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沙漏的时光,好像一生那么漫长,索然无味地看着哈噜噜奋斗在一盘糕点里,它已经圆到快要炸开的肚子,一起一伏的还在努力装下更多的甜食。
“公主,薇妮沙小姐求见。”
怔,蓝眸闪过惊诧,片刻后恢复了平静,示意侍女领她进来。
心里疑惑丛生,薇妮沙怎么会来这里?她明明对自己充满了敌意,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那次不愉快的经历告诉卡丽熙,库西纳的这位爱女,藏着一份对列摩门纳说不出口的情愫。
“公主殿下。”恭敬地声音,来自薇妮沙颔首的动作。
微笑,优雅,一抹温柔轻缓地绽放。“薇妮沙小姐,不必多礼,请坐。”
“谢谢,公主。”
挥了挥手,侍女上前连同哈噜噜栖身的盘子一并端走,又重新端上装满各种点心的硕大金盘,继而躬身行礼退到一旁。
直到侍女都退到殿内一角,薇妮沙才缓缓开口,漂亮的脸蒙上了阴郁的气息,隐约。“冒昧打扰公主,请公主见谅。”
“瞧你说的,我一个人待在这里闷的发慌,正好你来陪我说说话。”笑着端起杯子凑进唇边,不露声色的扫了一眼薇妮沙,发现她也正看向自己时,蓝光一闪收回含笑的目光,浅浅饮了一口芳香四溢的果茶。
“听说公主最近都不陪摄政王去晨会了,既然一个人待着没意思,怎么不一起去呢?”
“他们说的那些事,有一半我听不懂,还有一半虽然能听明白,却是沉闷无聊的话题,还不如我一个人待在宫里自在呢。”说的轻巧随意,甚至有一些懒洋洋的调侃。
只是,她真正不想踏足巨石厅的原因,却是不想在列摩门纳根基不稳的时候,再给她添上些许新麻烦……列摩门纳说过,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这就是她的方式。
不语,薇妮沙伸手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又放下。
炉火散发着热乎乎的温度,致使这间佑大的华丽殿堂完全感觉不到外面凛冽的冬意。温暖的空间突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两种不同的神情悄然展现……一个轻盈藏笑,一个尴尬不安。
半晌,薇妮沙率先打破了这个僵局,微笑开口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悲伤。“摄政王对公主关怀备至,处处为您着想,她嘱咐我经常来陪伴您,给您说一些赫梯的事情解闷。”
蓦然一愣,没想到列摩门纳竟然说过这样的话,这个粗枝大叶的人啊……伤了别人的心,还不自知。
“抱歉,薇妮沙。”幽幽一声,满载着歉意。
笑,稍许僵硬,道:“公主何来抱歉?”
蓝眸悄闪,伴随着一声轻叹,桌边的黄铜火炉里噼啪一声脆响,扑闪而起的小火苗窜了窜,继而又暗下。“为了列摩门纳对你的要求,还有她的……愚钝。”
“公主!”大惊,这样无礼的话,包藏着卡丽熙显然易见的愠怒,还有隐约可辨的无可奈何。
“薇妮沙,我……”忽而,哑然,一些话涌到口中,却又不知是否应该说出来。
☆、第 五十一 章(下)
“公主,您不必对我抱歉,我从小和摄政王一起长大,有一些事情强求不来,我能够明白。今天来这里,并非应摄政王的要求,而是我自己想来。”一抹悲凉,来自事已至此的结果;一份释然,来自心知肚明的无奈。
“……”
深吸气,仿佛依靠吸进胸腔的暖香空气,积攒了莫大的勇气,薇妮沙看向对面那张精致绝美的脸,正色说道:“那一次,我在克什城的晚宴对您不敬,您却不计较,实在让我惭愧,早想来向您道歉,却一直没有勇气。”
赫然,有一些喜欢上这个爱憎分明的少女,这样敢作敢当的爽朗个性,果然是赫梯名将库西纳的女儿。
“喜欢上一个人,是一件极奇美妙的事情。但是,喜欢上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却是天下最大的烦恼。薇妮沙,我明白你的烦恼来自何处,我不会因为你喜欢列摩门纳而责怪你。她值得任何人去爱慕,我第一眼见到她时,就已经被她迷住了。”
如果,她们不是喜欢上同一个人,也许真能成为很亲密的朋友。
“公主,您……”一时语塞,完全没想到卡丽熙竟然毫不避忌的一语道破,皱眉,脸上的尴尬无措,悄然发生了变化。“您与摄政王真的很相配,一样的引人注目,一样的有意思。”
“那你愿不愿意,与这样有意思的人做朋友?”笑的恬淡娇媚,明亮的蓝色眸子铺上灿烂的笑靥,夺人心神的璀璨。
尽管同样身为女子,却也这被抹随意的笑容夺去了目光,瞬间。“如果我说不愿意,会不会是不知好歹?”
