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桐笙锁骨处那片血红的梧桐叶长宽接近两个指关节,朔夜替桐笙穿好衣衫时还特意多看了它几眼。大概沈家那对姐妹给桐笙下了很重的药,春.潮终于过去之后,她也只能凭着几丝意志来让自己稍微清醒。
这一世的桐笙是怎样的一个人?朔夜暂时不清楚,但她绝不相信会是沈家姐妹口中所说的,会在哪些公子哥面前卖弄风骚的人。她听着桐笙以极困倦的声音问她,“你是谁?”
“我是朔夜。”一个硬是被人从你记忆里抹掉的人。“是镇远大将军的女儿。”
“原来是那位女侯爷。”
“你知道?”
“皇上的圣旨被连夜送来,如今丰德城少有人不知道你。”桐笙无力地眨了眨眼,懒散的眼神中却让朔夜看见了她对自己的不友好。是啊,哪有人会对初次见面就与自己做了那种事情的人友好得起来?
“刚刚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朔夜坐在床边,她并没想让桐笙说一些不责怪她之类的话,只对桐笙说:“你暂时把眼睛闭上好吗?只当休息一下吧。”
连那样糟糕的事情都发生过了,桐笙现在也不怕朔夜再对她做什么,索性闭了眼,不再管朔夜。朔夜缓慢呼了一口气,只为了让自己也平静一些,然后将左手手掌搭在了桐笙额头上,自己也闭上了眼。
朔夜最大的本领,并非她的一身武功,而是她能随意改变别人记忆的能力。她能改变的又不只是记忆那么简单,而是通过别人的记忆来改变一些可改变的事实。就好比她让那位都未成家的大将军有了一个女儿,就好比沈正林突然多了这么一个不认识的外甥女。
皇帝给朔夜封了侯,将她送到丰德,大臣们却无一人出来反对女人封侯的旨意,这当然也是朔夜的杰作,她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桐笙。
朔夜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找到桐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唯独记得那时桐笙是一个乞儿,在她找到她的那一天半夜里就死了。乞儿的阿妈如何抱着乞儿的尸身痛哭,朔夜也都想不起来,她只记得自己努力镇定下来之后赶到了奈何桥前拦下了即将饮下孟婆汤的那个鬼魂。
“没想到我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寻找,竟会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就又将你弄丢了。”朔夜苦笑不及,桐笙却说:“我终是要来到这个地方的,即便一生平安,也不过能有二十四年。只是苦了你,不知我此后将去到何处,不知我何时又要回到这里。叫你寻我百世,要真的寻到才能记上一世,她是有多残忍?你是有多傻?”
桐笙浑身冰冷,她无法感觉到周围的温度,若非看见自己指尖沾到的水痕,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挂起了两行泪。她没有告诉朔夜,乞儿是因为朔夜给她新衣和阿妈的钱财而引起那些乞丐的眼红、哄抢,最后被那一群饿疯了穷怕了的乞丐给害死的。她不想朔夜责怪自己,因为现实对朔夜已经够残忍了。
无人敢明着与朔夜说桐笙到底投胎去了哪里,世界如此大,朔夜便是一只无头蝇。她找到桐笙的那些时候,半数以上都因为有人私下给过她暗示。但有时候那些暗示太过隐晦,朔夜无法领悟,时间便只能这样流逝了。
人说轮回苦,却不知无法轮回的人更苦。就像朔夜,她活着所有的时间都在寻找桐笙。茫茫人海中,到底要如何才能寻到一个渺小到不行的人?即便寻到了,桐笙也不会记得她是谁。就算记得了,或是她再次让桐笙爱上她了,二十四年一过,她便又不知桐笙要投胎去到哪里了。
时间长了,朔夜怎会不感到绝望?有时她甚至都希望可以饮下一碗孟婆汤,好让自己忘了那些绝望的事情。可是她怎么舍得忘了桐笙?若是连她都不记得,她们就真的一点在一起的希望都没有了。
从今日算起,二十四年间你若找不到我,那时再来这里。我等你,等你来了再离开。
二十四年,我早已数不清过了多少个二十四年,可我找到你的次数尚不够握满两个拳头。
