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父王的担心似乎并未出现,一切都如母亲在世时的预言一样……赫梯败了,拖着伤兵残军返回了安纳托利亚高原,一场备受瞩目的战争,就这样消散在漫长的时间记忆里……
“五年前?”忽然回头,问:“你多大?”
“十四。”
怔了半晌,惊讶毫不掩饰的划过眼底,惹来辛莫蓝伽一个浅笑,艾希雅继续脸热,匆匆转过头。
竟然与现在的自己同岁,却击退了赫梯人狂潮般的进攻。记得,从派去前线打探的人送回的文书里,曾经记载着这样的描写……
“赫梯军队为数众多,远超过亚述军队的数量。持续了近百天的苦战后,仍然不能突破亚述人的防守,亚述边境的哈兰纳已经千疮百孔,却顽强的抵抗着赫梯人不分日夜的进攻。”
“赫梯战前曾经誓在五个月内攻破亚述,现在时间已经超过了,仍然没有丝毫起色。”
“亚述年轻的将军辛莫蓝伽带领着金狮军团奋战在最前线,与赫梯王子带领的五十万大军连续战斗了四天三夜,熊熊燃烧的大火将沙漠上方的天空染成了红色,遍布着士兵尸体的荒漠,恐怖的就像冥界之地。”
“赫梯王子阵亡,辛莫蓝伽重伤,赫梯国退兵,亚述重建家园……”
记忆中,那是第一次听到辛莫蓝伽这个名字,模糊的一个名字和一场血腥的战争,在艾希雅年幼的脑海里留下了阴霾的记忆。
然而,这个曾经只是一个影子般遥远的人,现在却真实的走进了她的生活,堂而皇之的将她从孟菲斯带走,打乱了她规律沉寂的如同尼罗河水般的命运,带着她走近了一个未知的世界中。
这,难道就是母亲曾经说过的命运吗?
第二十一章
行宫,就是一座供高级官员到哈兰纳来时休息住宿的地方,依山而建的一座充满了亚述风格的建筑群,与孟菲斯的众多宫殿一样,恢弘,端庄,气势非凡,显示了王权的无尚统一。
走在长廊下,看见很多军人在庭院里走过或是驻□谈,轻甲长袍,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发亮,像黑色的夜里划过灿亮的流星,引人侧目的帅气英俊。
仔细一看,有些人竟然就是陪着自己从埃及一路而来的那些战士,只是他们穿的是纯黑的盔甲,黑的发亮,阳光下散发着冰冷的温度。
换了一身装扮的他们,一如在沙漠里一样沉默而稳健,他们也注意到了漫步在长廊下的艾希雅,朝着她微微颔首,表情仍然疏离冷漠。
报以微笑,艾希雅在侍女的指引下穿过长长的走廊朝内院走去。
她们说,辛莫蓝伽要见她。
换掉了脏污不堪的衣服,洗了一个舒服的澡,从没感觉自己这么干净过,对于一直对卫生极为挑剔的她来讲,这次旅行,恐怕是她经历过的最糟糕的旅行。
不过,也是最有意思的一次。
沿途的风景,没有来的及细细欣赏;不同的民俗,没有仔细研究;各异的语言,甚至都没听上两句,耳朵里又开始适应新的声音;幽灵一般的敌人,一路紧追不舍……但是,她仍然觉得这会是她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旅行。
轻吸口气,缓缓吐出,看见长廊尽头,一扇雕刻着两只威风凛凛雄狮的黑色大门敞开着,影影绰绰的几排人影后,依稀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神官大人到。”侍卫在看见她踏进门内时,大声通报。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艾希雅,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束,有疑问,有不安,有敌意。
局促,抬眸望向三级台阶上同样将目光投向她的辛莫蓝伽,她目光淡淡,唇角擒着云卷云舒的一个弧度,灰色的眼在她缓缓走近后,悄然凝起,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看样,亚述的服装也同样适合你。”在艾希雅站定在台阶前时,她微笑着说,走到黑色描金的椅子前坐下,视线始终没从艾希雅因她一句话而微红的脸庞离开。
“听说你找我?”
