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滚烫不羁的东西在眼角周围默默纵横,指尖犹豫着轻轻摸上,温暖着指尖的温度,是心在破碎时流下的痕迹。
原来,自己也是一个懦夫。
“女人,一个人躲这里哭什么?”
怔,急急的擦去脸边的泪,艾希雅稳了稳呼吸,看着阿述新帕从护栏上利落的翻过,轻盈的落在自己面前。
歪头打量着她,阿述新帕双手环胸慢悠悠地靠过来,眼底尖锐的光芒仿佛能看穿局促不安的艾希雅,绕着她走了一圈,他靠着石柱往地上一坐,盘着双腿,笑眯眯的脸上,挂着看好戏的表情。
“你怎么来了,不用去学习吗?”勉强的牵着嘴角笑笑,拿起今早侍女才送来的新鲜苹果,轻轻擦了擦,递给阿述新帕。
狠狠咬了一口苹果,他口齿不清地说:“老师给我打发回家了,没事做,就来看看你。”
看着他鼓着腮帮子努力嚼着苹果,细密的汗珠挂在额角,艾希雅浅浅笑起,眼里淡淡的哀愁在望见他灰色的眼睛时压抑不住的动荡开来,瞬息间,那强忍的泪,又要决堤了。
“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是不是伤口又痛了?”握着手里的苹果,阿述新帕看着她问道。
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肩膀,“没有,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哦。”他又继续和苹果奋战。
不语,片刻,犹豫着开口,淡淡的声音仿佛可以消散在微风中。“阿述新帕,我就要走了。”
“去哪里?”
“皇宫。”
愣了愣,他低头啃着苹果,却发现味道已经不如刚才的好了。
风,盘旋在花架下,一丝芬芳潜进鼻息间时,艾希雅听见阿述新帕说:“我不让你走,在说,辛莫蓝伽也不会让你走的。”
微怔,看向他,疑惑。
“别这样看着我,我说的是真的。只要你想留下,不会有人赶你走,皇宫有什么意思,除了比我家大一点,富丽一点,根本就是个鸟笼子。”一把丢开手里的苹果,手在衣服上蹭蹭,他仰起头,认真的光从他的眼里射出,灰色的眸也跟着明亮起来。
“我……这不是我想不想留下的问题,我必须回皇宫,住在这里是因为意外。”突然之间觉得和一个孩子解释这个问题,是不是太多余了,毕竟他才十岁,怎么会明白错综复杂的大人世界。
挑眉,艾希雅的话似乎在阿述新帕听来很可笑,因为他已经咧开嘴笑了,“什么意外不意外的,反正你就在这里住下去,如果辛莫蓝伽要送你回皇宫,我就和她闹,让她不得安宁。”小鬼头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看得艾希雅掩嘴一笑。
“好了,你少给她找点麻烦吧。”伸出手摸了摸那软柔微乱的卷发,在阿述新帕不满的眼神中,她胡乱揉揉,惹来他更大的抗议。
“你要听她的话,知道吗?这世上,她是你唯一的亲人,她很关心你。”
撇嘴,看了一眼艾希雅,他喃喃地道:“知道。她如果能少打些仗,那就更好了。”忽然,阿述新帕的眼神黯然了些许,声音也沉下来,往艾希雅腿边一坐,头靠在她的膝上。
无奈的沉默,不知该怎样安慰这个在战争中失去父亲的孩子,他幼小的心灵在战火的阴影里,已经受到了不能弥补的创伤,这种伤是经过多少年月都无法愈合的。
父亲战死在杀场,母亲病逝,阿述新帕过早的成为了孤儿,而辛莫蓝伽对于他来讲,不仅仅是家人那么简单,更多是一个寄托和依靠……在精神上,能让他坚强起来的强大领袖。
这种感情,艾希雅不能体会,虽然同样失去了父母,又拥有一个法老哥哥。但是,她总是孤单一个人去面对生活,她不曾将什么人看成是自己精神世界的领袖,不曾……
然而,似乎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的发生着变化,在心底的深处,某样受到呵护的情愫在那个人如风浅淡的微笑中,渐渐滋长。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时,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到原来的位置了,脱离了应该的轨迹,走向她无法控制的方向。
“你刚才为什么哭?”
