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不久陛下便要亲征高丽,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呢。李君羡不行,旁人却是可以的,高阳便在李君羡来谢她之时,与他道:“武将之功,莫过于开疆扩土。而今天下承平,国祚昌盛,倒是难立不世之功了。”
李君羡不知殿下怎么说到这里了,却也知这位殿下绝不会无的放矢,便将哪个位置看似不起眼实则要紧,何处看似风光又最为凶险仔细说了一遍,高阳一笑,将自己看好的几个寒门子弟荐给了他:“不计哪处,随意安置罢,日后也只凭君调遣。”
李君羡仍是不懂,殿下怎么特意给了他人手,只觉殿下行事高深莫测,高阳也不同他说明。李君羡自是答应,他非不识轻重之人,若无殿下,他决计不得安然:“殿下之言,君羡无有不从,鞍前马后,甘为殿下驱使。”
高阳笑了笑,与明白人说话,就是轻松。
接下去数日,天渐寒,高阳便携晋阳一起,去了骊山行宫住了一月。临近正旦方归,转过一年,陛下将城阳公主下嫁薛氏。
☆、第五十章
丁未之春,东宫有媵诞下太子长子,取名为忠,帝悦,立皇孙忠为陈王,拜雍州牧。彼时,东宫又有数女有孕,皇帝以王业渐兴颇为喜悦,在弘孝殿赐宴群臣。
高阳与诸公主跑去东宫看了李忠一回,一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婴儿,胎发稀稀疏疏,眼睛只一条缝,还没张开,一点也没因是东宫血胤而生的好看点。
高阳知道小孩子刚生下来时就是这样的,待过些日子长开便好了,晋阳却皱起了眉,低声与高阳道:“侄儿生得好难看,阿爹怕是还没见过吧?见了必不高兴的。”
高阳抿唇忍笑,正色道:“正是,你莫说与阿爹,否则九郎又要不自在了。”
晋阳颔首,郑重道:“我一定不说。”说罢又转头去捏了捏婴儿柔软的小手,眼中透出新奇的神采来。
高阳不禁转过头去,偷偷地掩唇而笑。
出了东宫,高阳与晋阳同诸位公主作别,各人或出宫,或往大内。
“听闻九郎最爱重的萧良娣也有了身孕,若是再生个小郎君,大郎恐无立足之地。”晋阳忧心忡忡地道,“他还那么难看。”小婴儿软软嫩嫩的,虽然丑了点,仍是让人喜爱不已,晋阳第一次见到这样小的孩子,不禁为他担忧起来。
高阳闻言,奇道:“不好看你还为他忧心?”
“他的手小小软软的。”晋阳有些不好意思,“捏一捏可舒服。”
高阳不由好笑,转而又劝道:“皇子皇孙,体魄健全便可,不在容貌。况且,来日他长开了,就会疏朗起来的。”
说的晋阳放心了许多:“如此萧良娣之子,亦与他无碍?”
“长幼有序。能有什么关碍?九郎私爱许有别,大节上朝臣不会坐视不理的。”高阳满不在乎道。
晋阳也明白过来,叹了口气:“除了长幼,还有嫡庶,庶子为长,来日怕是有的闹了。”
主母若能强势一些倒还好,偏生太子妃脑子似乎不大好,总拎不清轻重,萧良娣又非易与之人。高阳回忆了一下,似乎,上一世直到她死,王氏都是无子,且那时陈王忠已被立为太子。想了想陈王忠长大后呆头呆头并不伶俐,他的太子位怕是坐不稳。
涉及皇子,哪一代是顺风顺水的?高阳很不以为然,颇有些冷心冷肺地想道,陈王忠生在天家,受皇室富贵,自然也要担上风险。
皇孙未过满月,边陲来报,高句丽摄政王弑主自立,凌虐黎民。皇帝盛怒,欲派皇太子领兵征讨高句丽。
太子惊怕不已,面上都冒出冷汗来,很不情愿。皇帝见了,大为失望,最终决定亲征,留太子坐镇长安。
皇帝率六军离京,起初太子因皇帝出发前大为失望的态度而惶恐不安,日日跑来安仁殿,向高阳讨教。
高阳懒得理他:“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不是留下了?你去问他们。”
太子赔笑道:“我近日又不曾惹你,你做什么这般不耐。他们如何明白我的意思?只会说我多心。”说到后面,便显出十分不满来:“早前你同我说国舅并非真心为我,我还有迟疑,后数次试探,果真他不像面上那般忠心。此次,我请他代我向阿爹陈情,非我贪生畏死不敢领兵,实乃无将帅之才,难堪大任,恐贻误战机,反倒不妙。这般说辞,阿爹定会谅解我,国舅却不肯为我着想,真是让人失望。”
人便是这样,一旦疑心某人,无论他做什么,皆是别有用心。高阳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哂然一笑,道:“我与你想个法子,你莫去试探国舅了,他若察觉,继而恼羞成怒,转投了恪,你少一良臣,恪多一强援,则鸿沟渐生;况且,国舅是你母舅,不论君臣之义,还有亲戚之情,你如此行事,国舅如何自处?”
