滞了一切想要冲口而出的情绪,不止是呼吸,还有那些错综复杂的哀叹,甚至是蓝色眼底莫名慌乱的浮光微漪都被凝结成冰。
没由来的,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毫无生机的苍白,被这片充满了迷茫无奈的暖香空气深深地笼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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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而来的黑色身影,令薇妮沙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是惊喜,还是慌乱,她抬手快速地整理了头发,又拉了拉裙边,扬着微笑驻足廊上。
“摄政王。”弯腰正欲跪下,手臂被列摩让纳扶住,薇妮沙的唇角又扬了几分。
“不必多礼。”看见薇妮沙身后侍女手中的包袱,笑道:“来给库西纳送东西吗?”
“是,给父亲送几件换洗的衣服。”明亮的棕色眼底映出列摩门纳随性的浅笑,初冬的阳光带着和煦的温度,映衬着这个笑容更加温暖。
歉意的目光,点缀着廊外远山的依稀轮廓,使得那双茶色眸子更加幽深邃远。“很抱歉,薇妮沙,这几天太忙碌了,一直把库西纳留在宫里处理事情,等忙过这一阵子,我会让他好好在家陪你。”
下议院刚刚成立,处处受到上议院的刁难,加上最近北方几座城池几乎同时出现了奴隶暴动,而位于西边山区的一座赫梯境内最大的铁矿,又出现了严重的塌方事故,致使铁石的供应突然中断了。如果不能及时修复矿道继续开采铁石,恐怕赫梯最以引为傲的坚不可摧的铁制武器,就要面临材料紧缺的危机。
铁石,是铁器的原料,更是赫梯人最自豪的发现。当祖先在众神的指引下,锻造出了这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利器,赫梯帝国才能以军事强国的面貌,雄踞于安纳托利亚高原。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铁器,也许根本就不会有威震八方的赫梯帝国。
铁与赫梯,宛若生与死一般,紧缠不放,息息相关。
颔首,轻声。“父亲既然是赫梯的臣子,理应为国事尽心尽力,摄政王不必对我说抱歉,我可不敢当。”
笑着叹息,道:“库西纳在西殿,你快去吧。”
“是。”行礼,提着裙子绕过列摩门纳,迈步。
扭过头,看着薇妮沙的背影,目光轻闪,一瞬间想到了什么,蓦然出声唤道:“薇妮沙!”
步子一停,心底生出一丝喜悦,不明究理的。“是,摄政王还有什么吩咐?”
抬手,指尖刮着鼻翼,似笑非笑的神情,藏着一丝为难。“如果你有时间,能不能多进宫陪一陪卡丽熙,她总是一个人太寂寞了。况且,她来自叙利亚,对赫梯的许多情况都很陌生,我想让你帮她多了解一些赫梯的事情。”
一瞬间,眉头紧紧皱起,随着列摩门纳轻声请求的话语,薇妮沙突然生出一种虚弱感,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仿佛空荡荡的心底回响着悲伤的调子,又似寒风缠绕在周身,从头到脚冰冷一片。
半晌,她含着苦涩的呼吸,轻轻颔首,应道:“是,我明白了。”说完,在那双茶色眸子漾起笑意的瞬间,转身急步离去,步履仓促,亦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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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甜,你怎么吃的下去?”端起杯子猛灌一口清水,列摩门纳皱眉抱怨,睨着桌上的点心,仿佛看见了可怕的东西,将盘子推远一些,似乎光是望着它们,都会被浓重的甜味腻死。
皱了皱鼻子,拿起一块粉红色的点心放进嘴里,细心品尝。口感正好,松柔细腻,甜中带着淡淡的花香,哪有她说的那么甜腻。
“很甜吗?我觉得正好,这味道恰到好处,里面的花香也很合适,真难为埃及厨子想到把荷花加入糕点,真是有心思。”
挑眉,不停喝水想要冲淡口中甜到发苦的味道,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是浓到呛人的酸味。“我看真正有心思的是拉蒙西斯吧,那个无聊的家伙,竟然不远千里派遣厨子来赫梯,就为了给你做几样点心。”
蚩之以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该死的小法老,哄女人真是有一手。可是,这只手也伸得太长了一些,竟然从尼罗河畔伸到安纳托利亚高原,明目张胆的讨好卡丽熙,还美其名曰……
“担心赫梯摄政王过于操劳国事,特意派来数名厨子献上埃及美食,聊表关切之心。”
全都是鬼话,那只色迷迷的埃及狼!