一愣,低下头,发现阿述新帕正趴在她的膝盖上,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
“我哪有哭,是有东西进到眼睛里了。”忍不住又伸手揉揉他的头发,艾希雅笑的随意。
拍掉她的手,阿述新帕指了指她的眼睛,“真是有东西进到眼睛里了吗?”
“当然了。”
“哦……”
头一歪,枕着艾希雅的腿,阿述新帕动了动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阿述新帕。”轻声喊他。
半晌,他含糊不清的应着。“嗯?”
侧目,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摇曳的白莲在阳光下散发着白色耀眼的光芒,微微眯起眼,沉默不语。
“女人,你不说话,我就要睡觉喽。”他很好心的提醒她,眼皮渐渐沉重,恍惚间,一角裙边轻轻飘起,带着一丝淡香。
“睡吧,这样会不会受凉?”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心中的话,压抑着咽下一丝懊恼,艾希雅低头笑着问道。
“不会。”
阿述新帕的声音渐渐模糊,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像个休憩的小兽般安静的侧脸沐在斑驳的阳光下,微翘的嘴角边一抹孩子气的笑,像极了辛莫蓝伽的模样。
望着这样一张稚气的脸,视线在摇动的光影中蒙上了一层水气,模糊了视线,心却更加清晰。
第三十三章
我说:神,当我抬起头仰望天空时,您就在那里看着我。
我说:您看见了什么?是我的脆弱,还是我的眼泪,或是我变得渺小的心。
我说:如果,我想走进您的殿堂,那我要怎么做?我需要抛弃这懦弱的身躯,我需要忘记那个总是纠缠着我的梦,我需要丢掉这颗碎裂的心……跪在您的脚下,我才觉得心灵得到一些安慰,您的微笑是温暖我冰冷眼神的唯一光芒。
我说:我的记忆在痛,也许我该丢下他们……
……
神说:有个孩子站在天空下,他虔诚的脸,很明亮,如同天上的太阳。
神说:我看见你记忆里一些残存的碎片,杂乱,清晰。
神说:我能留下你吗?我看见你的眼睛里有张微笑的脸,那却不是我……回到记忆的开始,我们都需要找到自己曾经丢失的东西,你的温暖就在那里。
神说:痛,原本就是一种记忆。别丢下过去,握紧他,他不会背叛你。
……天空,其实并不遥远……
缓缓的在漆黑一片中睁开眼,恣意在脸上的泪已经将枕头打湿,顺着脸颊而下,蜿蜒在发间。
何时,她的心这样硬生生的痛过,胸腔里的呼吸变得滞缓,与血液一样像是快要凝固的冰。
她到底怎么了……半刻间的迷惘,半刻后的清醒。
起身,穿上衣服,细微的嗦嗦声在漆黑寂静的房间里,幽灵一般的流荡。
推门而出,迎面而来一阵淡香的晚风,清凉的缭绕全身,将内心的愁郁吹散,更抖散身后的长发,一道暗蓝划过发间,波浪式的飞扬而起。
犹豫片刻,沿着幽深的长廊缓慢前行。火把很亮,抖动在风中的火光点亮了走廊里的无数灵魂,跳动着在脚边引领她不断向前方走去。
曲折的回廊,幽暗倏忽地通向黑暗,尽头若隐若现一线白色,隐在薄雾中,虚实莫辨。
一道拱门出现在眼前,借着火光看见雕刻精美的花纹缠绕在门边,一帘白纱半遮半掩的在风中轻舞,妖娆的身影在火光与月影里交织出一幅妩媚的画卷。
透过白纱依稀能看见一道蜿蜒向上的台阶,清冷的月光散在石梯上,雪般冰冷。
从没来过这里,完全陌生的地方,甚至是完全陌生的味道。
艾希雅看着缭绕在手臂上曼妙轻舞的白纱,缓缓向拱门里走去,踏着石阶一路向上,她能感觉石阶边伸出的草尖划着裙边而过,没有火把照明,只靠头顶的月亮洒下的清辉,艾希雅小心地迈步走去。
