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做这些,他一边问:“兄台还记得些什么吗?”
病人道:“隐隐约约想起了一个名字。”
闵吉闻言高兴道:“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吗?”
这样说的病人眼睫微颤,眉心紧蹙,一圈纱布下乌发披散而落,逶迤铺满了半边床。冬日浅薄的阳光从打开的窗户上照进来,正好落在他的脸上,更衬得这人肤色苍白。
之前他一张脸在水里泡地有点肿,如今这肿消下去大半,五官便一下子明朗起来。闵吉这才注意到这人相貌很是昳丽,但昳丽得十分规矩,眉目浅浅淡淡,不言不语时,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只有注意到了,才会霎时惊艳。
此刻,这个壁花般的美人迟疑道:“我叫谌巍?”
“听起来有点耳熟。”闵吉下意识说。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哎?!!!”
***
和和镇在青城山附近,住在这里的闵吉不至于没听过青城掌门的名字。实际上,他不仅听过这名字,还收藏了很多有关青城掌门的东西,像是木匠仿照剑圣佩剑打造出的玩具,说书人写的关于青城掌门的话本,堆满了供奉观里的一间书房。
他也因此格外熟悉传闻中青城掌门的相貌,什么剑眉星目,相貌堂堂,身长八尺,猿臂蜂腰,都是背熟了的。由此脑补出的大英雄模样,和壁花般的病人哪里有半点相似。
“青城掌门?他是谁?”患了失魂症的病人不知道自己一口吐出了何等的惊人之语,也在疑惑,“我好不容易想起一个人名,竟然还不是我自己的名字?”
“可能你是剑圣的崇拜者吧。”闵吉推己及人。
病人闻言一愣,突然用双手捂住胸口,苍白的面色更是接近灰白了。
闵吉完全不知道自己话里哪个字让病人的病情加深,慌张拿起病人的手腕诊脉。
病人收起手,摇头道:“我无事,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反胃。”
“为何反胃?”闵吉连忙问,“可有头晕头痛?胸闷吗?”
病人仔细想了想,道:“大概是听到剑圣和崇拜这两个词出现在同一句话里,被恶心到了吧。”
闵吉:“……”
病人勾起嘴角:“是玩笑。”
他笑起来是真的好看,让人想起忽而飘远忽而飘近的雪花,精致,却没多少人气,再想想他这一身伤病,没法生气的闵吉只能道:“你可别在这镇上其他人面前说这话。”
“哦?”病人很有兴趣,“为何?”
以青城剑门为傲的镇民会把你撕了的,闵吉想,却没把这句话说出来,而是问:“除了青城掌门的名字外,还能想起别的事吗?”
病人摇摇头。
闵吉顿时一筹莫展。
他在和和镇上住了两年,最多帮镇民或耕牛家犬治个风寒,卖点跌打损伤的膏药。出师前学的那一点医术,别说是进步,没退步都算是鬼神保佑。这样的他哪里能治失魂症?
“这样吧,”病人打断闵吉的思路,“你给我说说最近发生了些什么事?说不定我会有印象?”
这听上去是个好方法,闵吉连连点头,半晌后才意识到身前这位病人看不见。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道:“最近发生的大事……啊,正好也是和青城掌门相关的,你知道么?大国师被掌门杀了!”
“哦,”之前坐在床上的病人一脸茫然,“大国师是谁?”
连这个都不记得,果然是失魂症。
闵吉为他讲解:“当今圣上的叔叔,先帝一母同胞的兄弟。十多年前肃王叛乱,是他一手力挽狂澜。之后更是延续了先帝的变法,改吏治,推良种,举商人,还建立起白泽局,白泽局你记得吗?不记得了?那可是发明了四转织布机的白泽局啊,汇聚天下最优秀的匠人,做出了各种精巧玩意儿。听说有能给人报时的机械鸟儿,可惜我没见过。”
“报时鸟?”病人歪着头,道,“很稀罕?”
“镇上只有镇令家有一只报时鸟,藏得忒紧,不给人看。”闵吉羡慕很久了。
“我们不是在说大国师吗?”病人提醒。
“哦哦,”忘记这一茬的闵吉反应过来,“大国师他老人家……”
他顿了顿,叹息。
“大国师是个好人啊,托他的福,过去吃不起盐的人家现在能吃起盐了,过去买不起布料的人家现在一年也能换两三身新衣,前些年的邸报上偶尔能见写哪里闹饥荒呢,这几年倒是没听说吃不上饭的……青城掌门也是好人,他救了我的,两个好人,为什么要互相……”
病人听出小祝师的低沉语气,默了默,转移话题,“啊,我饿了,可有朝食?”
“哎呀,对,还没用朝食,”闵吉的腹中也鼓动起来,“都这个时候,来不及做了。我请你用一碗小馆里的馄钝面吧,供奉观里安静得很,兄台安心休息一会儿,好好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