她真恨不得将那几个厨子踢进地中海喂鱼,最好拉蒙西斯别在搞出什么新花样,否则……侧眸,看见卡丽熙在琳琅满目的各色小食里,兴趣盎然地挑来选去,精致细白的侧脸,洋溢着柔淡精致的薄光,不太真实的美……
算了,忍一忍吧,不就几个点心嘛,只要能看见这双海蓝纯净的眸子绽放的璀璨光芒,就算是把尼罗河水引入赫梯的山峦林间,自己恐怕都会不遗余力的办到,何况几盘甜得发腻的埃及食物。
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小小咬了一口,细嚼咽下,眉眼生姿的弯起,月牙儿恬淡的简单快乐。“这个不甜,你尝尝。”
虽然很不想吃,仍然敌不过眼前巧笑兮兮的邀请,尝了一下,果然……还是甜死人。
只是,这股子醇厚的甜腻,不是来自口中,而是心底。
“现在吃这么多,晚上又不想吃饭了。”挥手,侍女上前动作麻利地收拾大大小小的十来个碟子。
抢在侍女端走所有碟子前,又拿过一块荷花糕,依依不舍地看着飘着香气的糕点离开自己的视线。
“这些点心太粘腻,少吃一些。”无奈的笑起,卡丽熙脸上的失望模样,像一只被人抢走食物的小动物。
将荷花糕一分为二,半块给了趴在身旁的哈噜噜,只见它叼着半块点心,迈着细短的小腿快速爬到矮桌底下,安心自在的享受美味去了。
伸出手,圈住卡丽熙的腰,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列摩门纳无声的笑起,茶色的眼,亮过窗旁闪闪烁烁的冬日暖阳。
侧目,嫣然浅笑,一丝没有藏好的羞涩,跃然细白的脸庞。
“今早的晨会,上议院那些人和下议院又吵上了,真庆幸你不在场,否则你的小耳朵一定会被他们的大嗓门震聋。”伸直双腿,调整了一下腰后的垫子,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手臂略微轻提,将怀里那幅单薄如纱的身体抱坐腿上,两人一同半躺地榻。
☆、第 四十九 章(下)
枕在列摩门纳的肩头,被她固执的拥在怀里,似乎是担心自己会变成一阵风遛走,列摩门纳总是小心翼翼地紧拥着她,让两人之间连片缕阳光都钻不过去的紧密贴合……这个毫无间隙的距离,近得让心跳声都没有地方可以躲藏了,总是泄露出自己不争气的羞赧。
然而,也正是这个距离的凝望,你才能从列摩门纳平静淡然的脸上瞧出一些讯息,比如淡若夜风的疲惫,轻浅地缭绕在眉间,迫使那张清瘦俊美的面容,多多少少都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神伤。
这位年轻摄政王所背负的重大责任,令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想要摆脱,却又无从下手的懊恼境地。
卡丽熙能够体会这种感觉……想要放手,可是除了默认自己的无能无力,你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流淌着皇室血统的人,拥有尊荣地位和至高权力的同时,也失去了很多普通人都拥有的东西。
