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
那背影慢慢停下来,站着没有动。
“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关机……”付子祺赶上去,拦住叶舟。出乎意料,她脸上全是泪。
叶舟抹去泪水,付子祺从包里掏出纸巾,叶舟犹豫着接过,勉强跟付子祺站在靠边的廊柱旁。
“你?这是怎么了?”
叶舟侧着身,擦干脸。眼睛红红的。
付子祺打量着叶舟,感觉有那么点不一样。不是平时利落的马尾,蓬松微卷的长发松松地挽着,身上也穿着纯白的风衣,露出里面嫩姜黄的长裙。睫毛涂得很翘,虽然哭得有点脱妆,但妆化得很清爽,是费力打扮过的。连动作都不一样,很轻柔的。虽然只是细微的差异,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很不同。像是有一点温婉。从前的叶舟感觉是很硬的,跟温婉不沾边。
停了一会儿,叶舟才勉强笑笑,“怎么是你?”
“我……我送樊如。”
叶舟目光依旧茫然,像根本没有听付子祺的回答。
“你呢?怎么在这里?”付子祺把手轻轻搭在叶舟肩膀上。
“我?”叶舟蹙眉,好像这是一个很值得想想的问题。隔了很久,才抬起脸,“阿曼要走了。和林默……她们要移民了。不回来了。”
付子祺不由重新打量叶舟,是为了来见阿曼最后一面么?见过了,还是没见着?听叶舟的叙述,感觉林默并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她这样赶来见阿曼,林默知道吗?林默又会怎么做?叶舟留在这里安全吗?
林默走了,她是不是就算重获自由了?
她现在是一个人吗,阿曼走以后她要怎么办?
付子祺觉得自己操心太多了,但叶舟看起来精神很差。叶舟忽然抱住付子祺,眼泪扫在付子祺脖子上,沿着付子祺的皮肤,钻进衣领里。从一颗热泪变得冰凉。
付子祺愣了一刻,手臂被夹在叶舟怀里。叶舟力气很大,近乎绝望地啜泣。叶舟的肩膀耸动着,身体显得那样薄。付子祺的手钻下来,也环抱住叶舟,轻轻拍叶舟的背。
“好了好了。没事的。她们已经结婚了,现在要走就走吧。我陪你去喝酒?嗯?”
“我不想就这么结束……”
叶舟的声音含着泪水。
“我明白……我明白……”
“她知道我爱她,还是跟林默走了。Ricky,是不是我不够努力,是不是我不够好?”
“不,你很好。真的。不是你的错。”
付子祺抚着叶舟的背脊,心里满是酸涩。也许是时间不对,也许是命运不公,所有美好的瞬间都那么稀有。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知错,希望对方念着当初的好再多施舍一点。只一点点爱也算,像罂粟,让没顶的痛苦来晚一些。
章鱼从自动门冲出来,远远望见,疾跑过来。
付子祺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一震。章鱼分开两个人,“你怎么了?”一扭头看到付子祺,“怎么是你?”
“我……”
章鱼拉住叶舟,叶舟试图推开,被章鱼紧紧钳制着,纹丝不动。叶舟喊起来,狂乱地挣扎,章鱼一只手制住叶舟一只手臂,往自己胸前拉,压低嗓子,“不要喊,不要喊,他们要过来了。”回头冲着付子祺,“赶快走,这儿没你事!”
等出租的人远远对着这边指指点点。章鱼的表情很凶恶,付子祺被吓了一跳,直觉事情不寻常,却越发挪不开脚步。“干什么?是林默叫你来?你放开她,不然我报警了。”
章鱼没想到付子祺知道林默,再要说什么的时候,语冰带着人和林默一前一后过来,说什么都晚了。
章鱼松开叶舟,身体却挡着,把叶舟逼到柱子上。语冰和另外两个穿西装的围过来,站在四周。林默只轻瞟了付子祺一眼,皱皱眉。章鱼给林默让开。
林默的目光很冷,付子祺不敢和她对视,只是扫在身上就觉得好像被洞穿。
叶舟低着头,背抵着廊柱,用手臂遮住脸,像怕极了,崩溃了,一点点滑落下去。林默蹲下来,缓缓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抚摸着叶舟的侧脸。叶舟忽然栽倒在林默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顾然的戏份彻底结束了。下章开始大揭秘。
☆、请勿善忘
“你醒来了?”
柔柔的声音。叶舟睁开眼,阿曼就在眼前。目光灼灼,眼窝似乎更深陷下去,脸上是焦急和憔悴。
“阿曼……我……我怎么了?”
“在机场外面,你晕倒了。”
四壁都被粉白,没有多余的家具,也没有窗子。像电影里的异度空间,像另一个世界。这真是在现实里吗?
叶舟扶着额想了想,“你,你没走吗?”
“嗯……”阿曼坐下来,背对着叶舟,两手交错着,无意识地玩着手指。
“一年前的手术,为什么不做?”阿曼叹着气,幽幽地问。
叶舟望着阿曼的背影,明明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她看起来却更柔弱更悲伤。“你知道了?其实……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为什么不手术?已经不是第一次晕倒了你自己不知道吗?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
“我……”
“是不是等我走了就万事大吉了,再没人管你了。”阿曼忽然回头,“我走了就这么对不起你,要用死惩罚吗?!”
叶舟别开头,沉默着。胸口是麻木的闷疼。活着,活着是为了什么呢?所有活着的理由变成死去的理由,回忆里的甜蜜,想象未来时的恐惧。从来不是为了谁死,而是到底为谁活?