前不久,地府判官偷偷遣了一只小鬼在鬼门开的时候找到朔夜,告诉朔夜桐笙身在何处,于是才有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而朔夜现在要做的,是通过桐笙去让所有的人都忘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朔夜的特有能力对三个人无法起效,首位自然是她自己,其次是她视为至亲的师父,最后便是桐笙。不过,虽然朔夜改变不了桐笙的记忆,却可通过桐笙去改变别人,这样的体质对朔夜来说,实在特殊。
朔夜的手按在桐笙额头,桐笙起初以为是朔夜手心温度太高,所以自己觉得头热。但过了一会儿,她才觉得那股热是由里而外发出的。朔夜对她做了什么?桐笙正睁眼,朔夜也将手从她额上拿开了。
见桐笙想要起来,朔夜便站起身,稍微退开了两步。桐笙坐在床边,双手紧了紧自己的衣服又捂了捂脑袋,自己清醒过来之后便一直觉得今日真是糟糕透了。沈家那双姐妹对她可真是恨入骨髓了一样,居然想着各种办法将她骗到这个地方。她还以为那两姐妹真心是想要与她言和了,谁想竟在她的茶水里放了春药。
与一个女人发生了男女之事,虽好过被那两个男人玷污,可这话若是说出去,桐笙照样难以在这个地方生活。真是可恨,可恨的那一心想害她的沈家两姐妹,可恨的这突然出现的女人,可恨自己的麻痹大意。是了,是自己的大意造成了这一系列糟糕的事情,如何可以怪别人?
“你叫朔夜?”
“嗯。”
“我叫桐笙。”才说完,桐笙突然想起刚才自己意识不清的时候似乎听见朔夜将她唤作“笙儿”。只是现下桐笙清醒过来,倒不知道那是当时那是幻觉还是真的听见过这个称呼。
朔夜一双嘴角勾了起来,说:“桐笙这名字,可是与你身上那片梧桐叶有关?”
这明明是个不该问的问题,只是朔夜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就见桐笙脸色生霜,毫不客气道了一句:“与你无关。”
无关么?朔夜觉得自己心脏突然收紧了一下。
“对不起。”朔夜本只是想要和桐笙多说说话罢了,她大概还是因为自己的记忆而忘了桐笙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她只是个陌生人,作为陌生人的她玷污了桐笙的清白,桐笙怎能容得下她的存在?
桐笙走到她面前,这才仔细打量了这个人。“你既生得这样惊人的美貌,便离那对姐妹远些吧,她们可容不得比她们好看的人在丰德城里安生地活着。”
“所以真是她们要害你?”
“莫非我能自己对自己下药,再绑了自己等着被人玷污?”
朔夜被桐笙语调中的指责弄得有些尴尬,想了想,只能对她说:“我想,此时再说任何话都无法弥补我对你做过的事情。我以后大概就定居在这里了,你无论想要怎样的补偿,都可以来找我。”
“不必了。”桐笙说:“说来是你救了我一回,你不必觉得愧疚。”
“既然如此,这件事便不要再提,一会儿出了这扇门,你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就够了。”
“我自然不会提,可我不提,别人又能将这事包裹成不透气的秘密?”
“你安心便是,无人会再提起这事。若有人说起,我便舍了这条命给你赔不是。”
桐笙无语地摇头,难再停留,便与朔夜告辞了。
话说回沈家那两姐妹,她们被那个彪汉赶着离开之后,心里实在气不过,便差人去某位员外家里把母亲请了回来。邵氏回来的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刚到家还未歇口气,这姐妹俩生怕错过好事,就急忙忙地将她带到了刚才那个地方。
可是刚走到那个院子口,这两个人突然就都想不起自己为何要这样匆忙地将母亲带过来,甚至她们还惊讶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院子口站了好久,她们仍未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就在她们纳闷的时候,桐笙从里面出来了。沈灵纤见了她居然挂起了笑容,扑到她身边拉着她问:“桐笙怎么在这里?”
