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巫夏的眼底盈满了半惊半惧的光芒,他站在炉旁,移不开凝固在那只手上的目光,只能任由心底的五味杂感倒流翻腾。
一个沉着稳健的低音穿透达巫夏失神的思绪,提醒他眼前的一切都不是虚幻的假象,而是人类的皮肉与自然的火焰在抗争……
真实,恐怖,神秘,无法解释。
“派出你最好的属下……去哪里找,怎么寻找,我都不想知道,只要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就可以了。”
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一些劝慰的话。最终,只是恭敬地颔首,低声应道:“是,臣遵命。”
侧目,不期然的笑起,低迷,疏淡。“现在,告诉我,我到底与死军有什么瓜葛?”
点了点头,退到一旁,指着王座说道:“请殿下归座,我这个故事,恐怕有一些长。”
挑眉,手掌离开炉壁,转身朝王座走去。身后的火焰奋力燃烧着木炭,扑闪的火苗如同被囚禁的灵魂,企图挣脱铜墙铁壁的束缚。
然而,这些努力都成了徒劳无功的挣扎,除了奋力摇动红色的身体,它们只能守在一旁聆听着达巫夏充满压抑的诉说。
☆、第 五十二 章(上)
列摩门纳的沉默,像一阵被料峭月光送来的夜风,无影无形,却很显眼地笼罩了整晚的时光,从她走进这间微香盘旋的暖室,直到晚餐结束,她都很少说话。
一顿饭,吃的有些沉闷,甚至是……压抑。
侍女们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桌子,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来自这位摄政王的奇怪沉寂。她们安静谨慎地干着手里的活,一声不响地低着头,秩序井然地依次端着杯盘退下,扫过门槛的亚麻裙角泄露一些仓促逃离的讯息。
朝蒂蒂使了一个眼色,她立刻领会,敦促伺候两侧的侍女一同随她离开。
睨向门口,雕刻着粗犷花纹的两扇木门,在沉淀了精巧火光的蓝眸中,轻轻地安静关上。
凝眸,放下手里的杯子,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眉梢一动,眸中的犹豫,没能逃过卡丽熙的密切注视,随着一叹息,列摩门纳单手搭上桌沿,握拳的掌心攥着一缕寒夜般的恍惚不定。
“达巫夏没有找到治疗肤甲的办法。”
这是一句平静到不带丝毫情绪的陈述句,却令卡丽熙听出了不属于平静语气的东西,犹如失望,犹如黯然,犹如懊恼……
蓝眸闪过一丝与列摩门纳眼中相同的失意至极,虽然只是片刻。“你派他去调查,就做好了找不到治疗方法的心理准备,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了。”
低头,看着被亚麻布紧缠的左手,冰冷的茶色目光宛若一圈无形的亚麻布,一层又一层紧缭绕手掌。忽然而来的沉默,忽然而来的……窒息。
挥洒自如的辉煌灯火,竟然无法驱赶列摩门纳盘踞不散的阴霾,浓重的悲凉出乎意料的清晰,僵坐不动的侧影描绘出一个逐渐沉没无声的陌生灵魂。
一种惊心动魄的黯然,一种痛彻心扉的悲哀。
“不祛除这些肤甲,你依然是赫梯有史以来,最美丽迷人的摄政王。”扬着浅笑,语气轻快的安慰,心却在呼吸里渐沉渐重。
没有说话,只是牵起嘴角扬起一道涩然的弧度,眼神低敛。
你不言,我不语,对坐良久。久到四周的温暖空气都陷入一片郁结的气氛,烛火被门缝窗隙挤进的夜风拉扯着一阵乱闪,为这一处凝重的气息注入了鲜活摇曳的光影。
然而,鲜活的只有这些火苗的温度,而非两人眼底的光芒。
“你的茶,凉了。”极轻的一句,宛若微风撩起纤尘,盈千累万的极致温柔。
微愣,一束光芒掠过茶色的眸底,带着少许的虚无恍惚,侧目,目光落在卡丽熙笑意弥浅的脸庞。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穿透那双湛蓝的瞳仁,直直落入毫无防备的茶色眼睛……是淡然随性的笑容,或是温和包容的眼神……这样结实有力地注入列摩门纳的眼底,在她感觉自己已经陷进了失意迷茫的沼泽,无法自拔的时刻,一枚笑靥却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将她拯救而出。
紫色的杯口盘旋着片缕醇香的白烟,轻浅缥缈的虚幻姿态,悠然自在地飘荡在精致的杯沿,勾勒出晚风飞过的痕迹。
眉梢,眼底,映出一片与晚风形似的痕迹,却烙印下浓重悲痛到令人呼吸一窒的苍凉。
“我连一个拥抱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一时大意就伤到你。卡丽熙,难道我这一生,都不能体会到紧紧拥抱你的感觉吗?”开口,那是一种困惑挣扎之后,无处宣泄的悲怆,又以另一种极度压抑的语气说出的焦虑彷徨。
怔,半晌之间的惊讶错愕,片刻之后的忧喜掺半。
想要保持微笑,却发现眼角酸胀的厉害,温热的液体顺着胀痛的眼角溢出,就在心跳蓦然闷闷地痛起来的瞬间。
眼底泛滥成灾的泪光,已经模糊了努力注视着列摩门纳的视线。然而,烙印在心底的来自那双茶色眸子的浓浓悲伤,却越来越清晰。“让我来拥抱你!”
