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鹤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很相信这种说法。”她说,“刀就是刀。无论斩杀的对象是人也好,是鬼也好,挥刀的都是人,而不是刀自身。”
吉黯有些愕然的看着田鹤。在她还以为东洋武士都会将刀看做有灵性的战友呢。
“那么看我干嘛?我又不是说刀没灵性。”田鹤瞥了吉黯一眼,再度把吉黯所想的事情挑了出来,“刀有灵性,其性在斩。刀的性格与脾气,只有在挥斩的瞬间才会表现出来。刀只负责挥斩的瞬间,而斩杀的目标与挥刀目的,都是由人定的。”
吉黯有些迷惑。
“可是……传说中总有那种拔出来就必须见血,否则无法收回鞘中去的妖刀吧?那种刀,难道不会引人发狂么?”
“哼。我问你,如果有人酒后发疯伤人,那么错在于酒还是酗酒之人?”
吉黯“啊”了一声,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看来你也明白了。”田鹤道,“但凡是融入刀匠心血的好刀,一定有着堪称迷人的刀刃与弧度。这样的刀拿在手里,便已经是一种力量。而心灵怯懦的小人一旦有了力量,立刻就会迫不及待的去验证自己的力量。他们会忍不住想要看看自己得到的刀究竟有多么锋利、多么易于斩肉断骨。因此,他们开始疯狂的挥刀,然后……将这一切归罪于刀的诱惑。”
吉黯看到,田鹤的手紧紧攥住了床单。以毫不知克己的软弱之心玷污了名刀之后,又将自己的罪孽强加于刀上——田鹤在因此而愤怒。
“但是刀……难道不会选择主人么?”吉黯问。
田鹤摇摇头。
“若是得不到能依照自己性格挥舞自己的主人,那刀一定会很悲哀。”田鹤说着,语气间似乎带上了一丝叹息,“但是,悲哀也没法子。刀被拿起时就定了主人,正如武士被施以恩惠时就定了主人——刀和武士一样,没法选择自己的主人。”
吉黯想起地下室中田鹤挥舞长刀的姿态。
【她一定是个会让刀感到幸福的主人吧。】吉黯确信。
“抱歉,之前把你的刀打断了。”
“哼,那是我自己没能和那把刀配合好,否则你怎么可能打得断?”田鹤傲然道,“真的武士应该能将自己的灵魂与刀的意志合为一体。刀被折断,是我的修行不足,你不用自鸣得意。”
【我没有自鸣得意啊……】吉黯委屈的想。不过田鹤这种将失败的原因永远归结于自己太弱而非对手太强的性格,她并不讨厌——甚至说,很欣赏。
“将自己的灵魂融进刀剑……一定很难的吧?”
“并不难。如果真心系在什么东西上,人的灵魂自然就会融进那里。难道你没听过‘融入灵魂的艺术品’这种东西么?”
吉黯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
田鹤皱了下眉头:“你不会连这都没听说过吧?画家、雕刻家……反正那些对于自己事业真心热爱的人,灵魂当然会融进自己的作品之中啦。而武士的事业就是……”
“知道了!对不起!再见!”
还没等田鹤反应过来,吉黯就风一般的跑出了病房。
☆、黄昏再临
【真是的……我怎么就直接推断文的灵魂还在她的身体里呢?她是那样一个喜爱摄影的人,因此……】
跳下楼梯,翻过栏杆,从正抬着箱子的搬运工上方鱼跃而过,踏着墙壁闪开跑过来的狗,然后以七星步毫不减速的横穿车流不息的马路——周围路人纷纷目视着全力奔跑的吉黯,以为自己赶上了现场的跑酷表演。
在几乎把一切“好孩子走路守则“都违反干净之后,吉黯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进了警察局。
“我找莎浓警官!请立刻!”
结果等莎浓过来的时候,吉黯却不得不喘了1分钟的粗气才能开始讲话。
“哈哈哈……请问……文……被害的时候……身边有什么……遗物?“
莎浓耸耸肩:“有。最重要的是个相机。可惜相机的记忆卡都被凶器刺穿了,已经提供不了任何线索。”
“那……那……扔了?”
