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言没这些人的顽固、保守,道义也就是说说,能坚守住自己的底线就足够了。打定主意,梦言开口:“诏书在哪里?你去拿过来,给外边的人送去。”
晚烟美目间全是惊骇,半晌说不出话来。初云圆眼瞪成铜铃,看疯子一样盯着梦言:“公主您在说什么!诏书如何能拿给他们!”
“是啊!晚烟就是拼死也护送公主逃生,但这诏书万万给不得!”
梦言无奈地跟她们解释自己的观点:“诏书也就是一张纸,随便毁了再写一份不就行了?但是人命只有一次,你们俩跟着我,没有害我,还帮我,你们就是我的人。我的人一个都不能少明白么?谁都不能死!”
连神经大条天真的初云都被这几句话给震慑住了,呆愣了半晌眼圈就开始发红。晚烟还想辩驳几句,梦言先开口:“你是要违抗我的命令了?”
果然晚烟把话咽了进去,诚诚恳恳地说道:“晚烟不敢。”
梦言满意地点头:“那去把诏书拿过来。”
要说诏书长什么样子,自己还没见过也没摸过,就要这么送人了……放到现代那算是古文物了吧?不能近距离观摩一下还真有点可惜。
梦言稍微惋惜了一下,见晚烟不动,就催了一声。
晚烟抬头,吞吞吐吐地说:“可是……诏书并不在灵犀宫中……”
梦言:“……”
那你刚刚拦个什么劲儿!
晚烟瞟一眼梦言的表情,见她只是郁卒,没有要发火的意思,才继续说道:“如今诏书应当还在祺祥宫中,陛下并未宣召。不知消息是从何处走漏了,才引来如此杀祸。”
也就是说……我现在还是预备役,没有真正当上女皇。
难怪她们俩对我的称呼一直是“公主”,没有改口。
梦言抓抓乱七八糟的头发,吩咐道:“那去搞个假的。纸张布料一样就行,拿火烧掉一半——假的还好呢,不用把真的拿出去。”
晚烟和初云商量了一阵,初云就跑到角落,把自己埋进大箱子里开始翻找。梦言坐在榻上,焦躁地抖腿。晚烟默不作声地去沏了杯茶,和着两盘糕点端过来,放在梦言手边。
“公主先压压惊,这百花饼还是陛下特地叫人做了送来的,您还没吃上一口呢。”
梦言把茶水一口气灌进去,用舌尖把溜进去的茶叶顶到牙齿间,无意识地来回撕咬,随口道:“你吃,不用管我。”
晚烟垂手福礼,诚惶诚恐地回道:“晚烟不敢。”
又来了!
梦言拿起一块儿酥饼塞到晚烟手里:“一块儿点心而已,有什么敢不敢的,吃。”
晚烟像捧着什么精贵的物什似的:“为贺公主生辰,陛下特赐这盘百花饼,晚烟不敢享用。”
生日……
自己的生日是在夏中,差不多就是乌雅闲放暑假回来的时候。这里没有日历,看现在的天气,差不多也就是那个时候。难道真的是平行空间?中间空了半个月,自己还是自己本人?
梦言顺手拿起一块儿饼往嘴里塞,含含糊糊地说道:“我吃过了,剩下的赏给你了——你给我找面镜子过来。”
晚烟还是没敢吃,一直捧在掌心里,转身去给梦言端镜子。
她刚走了两步,梦言耳朵动了动,突然叫道:“等等!”
晚烟停在原地,初云也好奇地回头看过来。梦言支棱着耳朵,连咀嚼的动作都卡住了,抬头往门的方向看——
殿门在颤动,外边的嘶吼声已经完全逼近,隔着一扇门,清晰可见。
那些人,马上就要破门而入了!
梦言大叫一声从榻上跳了下来,带翻了瓷盘。糕点滚了一地,被梦言一脚踩污了一个。
要进来了要进来了,怎么办!要死在这里了!
梦言急得转了两圈,冲晚烟大吼:“你们说的什么统领!怎么还不来!”
吼完也不等那些没用的回答,她转身奔回到里边,掀了床榻上的枕头、床褥,把角落里也摸了一遍,终于在一个暗格里找到一把匕首。
匕首沉甸甸的,金石玉器镶了一大堆,样子花哨奢贵。梦言去掉外鞘看了一眼,是开过刃的,才把外鞘塞进怀里,握紧了匕首的手柄。
有这么一件兵器在手,总好过手无寸铁任人宰割。雕花细纹硌着掌心,凉意蔓延全身,梦言觉得这样还稍微有点安全感,站在原地拼命地深呼吸。
外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近乎于压抑在喉咙间的呻|吟,全无了一贯的柔和顺从,满是绝望。
梦言提着一颗心跑出去,入目是晚烟背靠殿门,整个人倾斜着顶在那里。一支穿透她肩膀的长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出,隔着那扇殿门,然后再次狠狠地戳进来。
晚烟的肩膀抖了抖,却还是咬紧牙,不肯退让半分。
用一命来给自己争取片刻时间么?但拖延这么三两分钟,又有什么用?
明明是那么聪敏机智的人,怎么到这会儿脑子就不转弯儿了?明明瘦得干柴棍似的,哪儿来的力气去和外边的大老爷们抗衡?怎么能想到用*去搏刀枪这种毫无胜算的招数呢?