猛然,一惊,灿亮的光,混合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划过她的眼底,致使那圈茶色瞳仁熠熠生辉。“什……么?”
“列摩门纳,当我紧紧地抱着你时……你同样能够体会到我的体温,你同样能够感受到我的存在,只是换一种方式。别难过,由我来抱紧你。”起身,随着裙边掠过地面,带出一片起伏美妙的阴影,她执着恬淡的笑,站在列摩门纳的面前,缓缓地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
发现手臂紧拥的肩膀明显一僵,如同一座雕像般僵直坚硬,隐隐又传来不可抑制的微颤。
抬起右手环过卡丽熙的腰,将额头抵在她的胸口,深呼吸,闭上眼。寂静的耳畔,传来两种截然不同的心跳声,却是如此奇妙的融合渗透……一个安然缓慢,宛若春风吹动藤萝枝蔓的温柔节奏;一个浑厚急迫,宛若战鼓擂响了千军万马的迅猛节拍。
卡丽熙收紧手臂,用自己都觉得手臂生痛的力量,紧紧地拥抱着怀里的身躯,这个无论何时都坚强过人的女子,只有在自己的面前,才会放下一切,才会这样流露出脆弱迷茫的神情。
这样的列摩门纳,让人忍不住的心痛,更让人无法自拔的……爱着。
一坐一站的两道身影,被火光熔化在一起,一片紧密的金色阴影投射在光滑的地面,在夜幕低垂的时光中,静谧非常,温暖安详……
★★★ ★★★ ★★★
坐在宽大的窗台,窝蜷在列摩门纳的怀里,透过半开的窗户,卡丽熙仰望着冬夜的清朗星辰。
呼吸里渗进清冽干净的空气,冷冷地刺激着身体里的血液都在凝结沉淀,一阵凛冽的晚风吹过窗旁,些许细小的刺痛来自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妖娆的冬夜浸透了冰刀霜剑的威力。
动了动肩膀,将身体卷紧缩入身后温热的怀抱,呼出一口气,看着唇边的白雾扩大弥漫,被路过窗畔的夜风捎带着一同飞向墨染的天边。
从背后伸来一双手臂,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条散发着浅淡香味的毯子,仿佛一双巨大的羽翼将卡丽熙整个人密实地包裹起来……一张柔软细致的毛毯,同时围住了两个人,用它精编密织的细腻温暖,挡住了不断侵袭的寒意。
脸颊来回蹭着列摩门纳披着毛毯的手臂,波光粼粼的甜蜜蔓延在蓝色眼底,一片海色无边的美景,悄无声息地遇风推散了冬夜的清冷。
“达巫夏和帝鹰军团,为什么一直在寻找身上有青色肤甲的人?” 长久以来,这件事都是卡丽熙想不透的谜题,同时,也是她心底一丝不安的由来。
将毯子拉向卡丽熙的脚边,又将边缘拢紧,再一次确认她已经地被包裹的一丝不漏,才慢悠悠地开口,些许漫不经心的腔调。“这身肤甲,与帝鹰军团的第一代首领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历任军团的首领都受命寻找世上与老首领一样,身覆肤甲的人。”
微惊的眸底划过一丝暗光,侧目看向她,疑惑的问道:“那位老首领,身上也有这样的肤甲?”