点头,挥了挥手,一屋子的人朝辛莫蓝伽躬了躬身,安静有序的退出去,最后一个人离开后,侍卫将门轻轻的关上。
“这已经是亚述的境内,明天一早我们就启程去尼尼微。”单手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手背托腮,她漫不经心的微笑着。
一个简单的笑容,却让艾希雅觉得陌生,日夜相伴了将近二个月,原本的陌生抗拒,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风沙留在了沙漠里,她们之间似乎多了一种彼此体谅、彼此包容的奇怪心情……至少,她有这种感觉。
“你找我来,就为了告诉我行程吗?”移开视线,望着阳光从窗口投射在大理石地面的光,很温暖,很明媚。
“艾希雅,”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她低低的唤着她的名字,“我……很抱歉。”最后的一句话,引来艾希雅片刻的呆怔。
忽尔,摇了摇头,给了她一个释然的笑容。
“你是军人,执行命令是你的天职,你没有错。错就在,我们两人的立场,对吗?”不知为何,她突然好怀念那刚刚结束的艰辛旅程……漫天的风沙,如火的烈日,似乎比这种交谈要有意思的多。
不语,眼神轻闪,看着艾希雅慢慢踱步到窗前,金色的阳光包裹着她的身体,漆黑的长发染上一层隐约的金,水泻般披散在身后,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一道简单精巧的金环在发间穿过,稍动间星点璀璨……耀眼的美,无所顾及的绽放在任何一个时候,却又能感觉到一丝隐忍的叹息,就在她眼神轻敛的瞬间。
窗外是一座绿意盎然的山,高大巍峨。夏日炽热的阳光下,散发着清凉的颜色,庞大的山体挡住了从沙漠里吹来的风沙,阵阵带着树叶味道的微风刮过窗前,静谧非常。
似乎是在欣赏窗外的景色,艾希雅显得非常安静,看的专注的时候,她抬起手拂上窗棱,指尖轻轻刮着窗边,迎风微微昂起脸,眼神轻轻的,如风般剔透。
无声无息,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压上她放在窗棱上的手,很轻的力道,只是覆盖在她的手背上,修长的指磨擦着她的指缝,细小的麻痒爬上手背,还有突兀着漏跳了一拍的心。
背后传来熟悉的温度,仿佛一触即离,艾希雅听到辛莫蓝伽的呼吸声,有种压抑过后的急促感,轻易的撩乱了自己带着无奈的思绪。
她觉得手心有些发冷,颤抖,同时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混乱不安……令人无法调整的乱……
“我们有一个承诺,你还记得吗?”
“记得。”
笑了笑,望着远山,灰色眼里溢满苍翠的绿,“我会信守承诺,保护你,不管是在哪里。”
“辛莫蓝伽……别为难,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一直相信。”视线前泛出一层薄雾,缭绕在怅然的眼底,嘴角却不自觉的微微弯起。
“我……”她停下,艾希雅听见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片刻后,坚定的声音,随着扣在她指间蓦然收紧的手指而来。“我不会让你死,不论是在沙漠里,还是尼尼微的皇宫中。”
黑色的瞳孔猛烈一缩,泪悄然滑下,顺着光洁的脸庞快速滴落在微微荡漾的裙边,无声无息……
“谢谢你。”
低叹一声,低下头,黑色的发丝撞进眼里,一层亮金揉碎了浅灰色的波,“你总是这么客气吗?我的大神官。”
刚想开口,门外响起侍卫的声音,库仑塔在门外等待求见。
沉默,片刻,她开口。“进来。”
缠绕在艾希雅指间的手在门“咔嚓”一声被推开时,轻轻滑落开来,身后的温度逐渐消失,瞥了眼空空的手背,那里还残留着刚才的温度,心里颓然一紧,艾希雅觉得胸腔里有些闷的发慌。