“眼下,下议院根本无法与名门出身的上议院抗衡,就算有你在背后撑腰,下议院也很难在短时间里,成为多姆党羽的对手。”这是事实,瞧一瞧上议院众臣的豪门出身,在数一数他们管理赫梯王朝的日子,岂是刚刚成立不足一个月的,全是平民出身的下议院能对付得了。
列摩门纳想要培养一支无条件支持她的势力,眼下看来,需要的不仅仅是时间和磨炼,还需要一个削弱上议院力量的理由。
唇角的弧度,温柔却冰冷,甚至比脸侧妖冶的青甲更加冷凝一些。“这一场较量,注定要有人付出代价。多姆纠集的党羽,必须……”忽尔,她的笑容更大了,眼底的光芒摇曳着说不上来的意味,是狠冽,是肃杀,或是刀锋舔血的嗜杀狂妄。
蓝眸沉下,倏忽明灭,明白那抹笑靥带来的讯息,无法忽视藏在茶色眼眸的杀戳,谈不上害怕,只是单纯的无法接受这样的列摩门纳,宛若一个沾满鲜血的灵魂赶走了阳光,渗进了这幅高挑坚强的身躯,用寒冷阴骛代替了那张温和明媚的笑脸。
忽而,想起穆哈里的话……
“放眼整个赫梯帝国,除了摄政王,还有谁更适合坐上铁王座。”
“摄政王殿下拥有提莫图王朝的王室血统,不仅如此,殿下能力卓越超群,不论是治国谋略,还是心胸胆识,她都远远超过那些王室贵胄子弟。”
“臣相信,公主一定也早就看出了这一点……”
这样光芒四射的列摩门纳,这样能力不凡的列摩门纳,这样与众不同的列摩门纳,怎么能叫人忽视,谁又敢说她不是赫梯王位的最佳人选。
然而,坐上铁王座的一天,就是她们的命运被彻底改变的一天……
一顶王冠,将她们期待的未来与一个帝国的将来紧紧地联系起来,再也无法分开了。
卡丽熙知道,自己所憧憬的散漫生活中,并没给赫梯帝国留下位置,她实在不知道如何活在众目睽睽的关注里,更不懂得自己要以何种身份,待在身为赫梯王的列摩门纳身旁。
感受到怀里人过于安静,这样的安静,伴着窗边隐约流泻进来的阳光,一抹明媚,一片寂寥。
撩起卡丽熙的一缕黑发缠上指间,裹着亚麻布的左手摆弄着黑发,一白一黑,鲜明的色泽。
在宫里,除了不戴面罩,她仍然习惯将左手藏在层层叠叠的亚麻布条里,省得那些胆小的人不敢直视的脸,转而总是盯着她的手,一幅白天见了鬼的惊恐模样。
“想不想出去走一走?”半晌,轻问,风轻云淡的声音,弯成一道弦月的茶色眸子莹莹亮亮,溢出了不属于初冬的温暖讯息。
微愣,继而点头。
牵着嘴角,浅笑无声,扶着卡丽熙一同站起身,接过侍女捧来的厚斗篷,抖开为卡丽熙披上,低垂的茶色眸子流露着自然而然的仔细,认真地帮她系紧领口的带子。
任由她这样照顾自己,心底的甜蜜满溢而出,一点一滴驱散了郁积在胸腔的彷徨怅然,似乎刚才那个狠冽萧肃的女子,只是微风错过阳光时,留下的一片虚幻的影子,并非真实存在的极致森寒。
“备马。”令道,她拿过自己的斗篷披上。
疑惑,问道:“要出宫吗?”
笑的狡黠,闪烁的眼,像极了门旁耀眼的阳光,明媚而顽皮。“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竟然还要保密,好奇心被勾起了,卡丽熙笑着握上她的手,拉着列摩门纳朝门外走去,步子微急。
身旁洋溢的笑脸,揉碎了侧脸青甲的冰冷坚毅,迎向门边乍然出现的金色光线,泛出弥淡柔和的青芒,致使列摩门纳唇线的弧度,平添了一份意气风发的飒爽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