石阶不陡,但很长,蜿蜒曲折漫无尽头,艾希雅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走下去,却隐约听见一些水声,淅淅沥沥好像是雨水散落在池中的响声。
循着声音慢慢走去,片刻,抬头时,视线猛然一滞。
宽阔的露台,没有任何遮拦,只有几根粗大的石柱支撑着半圆形的拱顶,没有任何火把的照明,整个露台的光亮,完全引自月亮的光芒,寂寥冰冷的优美……
露台的半截外伸至空中,如同一片云彩般悬在天边,银色的月光毫无遮挡的洒在大理石地面上,流光闪动时莹茫一片,如水似冰。
而先前听到的水声,则是来自于露台靠里侧的一个水池,不规则的圆形水池里,一只石狮子的口中正喷洒着水流,淙淙闪闪的水光里隐约揉进了一丝银色。
一池月色,一池涟漪,缭绕于白色的薄雾之中……
脚步有些迟疑的踏上露台,惊讶地环顾着四周,耳边的水声潺潺,脚下的月色淡淡,一幅如梦似幻的境界,静谧优雅间又透着些许妖娆的呈现在艾希雅的眼前。
从来不知道将军府里还有这样一个美到不真实的地方,欣喜之余走到露台边缘,单手扶着线条粗旷的石柱,遥望着眼前隐在夜色下层层叠叠的建筑,朦胧的轮廓里依稀能看出白天的繁华和喧嚣,夜雾弥漫中却显出一份神秘的魅惑邃远。
极目远眺,一线银白出现在辽阔的视野里,星空下抖动的光影将天地分开,如同一道嵌满宝石的带子在风中轻轻飞舞,那应该就是亚述人赖以生存的底格里斯河……将灿烂的两河文明繁衍生息的神河之一。
感叹建造这个露台的人的奇思妙想和大胆设计,偌大的空间流淌着天空的气息,开阔的视野将身心都放纵开来,无拘无束的呼吸着清凉的风。
站在露台的边缘,望着天空,似乎下一刻你就能融进他的怀抱,变成一个自由自在的鸟儿,恣意的穿梭在薄暮之中。
风,托着长发肆意飞舞,缭缭绕绕扑上脸颊,丝缕间温柔的阻碍了视线,伸手撩开眼前的长发,眼神在微风下闪动着璀璨的光,寂寞的心情在翻飞的裙边得到一种宣泄,翻腾缠卷的抖散,飞起。
“痛,原本就是一种记忆。别丢下过去,握紧他,他不会背叛你。”浅吟低唱般自言自语着,没有在意身后水池里一片微漾。
“我不想丢下,却也只能丢下。我无能为力,我操纵不了自己的命运,我……”哑然,因为喉咙里的哽咽,眼角的潮湿反射出月光时,艾希雅扬起一个释怀的笑容,透着悲凉。
“如果记忆能像刻在神庙里的文字,不管经过多少年月都清晰深刻,那该多好……我不想忘记她,我要将她留在我的记忆里,永远的清晰。然而,却只能是留在……记忆里,而不是生命中。”松开扶着石柱上的手,艾希雅缓缓迈前一步,透过汹涌的泪水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模糊,遥远,扭曲,宛若她的未来。
一阵细微的声响来自身后的水池,她没有回头,也没在意,颤动的眸紧紧盯着前方,仿佛那里有她寻找已久的东西,透过飞舞的发丝专注的凝视着,白色的裙边在风中绽放,连带着她的身体走向风里……
赫然,腰间一紧,她跌进一个怀抱,半刻之间的呆怔后,一缕熟悉到让人心碎的气息随风袭来,在同样的半刻之间,将艾希雅淹没在狂浪般的急促呼吸里。
“你想干什么?”语气里射出一道犀利,就像她此刻轻轻喷洒在她脖颈上的有点急促并且冰冷的呼吸。
大脑一片空白。
腰上的力道在不断的增加,已经到了艾希雅不能承受的程度,她却不想开口阻止,那种即将要把她融入到身后那人身体里的劲道,是她奢求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