良苦用心,处处为太子着想,太子动容道:“你说的是,我还需依靠国舅。”纵使起初无太子之心,做了几年太子,也渐培养出为君的气势,被人挟制的感觉让他极为不适。
高阳便笑了笑,太子要是再多试探几次,必会为长孙无忌所觉,长孙无忌定会自辩消太子疑心,她怎会给长孙无忌这个机会?
“你有何良策?”太子问道。
高阳答:“自然是扬长避短。你之所长在于孝,让陛下知晓你的孝心,则余者皆不攻自破。”
太子疑惑道:“如此便行了么?”
“还要怎样?”高阳很不给面子,扣了扣长几,道:“文治你不如承乾,精明你不如泰,果决干练你不如恪,你之长处为仁为孝,只要让阿爹知道你会恭孝君父,心存黎庶,善待兄弟,余者还有何可虑?”
太子倒是知道自己比不上那三人,然,那又如何,如今做太子的是他,他颇为自负道:“陛下为我父,我理应尽孝,”顿了顿,仍有些不安,“若陛下回来还生我气,还望十七娘代为转圜。”
“哪一回,我不是为你竭尽所能?”
太子得到她的保证,放心的走了。
高阳半点反省之心都没有地感叹了一下,她若是身为朝臣,必是个佞臣,仗谗言幸进,哄起人来,一丝愧疚都无。
感慨完,她又很愉快的翻开长史送来的密报,前面借李君羡之手安进军中的几个寒门子皆随军出征,战功指日可待。
高阳心情颇为愉悦。
甘露殿,武媚娘望着堵在她身前双目含情的太子,甚是郁卒,陛下不在,他来甘露殿做什么。
“媚娘,许久不见,你一向可好?”太子欲执武媚娘之手,武媚娘偏了偏身,状似无意的躲了过去:“婢子自无不好,”又后退一些,屈身一礼,“还未恭贺太子殿下喜得麟儿。”继陈王忠后,东宫又添三子,萧良娣诞下四郎是心近的事。
太子自得一笑,见武媚娘低眉顺眼地垂着头,不由柔声道:“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就是不想让你看才不抬头的!殿中无人,太子的随从皆留在了外面,此时高喊,必生祸端,若是屈从……武媚娘想到高阳,从前是殿下躲着她,这数月来反是她躲着殿下,生怕殿下见了她说出什么绝情的话来。若是让殿下知晓她与太子共处一室……怕是更难挽回了。
武媚娘厌极了太子,却不能有一丝不敬。入宫多年,她深知,权力可摧毁一切,太子对她那点虚无飘渺的喜欢,更是无法依仗。她依言微微抬头,面上显出一丝娇羞来:“太子殿下因何而来?过会儿韦贵妃便要来了,太子殿下可要拜见?”
