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便指派了荣誉。
他们一走,竹君就看着高阳欲言又止,高阳一笑:“我知礼,知世情,更知而今不易,便是不为自己,为她,也不会有失礼之事的。”
纵使都知道,但那揪心的感觉,怕是不知要多久才能好了,高阳眼带黯然,静静的坐着,什么话也不多说,直到听说晋阳来了,才放下心事,打起精神来。
人生在世,谁能没几个坎,过去了就好了,不能总想着为难的事永远原地踏步。
高阳的婚事是注定了要不顺,接下去,估计就要先考量晋阳的,晋阳必须嫁得好,想想京中俊彦不少,靠谱的却不多,高阳这回行宴,还特意帮晋阳看过,本来,裴行俭倒是挺好的,风趣,又有才识,脾气也好,且依高阳来看,这人必成大器,可惜,他家现在还很配不上帝室,而且,夷三族,全家死光,命太硬了。
听陛下的,高阳又觉得陛下很不靠谱,不说帮她看了个房遗爱,单是十六娘(阳城公主)那里竟看了个杜荷,如今杜荷何在?杜家全家都被牵连入罪了。记得前世,后头陛下还帮新城看了个病秧子,成婚没多久就病逝了,害的新城姻缘很坎坷。
新城,高阳是不管的,但晋阳,高阳很不舍得让她过得不好。她自己的事儿还梗在心头难受的要命,又得想别的。
“十七娘。”晋阳戳了戳高阳的左腮,“回神了。”
高阳视线往下,就见一个初现美人风采的小女孩儿笑呵呵的看着她。把住她调皮的手指,高阳道:“你怎么来了?还想明天去看你呢。”
晋阳道:“等不得了呢,你总出宫,我没人陪,多寂寞。”
“二十娘呢?”高阳问新城。
说到新城,晋阳就有些发愁起来:“二十娘不知像了谁,十分固执,不肯听人话的,还有点死脑筋。气量也窄,爱多思多想。”
晋阳同高阳说话向来不忌,她说新城是这样的,大约就差不离了。高阳奇道:“怎会养成这个样子?”
晋阳气鼓鼓道:“她还不爱搭理我。”
高阳扑哧一声笑,摸摸她红扑扑的小脸:“二十娘眼光还不好,兕子这般可人儿,她竟不爱搭理。”
晋阳任她摸,还笑了起来,过了一阵,她又愁道:“她爱不爱搭理我倒没什么,我也不喜她的性子,可我总不能不管她的。”
也是,新城是晋阳的同母胞妹,如何能不管?也不知那些人是怎么侍奉的,把好好的一个公主弄成了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样。高阳便与晋阳出了个主意:“要不说与九郎?”
“他啊。”晋阳说到太子更萎靡了,见高阳不解,想了想,还是扑到高阳的耳旁小声说:“九郎近日常到阿爹那里转悠,有一回,我看到他见到阿爹身边的一个侍婢,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高阳:……九郎他想做什么……怒道:“色、欲熏心!”
晋阳也生气,太子所为不像英主,跟着高阳一起骂:“色令智昏!”
“需说一说他,让他管着点自己。”这事若为人所知,于太子不过损些名声,运气好点皇帝还会帮他压下去,于阿武却是要命的。现在连晋阳都知道了,离人尽皆知也不远了!
晋阳道:“说过了,你也知道九郎他……”自制力不大好。
高阳快要烦死了,她现在觉得自己很没有立场管阿武的事,但明知有对她不利的事,她又岂能坐视不理?想了想就道:“这事,你别管了,我来办!”
晋阳乖乖道:“都托付十七娘了,”顿了顿,想起十七娘同那个婢子似乎有些渊源,便又道:“我必密之。”这话就是为了保护武媚娘了,不然,她一公主,在闹得人尽皆知前,让一宫婢“暴卒”并非难事。
这是与高阳颜面了,高阳心知,笑了笑,嗔道:“我还不知道你。”
晋阳见高阳是喜欢她这样做的,便知她是真的要保那个宫婢,有一种早知是这样的了的感觉,很有醋意地道:“你怎么同她这样好?”