☆、第 五十二 章(下)
点了点头,想起白天达巫夏所说的一切,列摩门纳还以从小听到的那些传说,只是街头巷尾的人们编造出来的谣言。
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从达巫夏眉头深锁的神情,以及异常沉重的语气,还有娓娓道来的诉说,不得不相信,这世间真有那么一段诡谲奇异的神话。
“若百年前,帝鹰军团的老首领还是一个年幼的孩童,在他生活的部落里,流传着一个古老的神话。传说在赫梯以北的连绵深山中,居住着一只威力无敌的神兽,它的血肉能够使人长生不老,还能治愈各种疾病。虽然只是一个传说,当时的人们却深信不疑。有一年,部落酋长的独子得了重病,酋长便召集人手进山狩猎神兽,但是人们敬畏神兽的力量不敢进山,只有几个大胆的年青人参加,一行人进入密林深处寻找神兽。”
“真的有神兽吗?”好奇心被完全的勾引出来了,移动身体侧坐着,盯着列摩门纳急不可待的问。
笑,对于卡丽熙过胜的好奇心,她又想笑,又无奈。“如果今天,我没有这身肤甲,我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天下根本没有神兽这种东西。但是,你瞧一瞧现在的我,就不会怀疑任何奇怪的事情了。”
眉间轻蹙,被好奇溢满的蓝色目光,暗淡了些许,一丝半缕的忧伤袭来,蓦然。
那张精致无双的脸庞,显出一份黯然神伤,俏丽的眉目染上了寒夜的凝霜,失了刚才熠熠生辉的耀眼光芒。
轻笑出声,轻拍卡丽熙的背,促狭的声音,含笑的眼,随性淡然的气息,一如窗外凉夜的满空星辰,璀璨,疏淡。“我的小公主,难得我第一次讲故事,你就不要这么吝啬笑容了。”
被她这么一说,少许的愧疚占据心头,舒展眉头,浅浅地笑起,恬淡的笑脸俨然夺走了星光的明亮,迫使身后的灯火也跟着一同黯淡失色了。
一个笑容的魅力,就在于它能点亮一切,包括眼底的惊艳之色,列摩门纳毫不掩饰自己的痴迷欣赏,一阵失神。
“后来呢?”在她如此炽热灼烫的直视里,卡丽熙感到脸上的皮肤微微发烫,轻声提醒的问道。
浅笑轻盈的勾着唇角,一丝羞涩藏在了她低眉敛眼的动作中,虽然只是瞬间,却被全神贯注的卡丽熙捕捉到眼底。
“他们找到了神兽栖身的洞穴,准备诱捕它。结果,反被神兽袭击,活下来的几个人逃回部落,被激怒的神兽尾随他们来到部落,向部落发起了攻击。人们为求自保,与它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几天几夜的大战,部落中人员死伤无数,神兽也受了伤。”叹息,很轻,仿佛只是窗外夜风的辗转。茶色的目光,却在这声叹息中,悠然转暗。
卡丽熙可以在脑中描绘出当时的惨状,被人类激怒的野兽,带着愤怒之火誓将伤害自己的人们杀光。然而,那些无辜的男女老幼,直接成了可怜的牺牲品。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围几个部落也纷纷加入到猎兽大战中,神兽逐渐不敌,身负重伤逃进深山时,抓走了酋长的重病独子。可能,它早就知道人们抓它的目地。也可能,它知道自己伤的太重,活不了太久。所以,它不甘愿将自己的肉身留给人类,将酋长的儿子带到一处隐蔽的山谷,就……”
蓦然,声音顿下,不知她是有意吊人胃口,还是单纯的出神,只见那双茶色的眸子凝望着窗外的夜空,星辰的璀璨沉入她的眼中,一片耀眼又漠然的闪烁。
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渗入窗内的夜色越来越浓了,诱人的星河点缀着黑色天空,扬扬洒洒地铺了整个寒夜。
专注于天空,耳畔传来列摩门纳低低的话语声,遥远地好像千里之外的风声,飘忽,邃远,不易捕捉。
“它喷出火焰,将自己烧死了。一团熊熊大火,烧得一点皮肉都没有留下,只剩下一堆骨灰铺满了小山谷。后来,当人们找到了这里,只发现了一地的灰色粉沫,还有奄奄一息的小男孩。大家都不知道,为何神兽没有一同将男孩烧死,而是将他放在小山谷的一个水潭边。人们将男孩和神兽的骨灰带回了部落,巫医看着骨灰也无计可施,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用骨灰为男孩治疗。几天后,孩子神迹般的痊愈了,可是,他变成了一个人见人怕的……怪物,长满了一身青色坚硬的肤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