扬眉而笑,深冬的寒冷都凝固不了盎然的暖意,随着卡丽熙唇角的精巧弧度,点点滴滴从那双明媚的蓝眸中流出,一同洋溢在月临殿的每一个角落。
“和我多讲一些列摩门纳小时候的事情,我很想知道她是不是在小时候,就是这么一副倔傲散漫的冷淡模样。”
“那您还真说对了,摄政王小时候,就很孤傲不易亲近。她几乎不和别人说话,我记得有一次……”
儿时的记忆,伴随着薇妮沙绘声绘色的描述,变成了两个少女之间敞开心扉的桥梁。
有时候,缘份就是这样,聚了又散开。
与其一直纠缠在过期的往事里,不如抬起头朝前看。随着藏在心中多年的感情一去不复返的时刻,说不定又有一份崭新的友情在等着你……
看着卡丽熙认真聆听的好奇表情,薇妮沙笑在心底。虽然,心中仍有一些冲不淡的酸涩。但是,她相信自己会放得下这份对列摩门纳从未言明的迷恋。
眼前这位美到亦真亦幻的小公主,恐怕才能配得上那位半身覆甲的桀骜难驯的摄政王……
★★★ ★★★ ★★★
视线伴随着最后一个侍女的麻色长裙消失在门边,巨大的木门在她身后被关上,淡然的茶色目光重新落到达巫夏的身上。
“找到治疗的方法没有?”问,稍急的语气。
达巫夏颔首,垂下的脸上满是愧疚,声音沉闷。“臣辜负了摄政王的重托,遍寻了赫梯境内,并未找到治疗肤甲的方法。”
闭了闭眼,叹息,再一次睁开眼时,那片茶色绽放出失望的冷光,疏离,黯然。“辛苦你了,达巫夏。”
躬身,挺直的腰板缓缓弯下,恭敬的说道:“臣没能找到治疗的方法,让您失望了。但是,臣已经命属下去各国探寻,希望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到祛除这些肤甲的办法。目前,还请您务必多等一些日子。”
点头,其实命令达巫夏去寻找治疗肤甲的方法时,她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对于这层诡谲难言的肤甲,想要祛除,谈何容易呢。
“坐吧。”看向垂在窗旁的紫色帷幔,火光攀上绣着精致花纹的布幔,迤逦的光影沿着缠卷放纵的图案洒落地面,抖动的火苗又将这片阴影勾勒出迤逦的线条,莫测而妖娆。
坐下,抬眼看向王座上的女子,正见她失神地望向窗边,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达巫夏咽下懊恼,轻道:“殿下,臣有一事不明,不知能不能请您赐教?”
收回视线,紫色帷幔消失在眸底,取而代之的是达巫夏眉头紧锁的面孔,点头。“问吧。”
紧拧不松的眉头,并未因为她的话而放开,褶皱反而又深了几分。沉声不语,似是在犹豫不决,又若踌躇难言。片刻,他仿佛下了决心,语气稍硬的开口。
“殿下为何非要祛除这身肤甲?”
此言一出,即刻换来列摩门纳的一瞬怔愣,半刻之后,低沉内敛的笑声传来,竟然令达巫夏听出一星半点的苍凉意味。
“达巫夏,第一次看见我时,有什么想法?”她问,靠向椅背,左手搭在铁制扶手上,食指倏尔不紧不慢的轻敲扶手,一种让人莫名不安的沉闷节奏。
怔住,被那轻一下重一下的节奏搅乱了心神,目光稍滞。“我?”