高阳不欲多说武媚娘的事,便简而言之:“我同她相识很久了。”
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晋阳看着就眼珠子滴溜溜的转,高阳知道她又在多想了,便道:“想什么呢?这事儿你不许多问,太子那儿也不许你参和,老实点,去同二十娘玩。”
晋阳不悦,低声咕哝:“我才不与她玩,她又不好玩。”咕哝的高阳都心软了,来哄她笑,方指控道:“你待那姓武的宫婢比待我好!”
高阳无奈,这能一样么?阿武若是折在这里,她这一生都要不能安心了。这话她如何能说,不止不能说,连想她也是不愿去想的,只能含糊的道:“怎么会,我最喜欢兕子了,谁都及不上的。”
说的相当言不由衷,晋阳很不开心,有人来跟她抢十七娘了,十七娘似乎还挺乐意被抢的,她觉得很有必要去会一会那个宫婢。这事她是不会先说出来的,只默默地在心里决定了。
说了些别的,晋阳又想到一事,也说给高阳听:“说来这数月宫中事很不少,太史令言,太白屡昼现,是女主昌的预兆,阿爹为这事很心烦。”
都赶到一块儿了。高阳道:“太史令还说什么了?”
晋阳仔细想了想:“太史令还说,他民间有一好友,名袁天罡,曾言,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晋阳说的挺不以为意,显是不信的。
高阳也是笑笑,不是不信,是这事查不出来,最后不过误杀一个李君羡罢了。
甘露殿中,说的也是这一件。
皇帝沉着脸,怒意都沉在了眼底,如阴云盖城,风雨欲来:“汝友之言,可信否?”
李淳风跪在殿中,回道:“臣仰稽天象,俯察历数,此人已在陛下宫中,为亲属。”
武媚娘正从外归,站在她平常侍立的地方,听得心头噗噗直跳。她年幼时母亲曾延术士为家中子女相面,那术士就叫袁天罡,彼时,她妆做儿郎而出,袁天罡一见她,惊道:“惜乎生为儿郎,若是女子,可为天下主!”
为天下主是什么意思,问乡间无知田舍翁都知道。武媚娘目不斜视,慢慢将心跳按下去,细细地听着皇帝怒冲冲道:“宫中人众矣,可能卜出具体?”
李淳风摇头:“再多就是天机了,如何能卜得出?再过三十年,此人当王天下,杀唐子孙殆尽,此兆已成……”顿了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处。
关乎他李家天下的大事,皇帝一刻也停不得,忙道:“卿但说无妨。”
“本该如此,可天象忽有异,似乎有救唐宗室之人降下,扰乱了。”说的语焉不详。皇帝就从中听出了可救,忙道:“快去找,把这人找出来!”
李淳风摇首叹道:“天下之大,谈何容易。”
李淳风从甘露殿出来,从侧面斜道回太史台,走出不远,便见两位小娘子相携而来,年长的牵着年幼的手,二人相视而笑,面容皆温润甜美,让人视之心旷神怡。
李淳风的目光在那年长者脸上停留片刻,缓了缓,揉揉眼睛,又仔细看,看完,他跳了起来,冲过去,扯住高阳就道:“快随老夫去见陛下。”
☆、第四十四章
高阳本是送晋阳回去,她先是纠结于阿武的事,后又烦心太子不识大体,一味纠缠全然不怕害了阿武,乃至再后晋阳说到“太白屡昼现”之事也让她深思,她要将李君羡救下来,收为己用,这需得花上一番功夫。
想得太多,脑子便疼,是以送了晋阳回来,她也顺道儿透透风。
此时已是夜幕低垂,行至此处,前方那灯火通明处便是甘露殿,高阳要避武媚娘,为免凑巧碰上,便欲同晋阳作别。
就是这时,不知哪儿来的老狂徒竟直接冲了上来,一把拽住了高阳的手腕。众人一时目瞪口呆,谁也没料到大内之中竟有如此失礼妄为之人。
晋阳急了,怒道:“快将这老狂徒拿下!”