桐笙极不舒服地推开她,冷目相对:“我怎么在这里?你难道不知道?”
这话可奇怪了,沈灵纤茫然地看向姐姐,而作为姐姐的沈灵安也如丈二和尚一般。
此时朔夜出来,替沈家姐妹解了答:“她是我请来的。”
邵氏有点意外了。“你与桐笙小姐认识?”
“舅母好。”朔夜与邵氏见过,便答:“以前她父亲在古道做官时见过几次,如今我来了这里,得知她也在,便请她来叙叙旧了。”
“原来如此。”沈灵纤高兴着:“那我们四姐妹以后可以常在一起玩耍了。”
“是了。”沈灵安插话进来:“桐笙平日不爱与别人多接触,既然朔夜与她也熟悉,以后我们也能多与她来往,陪她解闷了。”
朔夜满脸笑意答应下来,桐笙却完全不知道眼前这是唱的哪一出。她很疑惑,以她的思考能力,除了觉得朔夜与这沈家姐妹是一个鼻孔出气以外,再想不到别的合适的解释。
“桐笙这会儿要回家去,我先送送她,回头在过来跟舅母请安,可好?”朔夜撒娇一般与邵氏说。
邵氏脸上笑开花一样:“瞧你这孩子,一家人何必在意那些俗气的礼节?你就将她送回府里,顺便替我和阮夫人问问好。”
“这也好。”朔夜礼貌欠身,便拉着桐笙离开了。
刚走出不远,桐笙甩开朔夜的手,毫不客气地逼问她:“你们到底要怎样?”
“我们?”朔夜摇摇头:“不要把我和她们说到一起,我只是我。”
“那你为何和她们关系这么好?她们刚才那假情假意又是怎样?”
“不是假情假意。”朔夜解释说:“从今天开始,她们对你的好都不会是假的。”
“什么意思?”
“这个暂时不好说,不过你慢慢会明白的。你只要记着我说的话,出了那扇门,之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它们真的都没发生过。”
“没发生过?”桐笙嗤了一声:“不要说得像是别人都失忆了一样。”
朔夜无奈地将双手抱在胸前,说:“这样理解,对你来说或许是最方便的。”
桐笙白了她一眼。“莫名其妙。”
桐笙姓阮,朔夜觉得这个姓氏与桐笙的名字不太搭调。不过对她来说,桐笙姓什么不重要,只要桐笙这个名字不会变,这样就够了。不过她一路跟着桐笙走,桐笙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侯爷为何一直跟着我?”
“我答应过舅母,要与你母亲问好。既然是要去你家,自然要与你走一条道。”
“侯爷到了丰德城,应当是我爹娘去给侯爷请安。侯爷与沈夫人的问候,我会向母亲转达,不劳烦侯爷亲自走一趟。”
“若是我偏要去呢?”
桐笙没有说话,只是将对朔夜的敌意全部表现出来了。朔夜并不想要更糟糕的结果,只好退让。“既然你不喜欢,我不去就是了,不过你到家之后一定要让人过来给我报平安。”
“好。”桐笙答应了,当即与朔夜道了别。
作者有话要说:
☆、可改变的事实
桐笙离开之前,那脆生生的一声“好”,分明是答应了回家之后会差人过来给朔夜报平安。可为何朔夜等至了天黑,都未等到有人来找她?既然要等的消息不来,朔夜只好在第二天“名正言顺”地上门拜访去了。
桐笙的父亲——那位阮大人,原本是个一品大员,半年多以前因为被牵涉进了一宗谋反案件而被流放到了这个地方。不过,说是流放,却也只是被削了官职夺了实权,扣了俸禄而已,他一家人在丰德城里的日子也还算过得不错的。如此看来,皇帝对他果真是好得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