韦贵妃要来?那便不能多留了。太子抱憾不已,很舍不得武媚娘,颇有些不顾一切的抓了武媚娘的手握在掌心,轻轻的揉捏,俊美的面容满是深情:“媚娘,你可想我?我日日都在挂念你。”
武媚娘只觉得腻烦与恶心,脊背上窜起一股难以忍受的寒意,她犹得撑住假象,不露分毫异色:“太子国之储二,婢子高攀不起,婢子曾为陛下才人,今生已不作他想,望太子擅自珍重,误以为念。”
太子大为震惊,不由更用力的握紧了武媚娘,急声道:“我,我如何舍得!”
武媚娘早已盘算过太子的秉性,胆小懦弱,以陛下之威名相摄,总能让他心生怯意,躲过这一回,正欲再言,忽闻身后有笑声。
“九郎这是在做什么?”晋阳悠然自在地走了进来,眼中兴味十足,很是看了一场好戏的模样。
太子大惊失色,忙松开武媚娘的手,盯着晋阳道:“十八娘何时来的?”
晋阳瞟了他一眼:“你急什么?刚来不久。”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又含笑望向他的身后。太子下意识的便将武媚娘护在身后,讨好地道:“你别与她为难,她一个婢子能如何呢?”
这话真是耳熟,一个两个,都要护着她。晋阳已在心中冷笑了,面上却是一副懵懂不知的样子:“我为何与她为难?九郎喜欢,带回去就是,何必遮遮掩掩的。”
若能带回去,又怎会忍到现在,太子讪讪地笑道:“非我不愿,她是陛下倚重之人。你千万为我保密,莫让人知道了。”
晋阳乖顺的点点头:“我明白的,你快回去吧,过会儿就要来人了。”
太子想到武媚娘说的韦贵妃要来,当下也不怀疑,回头深深握了一下武媚娘的手,便走了。
殿中只剩了二人,晋阳都不曾看武媚娘一眼,只站在那里。武媚娘上前施礼:“今番谢晋阳殿下解围。”
晋阳一笑,漫不经心:“我非为你,你不必谢我。”
她无意多谈,且武媚娘看得出,晋阳殿下很不喜欢她,便欲退下了,晋阳却道:“且不忙走,十七娘怕是正急着过来,你适才与九郎一处,总该给她一个解释。”
☆、第五十一章
殿下会来?武媚娘顿住步子,惊讶道:“可是晋阳殿下令人报信?”
晋阳嗤笑:“九郎一入殿,便有一中官直往安仁殿去,何须我报信?”
“唔……若是如此,殿下怕是不会来了。”武媚娘听罢一笑,“殿下知晓我已解围,必会转头回去。”
言语之中,很是了解的样子,晋阳便很不舒服起来,十七娘如此在意她,听闻她有恙,不亲眼来看过,如何能放心?
兴许是高阳疼爱晋阳的缘故,武媚娘见了她也并不多局促,看出她的怀疑,便轻轻地笑了一声,柔声解释道:“晋阳殿下不懂,殿下挂念我的安危,只要知道我安好无事,便再无他求了,又怎么会来?”幸好,殿下已不再一心一意地要将她推给太子了,不然,真是要呕死人。
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十七娘好像的确是不想同她纠缠,至少理智上是如此。等了一会儿,果真不见高阳来,晋阳皱皱眉,又见武媚娘说着十七娘不会来,却无半点失落,不由为十七娘不值,愠怒道:“她不来,你竟不失落?”
武媚娘似乎被她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为什么失落?上一回的情形公主也看到了,她不来,总好过来了以后瞅见空子便要同我断绝。”
她极坦然,半点都不隐瞒晋阳。晋阳倒不想她竟看的如此分明,仿佛高阳在想什么,下一步会做什么,她都极了解。武媚娘这种看似不经意实则万分亲密让晋阳吃味得紧,当即没好气地道:“既然她已知你与太子同处一室,你就不去解释?”难道不怕十七娘误会?
武媚娘却不以为意,满腔信任地道:“她知道我的,必不会见疑。先前她急着赶来,也只为救我于困厄。”而非要见证什么龌龊之事。
无意间被秀了一脸恩爱的晋阳怏怏不乐地回到自己的宫室,便听宫婢禀道:“二十娘来了,正在殿下的书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