老狂徒死都不肯撒手,口中还道:“快随老夫走!”内宦们一拥而上,使劲拉他,牵连的高阳的手腕被扯得生疼,乱成一团。
高阳从未被人这般冲撞,一群宦官宫婢将她围在中间扯不走那狂徒不说,还让她颇显狼狈。
“都与我退下!”高阳斥道。随着她这一句,宦官们都退了下去,终于又得以清净了,她深吸一口气,蹙起眉,此处近甘露殿,宫道设灯,亮如白昼,她看清了此人的衣冠,挑了下眉:“太史令?”
李淳风喘喘气,闻得高阳相问,奇道:“还会辨衣冠?果有不凡之处!”
既是太史令,不研究他的天文星象,圆周历法,来扯她做什么?高阳目光闪了闪,淡淡道:“将手放开。”
老狂徒不肯:“先与我见陛下。”
高阳顿时沉下脸来,冷冷的瞅着李淳风,又说了一遍:“放开。”
李淳风微微一颤,四周众目睽睽,眼前这人满目怒意,想必他再不松,等着他的便不是几个宦官,而是御林了。李淳风很识时务,若非是见到可使唐室免于罹难的天降之人太过兴奋,他也不致失了分寸。
手腕上的劲道已经松了,高阳毫不费劲便抽了回来,李淳风仍是固执道:“请随臣去见陛下。”
高阳轻哂一声,能让太史令如此固执失态,恐是与天象相干。那厢李淳风又看向晋阳,目光在她脸色停留许久,先是疑惑,继而恍然大悟的看向高阳,神色也不如适才的紧张了,舒缓了许多,配上他那一把花白的长须和疏朗开阔的前额,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模样。
高阳与晋阳对视一眼,晋阳便道:“我先走了。”
高阳点头:“莫贪快,留心足下。”
晋阳微微一笑,走向了一旁的岔道,两路人就此分开。
皇帝听闻李淳风去而复返,忙宣进来,然后他就看到李淳风身后还跟着徐徐而来的高阳。
李淳风一进来,便作揖道:“圣上,臣寻到那人了!”
皇帝闻言,面容骤紧,眼中如沉密的阴云聚合,冷酷地望向高阳。天子一怒,雷霆万钧,说的并不只是皇帝手握生死大权,更是身处九重宫阙长久凝练而成的威压气势。
慢慢的,皇帝眼中的冷酷渐消,望向高阳的目光却如同她已是一个死物,殿中无人不胆寒。高阳抿了抿唇,她知李淳风带了她来必是同天象有关,却不知是如何的关联,难不成是要说她便是那个夺李氏江山的人?
“都退下。”皇帝道。
众人心中已是恨不得立即便在殿外,闻得陛下命令,忙垂首轻声退了出去,武媚娘经过高阳的身旁,眉梢极小幅度的动了一下。高阳波动的心立即便定了下来。
甘露殿厚重威仪的殿门合上,阔达庄严的宫殿之中便只剩了三个人。高阳坦然一笑:“有什么,阿爹便说明了吧,儿听着委实糊涂。”
娇软可爱的小女儿还是一贯的同他亲近,皇帝就像被什么狠狠蛰了一下,将目光从她上移开,放到了李淳风的身上:“你没看错?女主武王,她同这四字有什么干连?”
李淳风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他先前已卜出那人在陛下宫中,且为亲属,却并未找出天降之人在何方。陛下便理所当然的弄混了。李淳风抹了抹汗,禀道:“臣说的是,救唐室的人找到了。”
竟是想错了。皇帝蓄势待发的身体顿时一松,眼中满是古怪。他一瞬间便已经想好了,宁可杀错,不得放过,心疼也要狠下心,关乎李家江山血脉的大事面前,一切都是可以舍弃的,现又听不是,到底是有一种虚惊一场的感觉,能不杀高阳真是太好了,而后,他用精光乍现的眼神看着高阳,接着又转为探寻。
见皇帝面色几变,最后松缓变作想要将她看穿的样子,高阳更是无惧,任他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