手术刀剖开胸口的肌肤,脂肪,肌肉,打开那颗早已厌倦跳跃的心脏,用另一个冰凉的人造瓣膜替换之前那一个。没完没了地吃药注射。哀求它习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奇怪部件的入侵,劝说它忍受着不适和疼痛,像过往一样欢快地搏动。为了什么?!为了一个浸满罪恶生无可恋的卑贱灵魂?
“叶舟,你是我唯一的家人。因为我结婚了,就再也不值得你爱了?你要放手了,把我留在这个世界?”
“还有林默。她会好好照顾你的。”
“是。但没有你!林默不能代替你,没有人能代替。我怎么看着你死?!”
阿曼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滑下。
“不要这样,有生就有死……”
“但你不可以!叶舟,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手术,不是做过一次吗,没什么风险。还有……那个女孩,你不替她想想?”
“呵,就是因为做过,不想再这样了。我还要活多久,还要手术多少次?要因为这个永不停止地吃药,副作用,疼痛,去医院。不是每个人都活得那么轻松。为什么,这世界每一秒都有人意外死亡,为什么我不能?只因为我认识你吗?!”
叶舟几乎是吼出来。然后绝望地背过身。
房间里留下死一样的沉默。
门慢慢地推开。林默走进来,试图搂住阿曼。阿曼看了看病床上缩着的叶舟,挡开林默。
“阿曼?”
阿曼只是垂着头。太难过了。没有办法劝叶舟,因为她不可能设身处地去感受手术的痛苦,所以没有劝的资格吗?
原来无知是一种罪过吗?只有她一个人生活在安稳的假象里,不需要体验,不需要付出。这大概真的是罪过。所以章鱼那样恨她。所以叶舟也是恨着她吧。因为她自作主张找了林默,叶舟以失去她为代价狼狈地过活,也许她根本从没有想要这样的生。
但是她死了留下她一个人的痛苦,叶舟又怎么会明白。
“阿曼……冷静下来听我说好吗?不管发生什么,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不要害怕,好吗?”
阿曼只是茫然地站着。
林默把阿曼领到床边坐下来。
“阿曼,看着我好吗?我很爱你,不想失去你。”林默拉着阿曼的手,停顿了一下,深深呼吸,又露出平和地笑容,“你也一样爱我对吗,你知道的,不能不负责任地丢下你爱的人,对不对?”
阿曼的目光终于落在林默脸上。林默微笑的面孔,让阿曼感觉自己被爱着。林默的语气温柔严肃,像是要说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什么?是叶舟?出了什么事情?
林默双手搭在阿曼肩膀上,“别担心,我们来见一个人好吗?你知道的,是叶舟的朋友。”
“朋友?”
阿曼没来由地感到心慌起来。
“嗯……上次照片里那个女孩子。她看起来很单纯是不是?我们见见她好吗?”
阿曼紧紧皱着眉,要看一看叶舟喜欢的那个女孩吗?她对叶舟好吗?知道多少叶舟的事情?她会怎么看自己,像章鱼他们那样恨自己吗?
但林默的目光很安详,好像在暗示阿曼,就算发生什么,有林默在,这一切都没什么好怕的。
阿曼缓缓地点头。林默招招手,门被推开了。
阿曼扭过头,付子祺静静地走进来。
她穿着紧身牛仔裤,衬衣掖在裤子里,背着一个黑色的挎包。偏分波波头,一边的头发掖在耳后。笑起来有一点伤感。年纪大概跟自己相仿,有点学生气。并不热情,但看起来很干净,让人觉得安心。但阿曼看着她,没来由地感觉到危险。平静下好像隐藏着利刃。
脑海里像有什么搅动着,耳边似乎在轰鸣。头很痛。好像有什么在一下下切割着,要把自己的头脑撕碎。
阿曼退缩着,抱住林默,退到林默怀里。
付子祺犹疑着,握着挎包的手紧紧捏着。付子祺的目光掠过阿曼,落在林默身上。林默轻轻点头。
付子祺向前走了几步,扶着床尾的栏杆,低下头,深深呼吸。
房间里静得一丝风都没有,却好像有什么气流,在静室里旋转,拧成一股奇妙的力量,压抑着每个人的心房。
付子祺攥紧拳,铁栏的凉气在炽热的掌心中渐渐淡去。付子祺轻轻开口,
“叶舟。”
全都屏紧呼吸。
“阿曼,你好。可以这么叫你吗?”
阿曼把脸埋在林默胸口,轻轻点头。
“或者……我还可以叫你叶舟吗?”
好像一记雷,在地表炸开。整个世界都烧灼起来,亭台楼宇,贪嗔痴念,所有片段化为飞灰。
阿曼听不懂。但炸开的地方留下一道裂缝,在最深最深的地底深处,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阿曼抬头望着林默,林默也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好像一眨眼她就不见了。阿曼在病床上小心地探着手。空空荡荡。缓缓地回头,床上什么都没有。
叶舟……叶舟呢?
“她……”阿曼声音颤颤,她狠狠望着付子祺,好像付子祺把叶舟抢走了藏起来。付子祺小心地看着阿曼,像是被阿曼迁怒的目光刺伤了,又像是可怜她。
阿曼摇着头,无论如何不肯相信。但脑海里那些记忆的碎片像陨石一样撞下来。带着让人粉身碎骨的力量和烧灼的高温。好痛啊。为什么会这样。
“不会的,不会的。”
阿曼无助地自语着,手握成拳击打着床铺,木板和铁架碰撞着,发出闷闷的声响。像绵绵不绝的雷声,敲在付子祺和林默心里。
“阿曼,已经过去九个月了。叶舟死了。”