浑身的血液开始抛弃常规运行轨道,在体内来回乱窜,冲撞得梦言五脏六腑都生疼,然后才一股脑地往上涌,齐齐上头。
梦言已经什么都思考不了了,大脑里一片血色迷漫,只剩下本能的行动,朝殿门处跑去。
“公主!别……过来,千万,不要过来!”
晚烟她一定很疼,看她喘气那么粗重,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肯定会疼的,那是真实存在于*之上的,伤楚。是,明知不可为却还要拼上性命的绝望。
“初云,拦住,都别过来!我还,能,撑……”
愚忠也不是这么个忠法,这条命赔进去也救不了任何人,何苦白扔给他们?蠢,实在是蠢!
梦言被初云拦腰抱住,她的肩膀顶着自己的身体,迫使自己往后退。初云早就慌了心神,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蹭在公主的身上:“您不能去!不能!回去!谢统领会来的,马上就会来了!再等等!”
梦言揪着初云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凄惨的脸看着自己:“晚烟马上就要被戳成筛子了你知不知道?她马上就要因为我而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您不能过去!”
梦言惊怒不已,浑身战栗,压着嗓子说:“那行,我不去,你去。去把她给我拉回来!”
梦言一直在挣扎,初云突然用肩膀在梦言上腹扛了一下,压着梦言倒在地板上。初云骑在梦言身上,突然就无所适从了,抹着脸“哇哇——”大哭。
后背撞击传来的剧痛让梦言清醒一些。不是吵架的时候……不是时候!晚烟还在替自己承受痛苦,该做点什么……应该做些什么……
梦言抬手在初云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别哭了!去,把火点上!烧了这间房!”
初云抽抽噎噎地低头看梦言。
梦言又给了她一巴掌:“去啊!那个,小莲是吧?把我的衣服给她换上!只要外套就行!我数二十九秒,给我办完!”
初云一边爬起来一边哭着问:“二十九秒是什么?”
梦言也跟着起来,想在她屁股上踹一脚出气,冲晚烟喊道:“坚持一下!很快!”
衣服换好的时候,烟已经起来了。
梦言冲到门边,扶着晚烟,对她低声耳语:“好了,都好了,接下来交给我。”
晚烟脸色惨白,虚弱地望过来一眼。
梦言指着换上公主服的小莲:“公主昏在那边了。来,趴下,待会儿我背你出去。”
☆、第五章
“‘公主’现在昏在那边了。待会儿你不要出声,什么都不用管,我背你出去。”
晚烟眼睛稍微张开一点,立刻就明白梦言的意思了。顿悟之后紧跟着露出些慌张和不赞同,但在失血和疼痛的折磨下,所有表情都显得不那么明确。
也没有时间了。
纱幔易燃,只需要一个火星就能烧起来。初云还扔了不少瓶瓶罐罐的脂粉进去,火苗遇上油脂,迅速蹿高。但这火还是不够大,初云扯了墙上的字画一起烧,又往火堆里扔了一摞衣服。布料熏出呛人的黑烟,这屋子里终于有了兵荒马乱的景象。
现在火势已经起来了,隔着不算近的距离,梦言都能感受到空气在灼烧皮肤。殿门终于在扣人心弦的撞击声中裂成碎片。大块儿的实木朝里边倒塌,梦言拥着晚烟错开一步,尽量护着她,朝下倒去。
也只能赌一把运气了。
梦言这么想着,就看到晚烟眼中含泪,轻轻摇头,似乎是……不舍?
有哪里不对么?
那些侍卫费了这么大劲儿不就是为了捉到公主?现在殿门已经攻破,那些侍卫一股脑闯进来,肯定是要先找公主。烧这把火也是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使他们能凭“第一反应”来办事。
等他们的关注点全在里边的小莲身上,自己在门边就能混出去。
虽说不是什么上策,但绝境之下,有希望总好过束手就擒吧?
梦言咬紧牙关,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右肩摔在木条上的时候还是痛得她想倒抽凉气。晚烟被揽得很紧,浑身绵软无力地侧躺在她胸前。
接下来就是装死,能骗过他们就好。
闭着眼已经能感觉到地面的颤动,有脚步在不远处杂乱无章地踢踏起来。晚烟却突然挣扎了一下,骇得梦言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梦言轻轻动指尖,在晚烟腋下捏了一把算作提醒,却丝毫没能阻止她的动作。
晚烟在两人落地的瞬间,突然翻身,完完全全趴在了梦言身上。
人在绝境,是能激发出某些潜在的能力或者思维方式,但总不会考虑到所有细节,做到面面俱到。
那需要时间去推测,去考量。她们唯独没有时间。
梦言觉得脖间一热,从上方低落下来的液体,混入细密的冷汗之中。梦言的脸被晚烟的手遮挡住,不敢睁开眼去看,只能凭着一丝感觉去猜测——晚烟在哭。
无声无息的,就这么流下一滴泪。
鼻尖是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混着百花饼的香甜,似乎还有少女身上特有的氤氲味道。晚烟的双唇在脖间蹭着自己的皮肤,一张一阖。她在说什么,但没有声音。
现在不能出声。
然后就是……刀枪刺入血肉时特有的撕裂声。梦言被晚烟挡在身体下,紧紧贴在一起,随着那些粗鲁的动作一起颤动。
有男人在大喊:“公主留活口,其余人全部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