“是,诚实地说出你的想法。”右手托腮,唇边的弧度轻浅随性。
“是,臣不敢有所隐瞒。”敛眼,放在腿上的双手握拳,汗潮的手心攥着悄然而生的不安。“臣第一眼看见您时非常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臣虽然早就听闻世上有这种肤甲的存在,却从不曾亲眼见过,直到见到了殿下。”
“除了震惊,你就没有别的感觉吗?”指尖敲着扶手,漫不经心的动作,耳畔传来燃烧的木炭在火炉里奋力挣扎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厅堂里格外的清脆响亮。
咬了咬牙,重重叹息,才道:“臣……害怕了。”
了然于心的笑,混合了某种阴郁不明的神情,连同那双清澈的茶色眸子由亮转暗,只是瞬间。
“是了,连素以不惧死亡的死军统领,都感觉到了害怕。想像一下,别人看见我时,会有多少恐惧。”明明在笑,却无半点温度的脸,宛若一张被阴寒凝固的面具,顺着眼角蔓延着死灰一般的冷凝。
“自从身上长出这些肤甲,我见多了别人充满恐慌惊愕的视线,还有他们仿佛活见鬼的表情。我根本不介意别人的目光,只是……”
忽而,笑靥如烟,轻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散。“我……厌倦了。”
在这样森寒缭绕的目光凝视下,达巫夏只觉得背脊被某种阴冷的东西扫过,似是寒风,又若刀锋。“殿下,臣是一个只会喊打喊杀的山野莽夫,但是,臣能稍稍体会到您的感受。每一次,当那些人知道臣是死军的统领,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好像臣会生吃了他们一样,更别提一些胆小的鼠辈,直接尿裤子就晕倒了。”
“看来,我们都有令人吓破胆的能力。”指尖敲打出一个稍重的节奏,继而停了下来。
“臣不敢与殿下相提并论,臣只是想说,当那些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臣时,臣感觉很良好。并未因为臣是死军统领的身份而自卑,相反的,臣更以此为荣。”颔首,如实道来。
挑眉,声音淡淡,比这个声音还淡然的,是她平静无波的面色。“你想劝我,接受它的存在,不要以此为耻?”
“臣不敢劝殿下任何事,只是说出自己的心声。”
“达巫夏,有一些事,是讲不清的。我并非不能接受这层肤甲,它早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了,只是……”眸子一暗,有什么东西沉淀其间,转瞬即逝,缥缈的无所追寻。“它保护了我,给了我无穷能力的同时,也剥夺了我想要所心随欲拥有平凡生活的权利。”
“殿下,恕臣直言,您所指的平凡生活,就算没有这层肤甲,也很难拥有。您是提莫图王朝的遗孤,更是赫梯的摄政王,想要拥有平民一般农耕牧业的普通生活,几乎是不可能的。”
“有必要说的这么直接吗?”唇角牵起,明朗的线条,带着阴郁的嘲讽。
话音刚落,悠然起身,步履轻缓朝着一旁的兽形火炉踱去,黑色的袍角悠然浅扬,惊散了一圈浮尘,在窗边流泻的阳光中婆娑轻舞。
站在及腰的铜炉边,低下头,炉壁镂空的花纹中桔红的火焰,如同一捧星火燃烧在茶色的眼底,璀璨,耀眼。
左手抬起,缠着亚麻布的手掌按上炉顶,一瞬间。
只是一个眨眼的时刻,亚麻布受不了浸着火光的高温,接二连三的断裂开来,布料带着焦糊味,盘旋着飘落在炉边。
“殿下!”大惊,冲上前,想要阻止她近乎极端的自残行为。
抬起右手,随意地摆了摆,示意达巫夏不必惊慌。
没有了亚麻布的掩饰,整个左手暴露无遗,青色的甲肤泛着冰冷凛冽的寒光,掌下的铜炉释放着能将布帛瞬间烤裂的威力,却对这只覆满青甲的左手无计可施,炉内的火苗争先恐后的透过镂空炉壁,贪婪地舔食着列摩门纳的掌心……然而,她却只能感觉到微弱的热力,宛若一片春风吹过脸颊时的轻浅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