“将军,”库仑塔正欲说话,眼角瞥见站在窗边的艾希雅时,蓦地一愣,眼底的光一闪而过,随即继续说道:“俘虏已经审问过了。”
“发现什么?”辛莫蓝伽朝台阶上走去,步子慢慢。
“这些人中有阿拉美亚人和迦勒底人,主要来自两河流域附近,几个重伤的回来就死了,剩下的嘴巴都硬的很。”
“把那个首领带过来?”坐回椅子,她懒懒的说,语气里有点不耐。
“已经在门外了。”轻轻击掌,从门外押进来一个人,两个侍卫架着他无力垂下的胳膊,满身的尘沙夹杂着暗红半干的血块,在四周金碧辉煌的折射下,散发着一种硬生生的可怖。
“谁派你来的?”辛莫蓝伽照旧微笑着,眼角弯起如同美丽的月牙湖,眼神也如湖水一样,沉静,冰冷。
那俘虏冷哼一声,直直注视着他,面无表情。
“嗯?不想说吗?”若有所思的起身,反剪双手,朝他的方向迈出一步,“能这样公然挑衅我力量的人并不多,但是……下场都只有一个。”
俘虏仍然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一脸绚烂笑容的辛莫蓝伽,没有丝毫想要说话的意思。
“你们是巴比伦的雇佣军,对吧?”虽然是一个问句,辛莫蓝伽却说的笃定。
看见他微微一滞的身体,辛莫蓝伽慢慢的走下台阶,蹲下身,抬手将他下颌钳起,强迫他充满敌意的目光,对上自己的眼。
“告诉我,你会好受些。花钱雇你的人,值得你们赔上性命吗?”
她的话引来俘虏的挣扎,用力甩了甩头,却在辛莫蓝伽的钳制下,丝毫无法动弹。
“如果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手指在他破裂的眼角处掠过,眼见着他的眸因自己这句话而闪过一丝光。辛莫蓝伽起身,带着种怜悯的温柔,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来,不用急。”
那俘虏目光一滞,随即他愤然低哼着,转过头。
“带下去。”
俘虏被拖出去,直到走远,库仑塔看见辛莫蓝伽走向悬挂在墙上的巨型地图,背手而立抬头望着描绘着两河地形的牛皮纸。
“将军,你怎么知道他是巴比伦的雇佣军?”
牵起嘴角,转身。“如果那些人大部分都来自两河,除了巴比伦,我还真想不出谁有这个胆子来和我们抢人。能雇的起足够组成一支军队的散兵,大概就是钱多的没地方花的那帮巴比伦的蠢货,而且刚才我提到巴比伦时,他的样子你也看见了。”眼神越过库仑塔,看向艾希雅,她还站在窗边,眼帘低垂,似乎在想什么。
点头,似乎想起什么,脸色一变,说道:“难道是乌莲达?还是曼迩古?”
目光从艾希雅的身上移开,她摇头笑道:“可怜的老曼迩古,病的都快去见神了,他估计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了。至于乌莲达……”停了停,敛起笑容,偏过脸似乎在是思忖。
“辛莫蓝伽。”
轻轻的一声,唤得她将视线重新投向窗边那个娇小的身影上。
“我能和你谈谈吗?”艾希雅向她走来,双手交握垂在身前,轻皱着眉,扫了库仑塔一眼。
“那我先下去了。”库仑塔欠身,走到门口回身将门带上,缓缓合上的缝隙里,一室阳光如水般流动在相对而立的两人脚下,宛若波光粼粼的白色海面。
★★★ ★★★ ★★★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见辛莫蓝伽点头,她继续说道:“萨米都为什么要抓我来亚述?”
眉头一蹙,没想到艾希雅会问这个,她有些尴尬的开口。“想以你制约蒙西斯特,除了这个还能怎样。”从知道这个计划时,她就觉得不齿,甚至不想执行。以一个女人的生命为剑,要挟制约一个国家的王,这种胜利让人觉得汗颜。
“萨米都是这样对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