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皇上,谢皇上封赏,老臣一家愧不敢当啊!”
安丞相哪里想到今儿早上鹭南不但没辞官,安家这无缘无故的又掉了个封赏在脑袋顶上,乐得开花,赶紧上前跪谢皇恩。
鹭南身形不稳,脚底摇了摇,迟疑了不足一秒后毅然走出一步,僵着脸躬身道:“微臣多谢皇上一番美意,但臣妻无才无德,亦从未做过什么有功于国的大事,实在受不起一品诰命的封赏,况,微臣已经决定辞官,陪同妻子四海云游,实在是愧对圣恩,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准许微臣辞官。
“咝”
大殿上群臣都被鹭南的话激得瞪大了眼,倒吸着凉气。
这安大人是吃错了药吧!好端端的放弃大好前途,竟然还在大殿上公然违拗圣意。像安鹭南这等父亲权势滔天,自身亦有才有德备受圣上恩宠的人,在众人眼中,他日必定是飞黄腾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命,现在要辞官云游激流勇退,不是吃错了药是什么?!
安丞相面色发白,狠狠瞪了鹭南一眼,厉声道:“混小子,胡说什么呢!皇上封赏,还不快领旨谢恩。”
鹭南压根连眼都没抬,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去意已决。
“这朝堂上下有多少重担担在爱卿身上,这刑部有多少大事爱卿处理了一半或是正等着爱卿前去处理,安爱卿说辞官便辞官,至百姓于何地?至朕与何地?”
李舜阴鹫的抬着眼狠狠地盯着鹭南,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偏偏鹭南不知死活,竟然就这样接了李舜的话,道:“臣实话实说,臣已然厌倦当官,从未有什么心怀天下的大志,更不敢称什么好官。臣对不起皇上,对不起百姓,史官大可如实记录微臣之言行,叫臣遗臭万年。但,恳请皇上准许微臣辞官!”
鹭南多早以前就是立志做个好官,今日这样说算是豁出去了,安丞相跪在一旁,直接跳起来掐死这个忤逆子的心都有,悄悄抬起眼皮看了皇上一眼,皇上端坐在龙椅上,嘴角分明看得出咬牙切齿的痕迹。
第五十七章
“照爱卿这样说来,是明贬自己无才无德、自私自利、心无天下,暗指朕不能明辨忠奸好恶,重用了你如此之久?还是想说朕乃无道昏君,用不得你这样的好官,百姓对你啧啧称道,你却要被逼得辞官而去?安鹭南,你如此用心,不可谓不险恶啊!”
李舜阴测测的笑了,紧盯着鹭南的眼睛里头似乎都能看得见火光,朝中凡是与鹭南交好的官员均是额角一把冷汗,与鹭南素来交恶的人则是冷眼旁观,一副看好戏状。
“皇上明鉴,微臣并无此意。”
鹭南冷着脸,心中也是越发的焦急起来,李舜对他辞官分明是不允,扣下来的帽子也越来越大,就算今日真让他辞成了,佶计史书上记下的那重重一笔,也足够他安鹭南成为几代子孙引以为戒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典范了。
早朝没有再继续下去,李舜坐在龙椅上,面沉如水,偶尔又会极其不明显的暴露出一些阴狠笑意,朝野上下的官员们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安家父子都跪在大殿最前面,承受着皇上如同十万大军压境般的巨大压迫感。
“退朝!”
李舜瞳孔渐渐缩小,在众臣的错愕之中赫然起身,宽大的袖口重重一挥,修长挺秀的声音便骤然没入了大殿之后。
众臣傻傻的立在原地半晌,不知该走该留,直到有些人带头转身离去,大人们才有样学样的开始做鸟兽散。
有人上前来,想要扶起鹭南,鹭南摇了摇头,仍旧跪着,安丞相愤愤然站起身,几步走到鹭南面前,那张圆圆胖胖的脸蛋已经很久没对鹭南显露出过这样的煞气。
“爹,孩儿不孝,令安家蒙羞了。”
鹭南用手掌撑在膝盖前,弯下腰重重在光亮可鉴的地板上磕了个响头。
安丞相眉毛一挑,眼中稍稍露出了些怜惜,毕竟鹭南是他这些年来最最钟爱的儿子,可一直紧握成拳状的手却缓缓举到半空中,待鹭南抬头便一个凌厉的巴掌摔下去,直直将鹭南打得偏向一侧歪倒在地上。
“不孝子,你这样在殿前胡来,是要气死爹才罢休?”
老爷子打鹭南打得手心发麻,说起话来牙关都是微颤的,一张脸憋气憋得通红,鹭南一咬牙,重新又跪回原地,老爷子气得又是对着鹭南心窝一脚,大吼道:“爹不许你辞官,听到没有?”
“安丞相,安丞相!安丞相先息息怒,可别把尚书大人给打坏了。”曹德胜迈着老迈的步子上前,急急劝阻了老爷子的殴打,转头看向仍旧低头不语的鹭南,重重叹了口气,道:“安尚书跟老奴走吧!皇上要见你呢。”
鹭南丢下怒气冲天的安丞相跟着曹公公走了,刚进御书房的时候,那地方除了人的喘息,安静一根针掉落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李舜咬牙坐在桌前,见鹭南跨入门内冷冷一笑,直勾勾的盯了跪在地上的鹭南半晌,一言不发。
鹭南心口刺痛得厉害,心脏似乎都有些不受用的一会儿跳得快些、一会儿跳得慢些,半边脸颊更是火烧似的疼,不用对着铜镜照着都能通过肉眼看不两边脸已经是不一样高了,被打的那边淤青着,已经高高的肿了起来。
“爱卿今日很果敢、很威武……”
说不清李舜说这句话用的是何种语气,鹭南垂着头静静的听着,微微一抬眼皮,便看到那双绣工精巧的明黄龙靴已然定定的立在了跟前。
李舜居高临下的望着伤痕累累的鹭南,实在很想在他完好的另半边脸上加上几巴掌,终于还是忍住,转而微微俯下身手,一手托起鹭南的下巴,似笑非笑的与其对视。
“皇上究竟打算要如何,才能放鹭南离去?”
鹭南抬起眼,直直看向李舜,他不知道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真正的情绪的。
这个曾经亦师亦友的男人,如今在他眼中早已经是面目全非,不论他内心在如此近距离的见到此人之后是怎样的不定,他的眼中却一如既往的一望无垠,波斓不惊。
“想走?鹭南何以见得朕会这样轻易的放走一个能助朕成大事的、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官?”
李舜眉尖轻桃,竟是就这样蹲下身与鹭南齐平,此时两人高度相当,李舜便也适时的放开了鹭南的下巴,看向鹭南的目光愈发意味不明起来。
从前的皇上曾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这样不狗泥于君臣之礼,鹭南与皇上政见一至,很多治国开疆的想法时常不谋而合,有时候,鹭南会觉得这个皇帝更像自己的朋友,甚至是知音。
鹭南凛冽的目光随着李舜毫不避讳的干脆盘腿坐在他面前的动作而有了些微的闪动,但也只是一瞬,仅仅是一瞬,鹭南的神态便又立马恢复了原本的波澜不惊,双眼对着李舜,却又像是穿过他看向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