“你这丫头,在你心里我们警察都那么浑么?这些再怎么说都是死者的遗物,我们当然会好好保管的。”
“那……请给我看一下……”
“你来晚啦。”
吉黯顿时脸色铁青。
“我也是刚知道。早上的时候——就是我刚放你离开前不久,她的家人和同学过来领走她的遗体和遗物了。因为家住的太远,他们准备直接在殡仪馆火化。话说你要看那个……”莎浓说着拿出笔记本,再一抬头却已经不见了吉黯的踪影。
她想起从小喜欢看的超级英雄漫画里,总有个专门负责给那些神出鬼没的飞天大侠们提供内线情报的倒霉警察。看来,现在自己也成了这种角色了。
“唉,至少走之前说声谢谢啊,邀请我去吃顿饭什么的吧?”莎浓苦笑道。
与此同时,吉黯已经换上驱魔的法衣,在幻想界驱驰。幻想界中的空间与现实界大不一样,如果走得得法便可两三步来到百里千里之外——这便是所谓‘缩地’之法。
在幻想界中,只见天上的金乌已经化作通红的颜色,哀鸣着向西方坠去。吉黯紧赶了两三步,便见不远处有一座巨大的铁塔耸立在大地之上,这铁塔也像个烟囱,从中飘出一股股漆黑的烟来。这些烟似乎带着哭号之声,盘旋在塔的四周。
吉黯知道,这边是殡仪馆在幻想界中的样子。她立刻出来幻想界。而当眼前景象切换为现实界的同时,她则呆立原地。
夕阳下的殡仪馆一片空寂。如果有丧葬业务,理当听到哭声吧?但此刻,什么也没有……
吉黯泄气的靠在了殡仪馆的大门上。
自责、懊恼与悲伤啃食着吉黯。文在生命的最后,一定有什么话想要传达给大家。而自己明明有能力,却因为种种不成熟的低级错误而无法接收到文的遗言。文的灵魂,就要就此孤独离去了吧?在寂寞的等待中,抱着无法传达遗言的遗憾,就此消散于火焰之中……
吉黯呆呆的望着火红的天空。天空中,传来几声嘶哑凄凉的鸟鸣。听到这声音,她不禁闭上双眼,流下泪来。
“对不起……”
鸟的鸣叫远去了……吉黯猛的睁开了眼睛。
——那飞过天空的鸟,不是凡鸟,是那昭示死亡的信使——是鵩鸟……是以津真天!
文的遗体刚在此被火化,曾经预言她死亡的凶鸟就又再次出现?这是巧合么……不,在驱魔者的字典里不存在“巧合”这个概念,所谓巧合,不过是摒弃幻想者对于无法解释的神秘的一种自欺!
也就是说,鵩鸟在此出现,必然与文的死有关……预示死亡的鵩鸟,将要预示新的死亡,而这死亡就是文之惨死的——延续。
【妖刀!】
吉黯腾起一道黑影,直追那凶鸟而去。
☆、战妖刀·上
立花海棠独自走在小巷上,时不时擦擦自己已经红肿不堪的眼眶。
就在刚才,她和最喜欢的学姐就此诀别了。学姐的身体和很多遗物,现在已经化作了灰烬。而之后,那个人存在于这世上的痕迹,将会渐渐的一点点的全部消失干净吧?
海棠紧紧捂住左胸的口袋——好不容易在最后时刻从学姐的父母那里偷来的学姐最后的遗物,就放在那里。
如果连这个也没有了,学姐就真的离自己远去了。可是,即使留着这个,学姐也不会再回来了……
海棠恍恍惚惚的走着,一脚踩进了一个水洼里。
“讨厌!”海棠怒骂了一声,抬起脚来。她这时发现,这水洼居然是红色的,不知是什么恶心的液体……而且很粘稠,粘稠的粘脚……而且很腥,带着令人反胃的腥臭。
随后海棠意识到了这液体是什么。她慌乱的往后退了一步,回头想要换一条路走。
可身后……哪里有路?
小巷与小巷两旁的楼邸都不见了。在她眼前的,是一片蔓延无际的广阔平原。赤红的夕阳,争默默的悬浮在黄土大地的地平线上。
路这种东西,应该是局限在一个固定范围内的细长型通道吧。所以,地面一派平坦、广阔无边的大平原上,算不得有路。没有路,便无法走、无法换一条路。
大脑一片空白的海棠只好又转回头来。可是,之前在身前的路也不见了。广阔无路的大平原,已经彻底包围了她。
海棠突然听到鸟的啸叫,她抬头看去,一只形状模糊的黑鸟正在自己上空盘旋。而当她低下头时,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平原上,多了一件东西。
一把刀,插在她的面前。
起风了。风越刮越急,呼啸着从平原的四方向刀汇集。然后,这些风缠绕在刀柄上,将刀从地面拔了出来。
风似乎凝聚成了一个似人非人的形状,有无数脸孔在那形状中盘旋,苦笑着、嘶号着。这个形状歪歪扭扭的举起了刀,向海棠走来。
海棠呆呆的看着那把凶器一步步逼近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学姐……也是被这种东西……】
她双膝一软跪坐在地,感到双腿之间一阵温热。
而妖刀立起了行刑的角度,挥下。
“嗤琅琅——!”
切骨断肉的声音并未响起,血花也没有喷溅而出。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金属相切的嘶鸣,爆发而出的是一串金色的火花——舞起黑底红纹的大袖,从天而降的少女以龙纹护手挡住了妖刀的一击!
【吉黯?】——海棠愣愣的看着眼前黑红双色的矫健身影。而吉黯则头也不回的与面前的凶恶之物展开了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